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证课题已锁定……”
中枢ai的声音在陈末选择c项后，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控制室寂静的空气中漾开最后一圈涟漪，随即彻底沉入水底，再无回响。
四周墙壁上流淌的星云光纹骤然加速，从舒缓的脉动变为奔涌的星河。穹顶模拟的星空开始旋转、拉伸，星辰拖曳出明亮的光痕，仿佛时间被无形之手拨快。空气中那种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声变得清晰可辨，像无数精密齿轮开始咬合运转。控制台周围，那些被淡蓝色能量膜覆盖的休眠操作台，有十几台表面的光膜如同融化的冰层般迅速消褪，露出下方光滑的黑色控制面板，面板上亮起各种复杂的、不断刷新的数据和图表。
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场”在室内凝聚。这不再是之前那种洁净有序的氛围，而是带着某种蓄势待发、即将揭示重大秘密的紧绷感。陈末、唐雨柔、赵刚、老金四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中央控制台，聚焦在陈末仍然按在感应区的手掌上，聚焦在那枚光芒变得越发凝实、内部模型旋转速度急剧加快的淡金色全息球体上。
“神经链接深度拓展中……调用‘清道夫’基础协议架构模型（残缺）……调用‘摇篮’协议与‘曙光’网络冲突历史数据（加密部分）……调用‘序列’（高维规则投影碎片）基础理论框架（观测者版）……调用‘盖亚’项目最终事故前后关键记录（绝密/片段）……”
ai的声音不再直接在脑海中响起，而是以一种更“物理”的方式，从房间各个方向传来，音色依旧温和中性，但语速快得惊人，如同瀑布倾泻，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庞大的信息索引。伴随着这声音，控制台的主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开始疯狂刷新，各种三维模型、能量图谱、时间线、逻辑树、以及无数根本无法理解的抽象符号和公式，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闪现、叠加、又迅速被新的信息覆盖。
陈末感到按在感应区的手掌传来更清晰的、有节奏的脉动，仿佛与控制台本身的心跳同步。紧接着，一股远比刚才建立链接时强大、也更具“目的性”的信息洪流，不再满足于浅层扫描，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链接通道，轰然涌入他的意识！
“呃——！”
陈末闷哼一声，身体剧震，额头瞬间青筋暴起，冷汗如浆。他眼前不再是控制室的景象，而是被无数破碎、重叠、高速闪回的画面、声音、文字、数据和……“概念”所淹没。
他“看”到：
一片无法形容其宏大与复杂的、仿佛由纯粹的光与逻辑构成的、横跨不知多少维度的“结构”——那是“摇篮”协议的冰山一角，冰冷、绝对、遵循着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终极指令在运转。仅仅是惊鸿一瞥，其结构的复杂性和蕴含的规则力量，就让他灵魂颤栗。
他看到这庞大结构的一角，与另一个相对“渺小”、但同样精密、带着强烈“秩序”与“观测”意志的银白色网络——“曙光”网络（“灯塔”是其节点）——发生了接触。接触点爆发出无声的、规则层面的剧烈冲突，空间被撕裂，时间流扭曲，无数代表基础物理常数的“参数”疯狂跳动、崩溃、又艰难地试图重组。
他看到旧时代的画面：深海中那座被称为“盖亚”主锚点的巨型设施，在失控的能量涟漪中分崩离析，无数穿着类似唐雨柔那种制服的人影在绝望中化为飞灰。与之同时，全球各地数个“曙光”前哨站（包括他们所在的这一个）亮起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启动了某种终极隔离与观测协议。
他看到“潮汐”席卷全球后的废土，看到“诡雾”如何从规则冲突的“伤疤”中滋生，看到第一批形态各异的、被标记为“次级造物/错误/清道夫-原型”的东西，从“摇篮”协议的“流水线”或“垃圾堆”中涌出，开始执行它们那简单而致命的指令。
他还看到无数关于“序列”的理论推演和数据碎片：高维规则在向低维现实投影时产生的“信息衰减”与“畸变模型”；不同个体为何能“适配”不同“序列碎片”的基因与精神场假说；“序列”力量增长与“摇篮”协议关注度提升之间的正相关曲线；以及……一些语焉不详的、关于“序列”可能不仅仅是“错误碎片”，或许也是某种“接口”、“钥匙”或“变量”的疯狂猜想……
信息太多，太杂，太庞大了！远超人类大脑短时间内能够处理的极限。这不仅仅是“阅读”资料，更像是在一瞬间，将一座巨型图书馆的所有藏书，强行塞进一个人的脑海。剧烈的头痛让陈末眼前发黑，意识仿佛要在过载的信息冲击下碎裂。他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腥味，凭借着“工匠”序列带来的、对结构和信息本能的梳理能力，以及一路走来在绝境中磨砺出的钢铁意志，拼命地抓住那些一闪而过的、似乎是“关键”的信息碎片，试图拼凑出图景。
他看到了一段被高亮标记、似乎由“曙光”网络创建者们留下的、类似最终留言或警告的信息：
【……‘摇篮’协议不可逆，其终极格式化进程无法被低维文明以任何已知技术手段中止或逆转。任何直接对抗尝试，均已证明会加速进程，并引发更剧烈的规则反噬与次级灾难。】
【‘曙光’网络的最终使命，并非拯救旧文明，而是在格式化进程的夹缝中，为‘可能性’保留火种，并寻找……‘新路径’。】
【以上路径，均非完美解决方案，均伴随巨大风险与牺牲。选择权，交予符合‘火种继承者’标准的后来者。请注意，任何选择，都将不可逆地影响残存人类的最终命运。选择，即是责任。】
【‘曙光’网络部分节点（包括本前哨站）已预设相关协议与资源，可支持不同路径的初期尝试。但能源有限，时间有限。】
【警告：任何路径的启动，都可能立即吸引‘摇篮’协议更高层级的关注。没有回头路。】
【愿后来者，慎之，重之。】
信息的洪流在陈末意识中达到顶峰，然后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消退。控制台主屏幕上疯狂刷新数据流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最终定格在一幅简洁的、由光点构成的星图上，星图中心是他们所在的“曙光”前哨站，周围标注着数个黯淡的其他节点，以及一片代表“摇篮”协议格式化进程的、不断缓慢扩散的灰色阴影区域。星图下方，是那三条路径的简要描述，以及一个不断跳动的倒计时——代表着“摇篮”协议预计完成当前阶段格式化、波及此区域的大致时间，数字冷酷地跳动着。
陈末猛地抽回按在感应区的手，仿佛被烫到一般。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被身后的赵刚一把扶住。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头、脖颈、手背上全是冷汗，身体因为剧烈的信息冲击和情绪震荡而微微发抖。太阳穴处血管突突直跳，大脑像要裂开一样疼。
“陈末！”唐雨柔急忙上前，和赵刚一左一右扶住他，“你怎么样？看到什么了？”
老金也紧张地凑过来：“陈工！你脸色太难看了！这鬼机器给你看了什么？”
陈末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他闭着眼睛，用力晃了晃头，试图驱散脑海中那庞杂信息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几秒钟后，他才艰难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眼神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了极度震撼、沉重、以及一丝茫然后的清明。
他没有立刻回答唐雨柔的问题，而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目光从扶着自己的唐雨柔和赵刚脸上，移到满脸担忧的老金脸上，又仿佛穿透了他们，看到了控制室外，看到了那片银色平原上苦苦等待的林晓和其他队员，看到了“方舟号”的残骸，看到了这一路上所有倒下的同伴，看到了整个在“诡雾”和怪物爪牙下挣扎的废土，看到了人类文明摇摇欲坠的最后火苗……
他的喉咙干涩得发痛，仿佛有砂纸在摩擦。他张了张嘴，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那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千钧重量，砸在寂静的控制室里，砸在另外三人的心上：
“灯塔……不是避难所。”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说得异常缓慢、清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它……是一个选择题。”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看向唐雨柔，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凝重，和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一个……关乎所有人类……未来命运的选择题。”
话音落下，控制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中央全息球体依旧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星图上的灰色阴影在不紧不慢地扩散，下方的倒计时数字，无声地、残酷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