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城市的喧嚣与光亮都吸入了建筑的缝隙与霓虹的血管里。东区码头远离市中心,这里没有购物中心的璀璨,只有巨型吊臂沉默的剪影、堆积如山的集装箱迷宫、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咸腥水汽与机油味。
孙悟空换上了一身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深蓝色工装,头上扣了顶磨破边的鸭舌帽,脸上刻意抹了些油污,再次改变了行走的姿态与步伐,变得沉重而略带拖沓,如同一个被生活重担压弯了腰的底层劳工。他手里提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旧布袋,里面装着廉价的矿泉水和一个冷馒头——这是他为接下来可能的长时间工作准备的。
根据“狂犬”笔记本上的信息,他找到了码头区一个不起眼的调度板房。门口挂着“临时装卸队登记处”的牌子,里面烟雾缭绕,几个光着膀子、露出精壮肌肉或松弛肚腩的汉子正围着一张破桌子打牌,一个满脸横肉、叼着烟头的疤脸中年男人坐在后面,翻看着一本破烂的笔记本。
“找活儿?”疤脸男人头也不抬。
“嗯,夜班,卸货。”孙悟空压低声音,模仿着此地常见的口音,含糊应道。
“身份证。”
孙悟空将“孙国富”那张伪造的身份证递过去。疤脸男人扫了一眼,扔在桌上,又抬眼打量了他一下,目光在他不算特别魁梧但异常匀称结实的身形上停留了片刻:“以前干过?”
“干过几天。”孙悟空回答简短。
疤脸男人也没多问,这类临时工流动性极大,背景复杂,只要有力气、不惹事、拿钱走人,没人关心你是谁。“今晚三条船,木材、钢材、还有一批化工原料。化工的那批加点钱,但得签免责协议,出事自己负责。干不干?”
“干。”孙悟空没有任何犹豫。
“行,记下。孙国富是吧?去三号泊位找老黑,他会给你派活。工钱按吨算,天亮结,现金。规矩懂吧?别多问,别乱看,手脚干净点。”
孙悟空点点头,收回身份证,转身走出板房,朝着三号泊位走去。
码头的夜,是另一种形态的“浊气”炼狱。巨大的船只如同趴伏在水面的钢铁巨兽,发出低沉的轰鸣。吊机的缆绳吱嘎作响,集装箱起落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工人们喊着号子,或沉默地扛着沉重的货物,汗水混着尘土与不知名的化学粉末,在探照灯惨白的光柱下蒸腾。
空气中充斥着更复杂的污染:柴油废气、金属锈蚀、化学品的刺鼻气味、海水腐烂的腥臭,还有工人们身上散发出的、被生活磨砺出的麻木、疲惫以及偶尔闪现的暴躁气息。这里的“混沌场”更加浓烈、粗粝,对孙悟空的排斥感也更强,皮肤上的刺痛感明显加剧,仿佛有无形的砂纸在持续摩擦。
但他面不改色,找到那个绰号“老黑”、皮肤黝黑如铁的工头,领了任务——搬运一批用防水布遮盖着的、标注着不明符号的金属桶(化工原料)。桶不算特别巨大,但极其沉重,且散发着令人不安的、甜腻中带着腐蚀性的气味。
孙悟空混入搬运的队伍中,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用特制的撬棍和推车,沉默地工作。他没有动用丝毫法力,纯粹以被浊气侵蚀、但底子仍在的肉身力量,稳稳地扛起、移动、堆放。动作并不快,但异常稳定精准,效率竟不比那些常年干苦力的老手差。
工头老黑多看了他几眼,没说什么。码头这地方,藏龙卧虎,只要肯出力不惹事,没人管你以前是干嘛的。
汗水很快浸湿了工装,与污垢混在一起。孙悟空一边机械地重复着搬运动作,一边将神念如同最细微的触角,悄然延伸出去。
他“听”到了工人们低声的抱怨,关于工钱被克扣,关于某某又受了伤没钱治,关于家里等米下锅的焦虑。他“看”到了隐藏在集装箱阴影里的、鬼鬼祟祟的交易(或许是走私品),感知到了码头水域深处,某些不正常的水流扰动和微弱的能量残留(难道是水下监听设备,或别的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注意到,在码头几个制高点和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些伪装成普通照明灯或通风口的装置,正持续散发着极其微弱、但规律扫描的电磁波束——监控。不是普通的安保监控,其扫描频率和覆盖模式,带着明显的“技术侦查”味道。与商场里那些便衣的监视不同,更接近天穹公司的风格。
这里果然不“干净”。或许,天穹公司也在此有据点,或者,这个码头本身就被某些势力渗透,进行着不为人知的勾当,包括“兽血”之类东西的流通?
就在他默默观察时,远处泊位传来一阵骚动和呵斥声。似乎是有工人在搬运时不小心打破了某个密封的箱子,里面滚落出一些用特殊材料包裹的、形状不规则的块状物,在灯光下反射着暗沉的非金属光泽。
几个穿着便装、但气质明显不同于码头工人和管理人员的男子迅速出现,驱散了围观者,快速将那些块状物回收,并对打破箱子的工人厉声训斥,隐隐带着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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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火眼金睛微凝,瞬间穿透那特殊包裹材料的表层。里面……是某种经过初步提炼、但能量反应极其微弱且驳杂的“矿石”?不,更像是某种“生物组织化石”的碎片?上面残留着一丝极其稀薄、却让他感到莫名熟悉的“大地浊气”与“微弱妖力”混合的气息,与“狂犬”体内“兽血”的感觉有些相似,但更原始、更混乱。
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运往何处?
他正想看得更仔细些,忽然感到一道更加隐蔽、也更加“专注”的扫描波束,似乎从那几个便装男子中某人身上佩戴的某个仪器发出,正有意无意地扫过他所在的这片区域!
孙悟空立刻收敛所有探查的神念,将自身气息与周围疲惫、麻木的劳工们彻底同化,低头专注于手中的活计,如同一个真正被生活压垮、只求温饱的苦力。
那道扫描波束在他身上停留了数秒,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移开了。
危机暂时解除,但孙悟空心中警惕更甚。这天穹公司(或者类似势力)的触角,比他想的更深。这个码头,不仅是谋生的场所,也可能成为危险的漩涡。
他决定,做完今晚的活,拿到钱就立刻离开,不再深入。获取基本生存资金的目的已达到,不宜在此久留,以免节外生枝。
城南,“听雨”茶楼。
这是一家颇为雅致的仿古茶楼,木制结构,飞檐翘角,在周围现代建筑的包围中显得有些突兀。已近晚上十点,茶楼客人稀少,只有零星几盏灯笼在晚风中摇曳。
紫霞独自一人,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黑色运动服,站在茶楼对面的街角阴影里,内心天人交战。
去,还是不去?
那张模糊的壁画照片,那两个疑似“紫”、“霞”的刻字,像魔咒一样缠绕着她。自从收到那条神秘私信,她一整天都心神恍惚。直播时频频走神,被粉丝调侃“是不是恋爱了”。晚棠也看出她不对劲,追问之下,她只推说没睡好。
最终,好奇心和对“真相”的渴望,压过了恐惧与理智。她来了。
深吸一口气,她拉低帽檐,穿过寂静的街道,推开了茶楼古色古香的大门。
门内光线昏黄,檀香袅袅。一个穿着旗袍、面容清秀的女侍者迎上来,未等紫霞开口,便微微一笑:“是紫霞小姐吧?请跟我来,三楼的客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紫霞心中一紧。对方果然认识她。她沉默地点点头,跟在女侍者身后,踏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走上三楼。
三楼更加安静,仿佛与楼下是两个世界。走廊尽头,一扇雕花木门上挂着“忘川”的牌子。
女侍者在门前停下,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紫霞站在门前,心跳如鼓。她伸手,轻轻推开了门。
雅间内陈设古朴,一张紫檀茶桌,两把太师椅。靠窗的位置,背对着门,坐着一个穿着灰色中式长衫、头发花白、身形略显佝偻的老者。他正望着窗外稀疏的灯火,手里把玩着两个光滑的核桃。
听到开门声,老者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布满皱纹、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俊朗轮廓的脸,眼神温和,却又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人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边脸颊靠近太阳穴的位置,有一道淡紫色的、仿佛胎记又仿佛陈旧伤痕的奇异印记。
“紫霞姑娘,请坐。”老者开口,声音苍老却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定的韵律。
紫霞定了定神,走到茶桌对面坐下,摘下口罩和帽子,露出清丽却带着紧张的脸庞:“您是……?”
“一个知道一些往事,也对你的‘现在’有些兴趣的老朽罢了。”老者微微一笑,提起红泥小炉上的紫砂壶,为她斟了一杯茶,茶汤澄澈,香气清幽,“不必紧张,先喝口茶。这‘忘川’,并非地府那条河的名字,而是取‘忘却前尘烦恼’之意。只是……有些前尘,恐怕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紫霞没有碰那杯茶,直视着老者:“您发给我的照片,是什么?您知道‘紫霞仙子’的由来?您到底是谁?”
老者不疾不徐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啜饮一口,目光落在她脸上,尤其是她额间那颗即使在日常也习惯性点缀的、小小的紫色水钻(代替了花钿):“那照片,来自一座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古观残碑拓片。那座观,据说建于唐末宋初,名曰‘霞栖观’。观中曾供奉一尊无名女仙像,据说乃观主梦中所得,因其周身常有紫气霞光缭绕,故观中道人称之为‘紫霞元君’。那拓片上的刻字与图画,便是观中碑文所载,关于‘紫霞元君’显圣,遥望‘大圣西行’的传说片段。”
紫霞心跳加速:“霞栖观?紫霞元君?大圣西行?这……这只是民间传说吧?而且,这和我……”
“和你扮演的‘紫霞仙子’很像,是吗?”老者接过话头,目光变得幽深,“不仅如此。我查过你的生辰八字,虽不精确,却与古籍中推算的、那位‘紫霞元君’最后一次显圣的星象时辰,有微妙呼应。你的容貌气质,也与那残存女仙像的描摹,有五六分神似。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放下茶杯,声音压得更低,“你最近,是否常做关于晚霞、锁链、以及……一个金色身影的梦?”
紫霞浑身一震,指尖瞬间冰凉:“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或许不是梦。”老者缓缓道,脸上的紫色印记似乎微微亮了一下,“而是……被封印的‘灵忆’碎片,在特定条件下开始松动、浮现。”
“灵忆?封印?”紫霞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你到底在说什么?这太荒谬了!”
“荒谬?”老者轻笑一声,目光转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这世间,远比常人眼中所见更加‘荒谬’。神仙精怪,转世轮回,因果宿命……在真正的‘历史’暗面,这些都曾真实存在过。只是随着天地剧变,灵气枯竭,那些存在或隐匿,或消散,或……以另一种方式,残留在这片土地上,影响着像你这样的人。”
他转回头,认真地看着紫霞:“我找你,并非为了恐吓或故弄玄虚。而是因为我察觉到,有‘东西’在靠近你。很古老,很强大,带着和你相似的‘因果’气息。昨天的那个‘孙悟空’,你不觉得他太过‘真实’了吗?真实到……不像这个时代的造物?”
紫霞的呼吸几乎停滞。那个ser!老者也知道他!而且说法如此诡异!
“你……认识他?”她涩声问。
“不认识。但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与那古观残碑同源、却强烈千万倍的‘古老’与‘神圣’气息。”老者神色凝重,“他出现在你身边,绝非偶然。紫霞姑娘,你或许真的与一段被遗忘的、涉及仙佛妖神的上古秘辛有关。而那个‘孙悟空’,可能就是这段秘辛的关键。他的出现,可能意味着封印将破,因果重续,也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危险。”
紫霞脑子一片混乱。老者的话如同天方夜谭,却又莫名地与她最近的梦境、心悸、以及对那个ser的奇异感觉一一对应。难道……这一切都不是巧合?难道自己真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
老者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非金非玉的陈旧罗盘,放在桌上。罗盘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缓慢地、无规律地旋转着,中心镶嵌着一块小小的、同样散发着淡紫色微光的晶石。
“此物名‘寻缘盘’,对特殊的因果与灵气残留有所感应。”老者将罗盘推向紫霞,“你不妨拿着它,靠近那个‘孙悟空’试试。或者,下次再做那个梦时,将它放在枕边。它会告诉你答案。”
紫霞看着那缓缓旋转的指针和发光的晶石,心中惊疑不定。这罗盘看起来古旧异常,不似现代仿品。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老者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紫色印记似乎又亮了一瞬:“我?不过是一个侥幸从上一个时代遗留下来、苟延残喘的‘守碑人’罢了。告诉你这些,是因为‘缘’到了,也因为……我不希望看到悲剧重演。那个‘孙悟空’身上,除了古老与神圣,我还感觉到了一丝极深的、被压抑的‘戾气’与‘执念’。若处理不当,后果难料。”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紫霞:“今夜之言,望你仔细思量。不必立刻相信,但务必保持警惕。那个‘孙悟空’,暂时远离为妙。若再有异状,或决定探寻真相,可来此处寻我。这茶楼,我常在此。”
说完,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紫霞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罗盘,心中乱成一团麻。她最终咬了咬牙,伸手拿起了那个微凉的罗盘,塞进口袋,低声道:“谢谢……我会考虑的。”
然后,她戴上帽子和口罩,如同来时一样,悄然离开了雅间,离开了茶楼。
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窗边的老者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温和的表情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与沧桑。他走到茶桌前,拿起紫霞未曾动过的那杯茶,将冷茶缓缓倒在地上。
“灵台方寸,斜月三星……大圣啊大圣,你终究还是找来了。”他低声自语,脸上的紫色印记光华流转,“可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她了。这片天地,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天地。你这执念,究竟是福是祸?”
他望向孙悟空此刻所在的码头方向,又望向紫霞公寓的方向,最终,目光投向了城市中心那栋最高的、属于“天穹集团”的摩天大楼,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
“还有那些躲在科技后面,妄图染指上古之秘的蝼蚁……这潭水,真是越来越浑了。”
码头与茶楼,劳力与玄谈。孙悟空在浊气与监控中艰难谋生,紫霞则被引入了更深的迷雾。神秘的“守碑人”揭开了冰山一角,却带来了更多谜团与警告。
而他们都不知道,今夜的行动,已然落在了不止一方的“眼”中。杨戬的天眼,天穹的监控,甚至……某些更古老存在的注视,都在无声地记录着这一切。命运的丝线,正以更快的速度,将所有人拉向未知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