天光微亮时，码头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显露出疲惫而肮脏的本来面目。
孙悟空结束了长达六个小时的搬运。工钱是皱巴巴的八百元现金，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老黑拍拍他的肩膀，罕见地说了句：“力气不错，也稳当。下次有活还找你。”这在这行里，算是不错的评价。
孙悟空点点头，没说什么，将钱塞进工装内袋，提起那个装着空水瓶和半个冷馒头的旧布袋，转身离开。
身体的感觉很不好。不是劳累，那点体力消耗对他而言几近于无。。在码头那种高浓度、多类型污染的“混沌场”中浸泡了大半夜，体表那些浊气“种子”如同得到了丰沛养料，明显“茁壮”了一些。火眼金睛内视，能看到那几点灰黑色已经扩散成了隐约的斑块，深入肌理的“根须”也粗壮了几分，传来的不再是细微的麻痒刺痛，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如同被无形火焰缓慢灼烧的钝痛。更麻烦的是，这种侵蚀似乎开始干扰他体内法力最基础的流转，虽然极其微弱，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他强忍着不适，加快脚步，专挑最偏僻无人的小路返回棚屋区。清晨的老城区刚刚苏醒，早起的老人提着鸟笼溜达，早餐铺冒出腾腾热气，与码头的残酷肮脏仿佛两个世界。
推开棚屋歪斜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自身汗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此刻，这曾经让他皱眉的环境，竟然显得比码头“干净”几分。
他反手关上门，甚至没有力气去换下沾满污渍的工装，直接盘膝坐在冰冷的地上，开始全力运转功法，试图平复体内翻腾的不适感，并最大限度地收敛气息，减缓侵蚀。
然而，这一次，效果甚微。那浊气仿佛已与他部分肌体产生了某种“融合”，强行剥离或压制都变得更加困难。就像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单靠体温难以烘干。
必须尽快找到更有效的应对方法，或者……找到那个“守碑人”口中的“缘”？那罗盘，那关于“灵忆”和“因果”的说法……
他想起紫霞。昨夜她去了茶楼，见了那个神秘老者。他们谈了些什么？是否也提到了他？
仿佛心有灵犀，就在此时，放在角落的那部廉价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低电量警告的震动。
孙悟空走过去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的微信消息，来自紫霞的那个账号。发送时间是凌晨一点左右，那时他还在码头搬货。
点开。
“睡了吗？有点事情……想问问你。关于昨天活动现场，你说‘似曾相识’……是随口说的，还是……真的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消息后面，跟着一个有些犹豫的、小猫挠头的表情包。
孙悟空盯着这条消息，沉默良久。她能主动发来私信，而且问的是这个问题，说明昨夜茶楼的会面，对她冲击很大。那个“守碑人”很可能提及了他，并引导她向他求证。
该如何回复？
承认？那会立刻将自己置于更可疑的境地，且可能吓到她。
否认？或许能暂时稳住她，但可能错失一个引导她记忆复苏、并深入了解“守碑人”一方的机会。
他需要更谨慎地权衡。
最终，他缓缓输入回复，尽量模仿一个对此事略感意外、但保持礼貌的“普通ser”口吻：
“抱歉，刚看到。昨天那句话，是觉得你的气质和表演，很契合我心中对‘紫霞仙子’的想象，有种奇妙的代入感。如果让你感到困扰，我很抱歉。”
回复发送。他等待着。
手机电量又掉了一格。
几分钟后，消息提示再次亮起。
紫霞：“没有困扰。只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让我对‘紫霞仙子’这个角色，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受。你的装扮和演绎，真的太特别了，所以忍不住想问。打扰你了。”
她的回复显得客气而克制，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欲言又止的试探。
孙悟空回复：“没关系。每个人对角色的理解都不同。你的感受，或许正是这个角色生命力的体现。”
他试图将话题维持在“角色扮演”和“艺术理解”的层面。
紫霞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发来一条：“能冒昧问一下吗？你扮演孙悟空……是出于单纯的喜欢，还是……也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或者说，你觉得‘孙悟空’和‘紫霞仙子’之间，除了众所周知的电影情节，会不会……真的有某种更深层的联系？”
问题更深入了。几乎是在直接触碰核心。
孙悟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留。这个问题，很难再用“角色理解”来搪塞。
他想了想，回复道：“神话传说流传千年，早已融入文化的血脉。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齐天大圣和紫霞仙子。至于他们之间是否存在‘真实’的联系……这或许超出了演绎的范畴，更接近信仰或……缘分。”
他将问题模糊化，并抛回了“缘分”这个概念。如果“守碑人”真的向她揭示了什么，这个词应该能引起她的注意。
果然，紫霞的回复变快了：“缘分……你相信缘分吗？或者说，你相信……前世今生，因果轮回这类事情吗？”
她的追问近乎直白。
孙悟空感觉到，手机那头的女孩，此刻正被巨大的困惑和隐隐的恐惧包裹着，迫切想要抓住一点什么来确认或否定。
他不能再回避了，但也不能完全坦白。
“世界很大，未知很多。我保持开放的态度。有些事情，或许需要时间和机缘去验证。”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留下了足够的想象空间。
紫霞那边再次陷入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就在孙悟空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一条新的消息跳了出来，内容却让他微微一愣：
“谢谢你的回答。不打扰你休息了。另外……你扮演的孙悟空，金甲和眼神真的非常……震撼。请问，那些行头，是定制的吗？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制作工艺？”
话题突然转向了技术层面。是转移话题缓解尴尬，还是……另有所图？难道“守碑人”或天穹公司，在通过她打听他这身“行头”的来历？
孙悟空心中警铃微响。他回复：“是自己一点点琢磨、收集材料做的，花了很长时间。没什么特别的工艺，主要是靠细节和感觉。”
含糊其辞，将功劳归于“手工”和“感觉”。
紫霞：“原来是这样……真的很厉害。那……晚安。不对，早安。”
对话似乎到此为止了。
孙悟空放下手机，屏幕终于彻底暗了下去，自动关机。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
与紫霞的第一次线上交流，短暂而充满试探。他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波澜，也能感觉到暗处可能存在的引导与窥探。那个“守碑人”，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友？是敌？还是仅仅是一个旁观者？
身体的不适感仍在持续。他必须尽快找到缓解浊气侵蚀的方法。或许，那个“寻缘盘”是关键？如果它真能感应“因果”与“灵气”，是否也能对“浊气”的构成有所揭示？
他需要更接近紫霞，也需要弄明白“守碑人”的底细。但前提是，必须先处理好身体的问题，并摆脱越来越密集的监控。
紫霞的公寓。
她几乎是盯着手机屏幕，一字一句地看完了“孙悟空”的回复。对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没有承认什么，也没有完全否认，始终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距离感。
这让她更加困惑，也隐隐有些失望。她原本期望能听到更直接、更……“特别”的回答，哪怕那会让她更害怕。
她放下手机，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了那个“守碑人”给她的“寻缘盘”。
罗盘只有巴掌大，触手温润，非金非玉的材质在晨光下流转着暗哑的光泽。中心的紫色晶石静静镶嵌着，指针则完全静止，不再像在茶楼时那样无规律旋转。
守碑人说，靠近“孙悟空”或做梦时放在枕边，可能会有反应。
昨晚回来后，她确实将它放在了枕边。然后……她梦到了更清晰的画面。不再是破碎的晚霞和锁链，而是那个金色背影转身的刹那，她仿佛看到了他脸上……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混杂着痛苦、暴戾，以及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温柔？
醒来时，罗盘中心的紫色晶石，似乎比之前明亮了那么一点点，非常细微，几乎以为是错觉。而指针，微微偏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指向了她卧室窗户的方向——那正是昨天活动商场所在的东南方向。
是巧合吗？
她又想起“孙悟空”回复中的话：“有些事情，或许需要时间和机缘去验证。”
机缘……验证……
她将罗盘紧紧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这个神秘的老者，这个奇怪的罗盘，那个过于真实的“孙悟空”，还有自己越来越清晰的怪梦……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和想象吗？
她想起守碑人最后的警告：暂时远离那个“孙悟空”。
可是……如果这一切真的与她有关，逃避就能解决问题吗？如果那个“孙悟空”真的带着某种目的而来，或者他自己也身不由己呢？
一种莫名的冲动在她心中滋生。她想再见他一次。不是隔着舞台和网络，而是更近一些，在没有那么多眼睛注视的地方，问个清楚。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太危险，太不理智了。
但那个握着罗盘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高新区，创智大厦a座1806。
陈经理面前的屏幕上，正显示着经过复杂算法处理后的能量波动分析报告。报告重点标注了昨夜东区码头区域的几处异常。
“能量扰动类型：非标准电磁辐射、微弱生物场畸变、空间结构轻微应力残留。扰动源移动轨迹与码头临时工‘孙国富’的活动路径高度重合。扰动强度随时间推移呈波浪式起伏，峰值出现在其搬运‘特殊货物’（编号k-7）期间及结束后一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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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判断，‘孙国富’即目标‘异常体-01’伪装身份可能性提升至87。其具备在高强度污染及监控环境下隐匿活动的能力，但对特定类型物质（疑似蕴含远古生物质残留）会产生更强的能量交互反应。”
陈经理手指敲击着桌面：“k-7批次货物来源？”
“西伯利亚永久冻土层第七勘探区，编号‘远古沉积物样本-γ’，富含无法解析的有机化石及微弱异常能量残留，按计划运往‘第三研究所’进行深度解析。”助手回答。
“目标对这类物质有反应……”陈经理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通知第三研究所，对k-7及同类样本进行更高规格隔离与能量屏蔽。同时，准备一批‘净化’后的惰性样本，我们需要测试，目标是对‘能量残留’本身敏感，还是对‘远古生物质’的某种特质敏感。”
“另外，‘紫霞’方面有进展吗？”
“目标‘紫霞’于昨夜十点零五分抵达‘听雨’茶楼，停留约二十分钟。茶楼监控及周边设备均受到不明干扰，未能获取内部影像及音频。目标离开时情绪状态显示为‘高度困惑与紧张’。其随身物品检测到新增微弱异常能量反应，形态特征与已知法器数据库无匹配，疑似古代器物。”
“茶楼的主人查清了吗？”
“登记业主为一名七十岁退休教师，常住外地。实际经营者身份不明，反侦察能力极强，我们的人接近时均被巧妙规避或干扰。初步怀疑与某些‘隐世传承’有关。”
“隐世传承……”陈经理推了推眼镜，“看来水比我们想的还深。继续监控紫霞，重点观察她与‘孙悟空’的线上互动，以及她携带的那件‘器物’的变化。同时，对‘孙国富’的追踪策略调整，减少直接接触，加强环境诱因布置——他不是对某些‘古物’有反应吗？那就让他‘偶然’发现一些。”
“明白！”
棚屋内，孙悟空缓缓调匀气息，暂时压下了身体的不适。他睁开眼，目光锐利。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浊气侵蚀在加剧，各方视线在收紧。他需要主动出击。
首先，是解决生存和身份隐匿问题。码头的工作不能再做，但“孙国富”这个身份需要维持合理的“生活轨迹”。或许可以尝试一些更零散、更不固定的线上工作？比如，用今天拿到的工钱，去网吧尝试了解一下所谓的“游戏代练”？
其次，是浊气。他需要找到一个相对“清净”、浊气浓度较低，或者有其他因素能中和侵蚀的地方。老城区棚屋显然不是。城市公园？郊区山林？或者……某些特殊的古迹？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紫霞和“守碑人”。他需要创造一个更自然、更安全的机会接近紫霞，同时，也要摸清那个老者的底细。
或许，可以从紫霞提到的“行头制作工艺”入手？如果她真的感兴趣，或许可以以此为借口，提出“交流”或“展示”？但这需要更周密的计划，确保不被监控。
他站起身，换下肮脏的工装，用屋里残留的半桶冷水简单擦拭了身体，重新穿上那套灰色运动服。然后，他将剩余的现金和那张黑色卡片仔细藏好，只带了几百元在身上。
推开木门，晨光已完全照亮了杂乱的小巷。新的一天，新的挑战。
身体的警报已经拉响，各方的网正在收紧。孙悟空如同行走在逐渐沸腾的油锅边缘，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而紫霞手中的罗盘，和他与她的下一次“缘分”，或许将成为打破僵局，也引爆一切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