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乎所有人类……未来命运的选择题。”
陈末的话音，如同最后一记重锤，敲在寂静的控制中枢。余音仿佛在那些流淌的星云光纹、在那些休眠的控制台、在模拟的纯净星空穹顶间回荡，然后被这绝对洁净有序的空间悄然吸收、湮灭。
死寂。
唐雨柔扶着陈末的手微微收紧，指尖冰凉。她的脸色也白了，并非因为伤势，而是因为陈末话语中那沉重到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分量。选择题？什么样的选择题，能被称为“关乎所有人类未来命运”？“灯塔”，这个他们付出了如此惨痛代价、视为最后希望抵达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赵刚的呼吸声变得粗重，他依旧保持着搀扶陈末的姿态，但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仿佛在防备着某种无形却更加致命的攻击。老金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瞪大了眼睛，目光在陈末凝重的脸和控制台屏幕上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星图、路径描述、倒计时之间来回移动，脸上混合着震惊、困惑和一丝本能的不安。
控制室内，只有中枢ai遗留下的全息星图在无声运行，灰色的格式化阴影缓慢扩散，倒计时数字以秒为单位，无情地跳动着。
“陈末，”唐雨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有些发颤，“你从……从那些信息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什么选择？三条路径……是什么？”
陈末靠着赵刚的支撑，勉强站稳。剧烈的头痛和意识过载的眩晕感还在，但比刚才好了一些。他闭了闭眼，似乎在整理着脑海中那庞大杂乱的、刚刚被强行灌入的信息碎片。
“时间不多。”他没有直接回答唐雨柔的问题，而是看向主控制台，声音嘶哑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中枢ai说，任何选择都可能立即吸引‘摇篮’更高层级的关注。我们在这里逗留的每一秒，都可能增加变数。而且，外面……”
他看向“通往外部缓冲平台”的通道标识，“林姐他们还在外面，那个‘低级别净化协议’的周期性冲刷……我们必须尽快决定，是出去带他们进来尝试触发协议，还是在这里先找到提高权限或应对‘清道夫’的方法。”
现实的压力瞬间压倒了探寻终极真相的震撼。无论“灯塔”的本质是什么，无论前方是何等重大的抉择，眼下，他们必须活下去，必须保住外面那些同伴的命。
“先找能让外面的人安全进来的方法，或者能抵挡那个‘规则冲刷’的东西。”赵刚沉声道，恢复了军人的果决，“其他的，搞清楚再说。”
“对，对！”老金也连忙点头，他对那些“人类命运”“路径选择”感到本能的畏惧，更关心实际能解决的问题，“这地方这么大，肯定有防护设备或者……逃生通道什么的吧？控制台上能查吗？”
唐雨柔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控制台界面。除了陈末刚刚选择的c课题（针对‘清道夫’规则抹除协议的有限反制模型构建）高亮显示外，其他几个课题选项依然存在。
“提高权限最快的方法，是完成验证课题。”唐雨柔分析道，“但c课题明显是针对‘清道夫’那种高级别威胁的，复杂且耗时，不一定能解决外部即将发生的‘低级别冲刷’。a课题是能源系统，b是数据修复，d是历史数据分析……或许b或d里面，有关于外部缓冲平台防护机制或者接入协议更详细的信息？”
陈末再次看向控制台。完成课题提高权限，是既定路径。但选哪个课题，确实需要权衡。c课题关乎长远对抗“清道夫”，但远水难救近火。a课题如果涉及能源，也许能增强“灯塔”的防护或开启更多功能，但同样需要时间。b和d看起来更偏向“信息”，或许能更快找到他们需要的具体方法。
“选d。”陈末做出了决断，“前哨站历史数据关键片段解读与风险评估。我们需要更了解这个地方，了解它的防御机制、协议细节，尤其是关于外部缓冲区和访客接入的部分。这比单纯构建反制模型更可能直接找到我们要的答案。”
他再次将手按在了感应区。这一次，有了准备，当信息流涌入时，他咬牙承受住了那瞬间的冲击。
控制台屏幕上的画面再次快速切换。这一次，不再是无序庞杂的原始信息洪流，而是一段段经过筛选、标注、有时甚至配有简单解说的“历史数据片段”，以更有序的方式呈现出来。大部分信息依然晦涩，涉及大量专业术语和协议编码，但结合唐雨柔的知识和老金的经验，几人努力拼凑着理解。
他们看到：
“‘曙光’前哨站-7（当前站点）建造于‘潮汐’前17年，为全球‘曙光’观测网络节点之一，主要职能为区域性高维能量波动监测、‘摇篮’协议边缘活动记录、及作为‘火种’预设庇护点之一。”
“‘潮汐’事件导致全球‘曙光’网络73节点损毁或失联，本节点因距离‘盖亚’主锚点较远，且启动了最高级别自隔离协议，得以保存核心功能，但能源系统受损，多项外沿观测及主动防御功能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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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部缓冲平台设计目的：为未授权或权限不足访客/救援队/失控造物等，提供临时隔离与观测区域。平台具有基础环境维持与低级别规则稳定功能，可抵御常规污染与中度规则扰动。周期性‘净化冲刷’为平台自维护程序，旨在清除平台表面积累的规则污染残留及潜在信息危害，强度可调，当前为最低级别（l1）。l1级冲刷对无防护普通生命体存在中度风险，对重伤员及规则严重污染个体有高风险。”
看到这里，几人心头一紧。林晓他们大多带伤，且刚从规则混乱区出来，身上难保没有“规则污染残留”！
“如何临时提升外部缓冲平台防护等级？或暂停冲刷程序？”陈末立刻在心中发问。
一段新的信息弹出：“需前哨站能源水平恢复至30以上，或获得‘临时监护者’权限（需完成特定知识验证及伦理评估）。。临时监护者权限授予条件：通过基础医疗与危机应对知识考核，并对‘火种’理念有基本认同。”
“知识考核？在哪里？”唐雨柔追问。
控制台侧方，一个不起眼的、之前处于休眠状态的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显示出一系列快速滚动的选择题，内容涵盖基础急救、创伤处理、小队协作战术、极端环境生存、以及……一些关于文明延续、牺牲价值、技术伦理的哲学性提问。
“这……这算哪门子权限考核？”老金傻眼了。
“是‘曙光’网络对‘临时监护者’的筛选标准。”唐雨柔反而理解了，“它需要确认，获得权限去保护他人的人，具备相应的能力，并且……价值观与‘火种’计划，也就是尽可能保存文明延续可能性的目标，没有根本冲突。陈末，你需要……”
“我来。”陈末没有丝毫犹豫。论实战急救和生存，他不如林晓专业，但这一路摸爬滚打，处理了无数伤员，经历了无数绝境，这些知识早已融入本能。至于那些哲学问题……他想起老周，想起大康，想起这一路上每一个倒下和依然坚持的人，心中自有答案。
考核是限时的。问题密集而刁钻，有些医疗情境题甚至配有血腥的全息示意图。陈末全神贯注，凭借记忆、经验和一路走来的感悟，快速作答。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额发。
五分钟后，考核结束。
“考核通过。评估：具备基础监护能力，对‘火种’理念认同度：中等偏上（基于行为逻辑与抉择历史反推）。授予‘临时监护者’权限（限时，仅限本前哨站及直接关联外部缓冲平台）。”
控制台上，一个全新的界面解锁。陈末迅速操作，找到了外部缓冲平台的管控选项。
“暂停l1级净化冲刷程序，并提升平台基础环境维持等级至‘庇护’模式，持续时间……最大化。”陈末下令。
“指令接收。级冲刷已暂停。平台环境维持等级提升至‘庇护’模式，预计可维持标准时48小时。注意：此操作将加速本节点储备能源消耗，并可能被‘摇篮’协议被动监测系统记录为异常能量活动。”
顾不了那么多了。至少外面的同伴获得了48小时相对安全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陈末才稍微松了口气，身体晃了一下，被赵刚牢牢扶住。
“现在，我们稍微有点时间了。”陈末看向其他三人，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但在探索其他课题，或者做出那个‘选择’之前，我们需要了解更多。唐雨柔，老金，你们仔细查看这里所有能调取的数据，尤其是关于这个前哨站的结构、剩余功能、可用资源。刚哥，检查一下这个控制中枢有无其他出口或隐藏空间，注意安全。”
“那你呢？”唐雨柔问。
陈末的目光，投向了控制中枢另一侧，一扇刚刚随着“临时监护者”权限解锁而无声滑开的、之前与墙壁完全融为一体的门户。门户后，是一条向下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通道。
“我要去看看，”陈末说，声音低沉，“那个所谓的‘火种’，到底是什么。以及……验证一下，我看到的那些‘路径’，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没有等其他人回应，深吸一口气，挣脱赵刚的搀扶（尽管依旧虚弱），迈步走向那条向下的通道。
唐雨柔想说什么，赵刚也欲言又止，但最终都没有阻拦。他们知道，有些答案，必须陈末自己去寻找，去确认。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个相对较小的圆形房间。
房间内没有复杂的控制台，没有闪烁的数据流。只有房间中央，一个低矮的、同样由那种温润白色材质构成的平台上，静静地放置着三样东西：
左边，是一个密封的、手掌大小的透明晶体匣，里面存放着一枚结构复杂到极致的、散发着微光的银色芯片——旁边有标签：“文明核心数据库（压缩版）与‘曙光’网络高级协议密钥”。
右边，是一个更加坚固的、带有生物锁的金属容器，表面流动着生命维持系统的微光，标签写着：“基因种子库（人类及关键伴生物种）- 休眠态”。
而正中……
是一个朴素的、没有任何标记的金属盒。盒子是打开的。
里面空空如也。
但在陈末的“工匠”序列感知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盒子里，曾经存放过某种东西。那东西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印记”，与他胸口的晶片，与他怀中那枚已彻底碎裂的怀表，产生了某种超越物质的、深层次的共鸣。
盒子旁，有一个小小的全息标签，上面只有一句话：
【‘变量’已投放。等待‘继承者’将其与‘火种’结合，开启‘可能性’。】
陈末站在空盒子前，久久沉默。
然后，他缓缓地，从自己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了那个一路颠簸、染着血污、被无数人用生命守护过的——
“种子箱”。
粗糙的金属外壳，贴着褪色的“方舟计划-农业7号”标签。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种子箱，又抬头看向那个空着的金属盒，以及旁边那代表着文明数据库与基因库的“火种”。
寂静的圣殿中，他仿佛听到了无数逝者的低语，感受到了那沉重如山的、名为“选择”与“未来”的……
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