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热谷地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硫磺蒸汽的每一次嘶鸣都像是为唐雨柔揭示的恐怖真相奏响的冰冷背景音。旧世界“盖亚”项目的疯狂野心与灾难性后果,如同沉重的水银,灌入每个人的肺腑,带来几乎窒息的压迫感和一种近乎荒谬的虚无。他们挣扎求存的废土,他们对抗的怪物,他们追寻的“灯塔”,甚至他们自身的存在,都根植于一场由人类自身点燃的、旨在“升维”却最终引爆“格式化”的终极实验事故。
绝望如同实质的寒冰,在众人眼中蔓延。赵刚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布满血丝,那是对自身文明“罪孽”的愤怒,也是面对“清道夫”逼近的无力。老金失神地喃喃着“格式化、碎片、错误”,仿佛一生的技术信仰都在崩塌。林晓紧紧抱着医疗包,脸色惨白。王虎牙齿咬得死紧,眼中却只剩下野兽般的困兽之斗。连秦虎那向来自制力极强的脸上,也露出了罕见的茫然。
陈末的话,像一柄利刃,划破了这片绝望的死寂。他提出的问题——“发送一个欺骗性的指令信号”——是如此大胆,如此疯狂,却又在绝对的绝境中,透着一丝不切实际却又必须抓住的“可能”。
唐雨柔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从对过往创伤的沉溺中被强行拽回现实。她猛地抬头,眼中那深沉的疲惫和悲哀被瞬间涌起的、极其复杂的惊诧所取代。她死死盯着陈末,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剖开他的颅骨,看清他大脑中每一个神经元是如何在这种时刻还能迸发出如此离奇的想法。
“‘暂停净化,目标已收容’”她低声重复着陈末的话,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颤,“伪造一个更高级别的‘观察者’指令你知道这需要什么吗?”
“需要理解‘序列’,理解‘摇篮’协议的通信与验证机制,至少是局部的、底层的逻辑。”陈末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与周围弥漫的绝望格格不入。他胸口的晶片传来持续不断的温热感,这感觉在唐雨柔讲述“盖亚”项目和“灵能”(序列能量)时变得格外清晰,仿佛在与之共鸣,又仿佛在无声地催促他。
“你刚才说,‘序列’是‘摇篮’协议试图写入的‘新规则’。而我们这些‘能力者’,是在适应和运用这些碎片化的规则。”陈末向前一步,目光如炬,“那么,我的‘系统’,我对物质结构的‘感知’和‘引导’,老金他们对掠食者材料的所谓‘逆向污染处理’所有这些,是不是都建立在我们无意中,或者说被动地,接收、内化、并尝试运用了这些‘碎片化的高维规则投影’?”
他指向自己,又指向那些经过强化的车辆:“而我身上的东西,”他没有明说晶片,但唐雨柔显然明白,“可能就是一个相对更稳定、更‘清晰’的规则投影接收器,或者一个与那些规则产生深度纠缠的‘接口’?”
唐雨柔眼中的惊诧逐渐转为一种深沉的、难以置信的审视。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年轻人。在废土上摸爬滚打,带着一群残兵败将,却能说出如此接近本质的推测。
“没错。”她沉默了几秒,终于缓缓点头,语气带着一种研究者面对意外实验结果的复杂情绪,“‘序列’,并非你们理解的超能力或魔法。它是‘盖亚’实验强行冲击高维壁垒、刺激并部分‘唤醒’了‘摇篮’协议后,协议中蕴含的那些更高维度、更底层、更‘本质’的运行规则,在向低维现实(我们的世界)强行覆盖、写入时,因维度跌落、规则冲突、现实结构不兼容而产生的‘碎片化投影’和‘扭曲的映像’。”
她用了一个更精确的比喻:“想象一下,一个运行在四维或更高维度操作系统中的、无比复杂的自动建造与格式化程序(摇篮),它的源代码和运行指令(高维规则),被强行‘翻译’并试图安装到一个老旧、简陋、完全不兼容的二维操作系统(我们的三维现实)上。。”
“这些成功写入的、极其稀少且扭曲的碎片化高维代码,就是‘序列’。”唐雨柔的目光落在陈末胸口,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那枚晶片,“它们不再是完整的高维规则,但携带了高维规则的一丝‘特质’和‘权限’。比如,对物质微观结构的‘直接定义权限’(工匠序列),对能量流动的‘高效路径规划权限’(其他未出现的序列),对信息扰动的‘屏蔽与放大权限’(鹰眼、清晰信道的原理)等等。
“而像你这样的个体,”她看着陈末,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可能是因为某种极端偶然(比如身处规则涟漪边缘,身体与精神恰好在特定频率共振),又或者”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似乎有所猜测但不确定,“被动甚至主动地,让自身的精神场或生命场,与某个或某几个特定的‘序列代码碎片’产生了深度绑定与纠缠。你的精神,你的意识,成为了运行这些碎片的‘处理器’和‘交互界面’。你所感受到的‘系统’,就是你的意识,在尝试理解、解析并与这些嵌入你存在本质的‘高维代码碎片’进行交互时,自发产生的、便于你理解的‘用户界面’。”
“所以,我能‘看到’物质的‘结构’,能‘引导’能量的‘纹路’,并不是因为我真的拥有了超视觉或超能力,而是因为我身上纠缠的‘序列碎片’,赋予了我从‘高维代码层面’去‘阅读’和‘轻微改写’低维现实局部‘参数’的极其有限的‘权限’?”陈末顺着她的思路,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清明,又伴随着更深的悚然。他拥有的不是力量,而是一段嵌入灵魂的、来自失控高维程序的、残缺的“管理员指令片段”?
“可以这么理解,虽然极度简化。”唐雨柔点头,“你的‘工匠’序列,对应的可能就是‘摇篮’协议中,负责物质构造与基础定义的某个底层工具的碎片化投影。你运用它的过程,本质上是你在懵懂地调用这段碎片的‘功能’。”
“那‘掠食者’核心的共鸣呢?”老金忍不住插嘴,指着那枚被小心存放的能量核心,“那也是规则碎片?”
“那是更复杂的耦合产物。”唐雨柔看向那枚核心,“‘掠食者’是‘摇篮’协议早期测试型号,它的‘核心’,是协议在尝试将‘能量供应’、‘指令执行’、‘物质构成’等多重规则耦合进一个统一造物时,产生的未完成的、带有缺陷的‘复合规则聚合体’。它本身就是一个强行拼凑的、不稳定的‘规则碎片包’。陈末与它产生的共鸣,是两种不同的、但都源自‘摇篮’的规则碎片之间,在底层代码层面产生的相互识别与冲突。你窥见的所谓‘序列8构筑师’奥秘,很可能就是那个核心碎片包中,关于‘能量-物质稳定构筑’的、稍微完整一点点的子规则片段。”
她看向陈末,眼神复杂:“你能与它共鸣,甚至从中得到启示,说明你自身的‘序列碎片’兼容性很高,或者说潜力很大。但这同样意味着,你自身的‘序列信号’会越来越强,越来越‘显眼’。对‘清道夫’而言,你就是需要优先净化的、活跃的‘错误代码’。”
“而你们用掠食者材料强化车辆,”她转向老金和陈末,语气恢复了那种客观的冰冷,“本质上,是将一种不稳定的、带有污染性的‘规则碎片包’的实体残骸,以极其粗糙的方式,强行‘焊接’到了原本只遵循旧物理规则的造物上。这就像在一段正常的程序里,强行插入了几行来源不明、充满错误的代码片段。结果就是,车辆的‘存在信号’变得异常、不稳定、充满‘污染特征’,同样会强烈吸引‘清道夫’。”
真相大白。力量体系的本质,并非恩赐,而是诅咒,是格式化进程中溢出的、危险的“系统垃圾”和“错误权限”。他们变强的过程,就是在身上和周围堆积越来越多的、吸引杀毒软件的“病毒特征码”。
“那么,‘清道夫’识别和攻击的,就是这些‘错误代码’和‘污染特征’。”陈末迅速抓住核心,“如果我们能暂时地,将我们自身的‘序列信号’和车辆的‘污染特征’,伪装成被更高级别协议‘授权’、‘收容’或‘正在被正规工具处理’的状态,是不是就有可能欺骗它们的底层识别逻辑?”
他再次将话题拉回那个疯狂的设想。
唐雨柔沉默了,手指再次快速在六边形薄片上滑动,淡蓝光晕急速变幻,显示出更复杂、更令人头晕的模型和推演数据流。她的金属环警报声变得更加急促。
“理论存在一丝可能。”良久,她才艰难地开口,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刚才的推演对她负担极重,“‘清道夫’的底层逻辑是固化的,但并非完全没有漏洞。它们依靠预设的‘特征码’和‘异常波动阈值’进行识别。如果能在短时间内,生成一个强度足够、特征码符合某种‘协议内部高阶指令’的能量信号,覆盖或暂时修改我们自身散发的‘错误信号’也许,能制造一个短暂的‘识别盲区’或‘指令冲突’,让它们误判,甚至暂时跳过。”
“但做到这一点,需要几个几乎不可能的条件。”她竖起手指,语速极快,“第一,需要一个精确的、至少是某个已失效或低优先级‘协议指令’的‘特征码模板’。第二,需要能够稳定生成并维持这个伪造信号的、足够纯净且高强度的‘序列能量源’。第三,需要将伪造信号精确地、与我们的‘错误信号源’(你、强化车辆)进行同步调制覆盖,这需要极高精度的能量操控,我的主装备完好时或许能尝试,但现在”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陈末身上,又看了看他胸口,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赌徒般的疯狂亮光。
“你身上的‘序列接口’异常活跃。而且,你能与‘掠食者’核心那种混乱的碎片包共鸣,说明你对不同序列能量的‘兼容’与‘调制’潜力,远超普通适配者。如果如果你能短暂地、在外部辅助下,进入更深层的‘共鸣’或‘引导’状态,以你为‘核心调制器’,利用那个破损的‘掠食者’核心作为临时的、不稳定的‘高强能量源’,再结合我‘信标’中可能残存的、某些低权限协议指令的‘特征码碎片’”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这是一个将陈末自身作为不稳定反应炉,利用敌人的危险残骸作为燃料,试图伪造一个可能引火烧身的虚假指令的、成功率微乎其微的疯狂计划。
而且,一旦失败,或者过程中出现任何差错,陈末很可能会第一个被狂暴的序列能量反噬,或者因为信号特征过于“美味”,成为“清道夫”第一时间集火的绝对优先目标。
地热谷地外,那令人心悸的、如同亿万昆虫振翅的尖锐噪音,陡然再次拔高,并且似乎更近了。蒸汽的流动开始出现不自然的紊乱,仿佛有无形之物正在上方徘徊,试图穿透混乱的能量迷雾。
唐雨柔手腕上的金属环,发出了最高级别的、几乎连成一片的刺耳警报,屏幕上的暗红色光点,已经逼近到谷地边缘,并且开始尝试向内渗透扫描。
时间,真的用尽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末身上。
是作为“火炬”被“清道夫”吞噬,还是在疯狂中赌上一切,尝试伪造一缕欺骗“清道夫”的、转瞬即逝的“授权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