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热谷地的空气，在唐雨柔揭示“序列”真相与陈末提出那个疯狂计划后，仿佛被硫磺蒸汽和无形逼近的威胁压缩成了固体。每个人都感到呼吸艰难，不仅是恶劣的环境，更是认知被彻底颠覆、前路被彻底堵死、唯一生路又建立在刀尖上舞蹈的极致压力。
唐雨柔的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剖析着陈末，也衡量着自己即将说出的每一句话的重量。她手腕上金属环的刺耳警报如同催命符，谷地上方蒸汽不自然的扰动和那越来越清晰的、令人牙酸的亿万振翅声，都在无声地宣告：清道夫的耐心正在耗尽，它们即将穿透这最后的能量迷雾屏障。
“伪造高阶协议指令”唐雨柔缓缓重复，手指在六边形薄片上留下湿冷的汗迹，“这需要精准的‘特征码’。而我信标中可能残留的关于‘灯塔’的一些基础协议片段，或许是唯一可用的模板。”
她再次将话题引向了“灯塔”。这个车队付出巨大牺牲追寻的目标，此刻在绝境中，似乎成了他们唯一可能用来欺骗“清道夫”的、来自旧世界“官方”的“许可证”碎片。
“你之前说，‘灯塔’是旧时代另一批科学家准备的应急预案，旨在观测和保存火种。”陈末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它的‘协议片段’，怎么会和能命令或干扰‘清道夫’的东西有关？”
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如果“灯塔”只是一个被动的观测站和避难所，它的“协议”应该不具备对“摇篮”直属净化单元的指令权限。
唐雨柔沉默了更长时间，这一次，她的沉默中不仅仅是权衡，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深藏的困惑与不确定。这与她之前讲述“盖亚”项目和“序列”真相时的冰冷笃定形成了鲜明对比。
“‘灯塔’计划”她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它的全称是‘曙光边界观测与适应性隔离协议’。后期获得的、残缺的最高机密档案中，对这个计划的最终性质和目的存在两种互相矛盾，但又都可能部分成立的高层级猜想。”
两种猜想？矛盾的可能？众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第一种猜想，也是相对主流，并且与计划公开名称较为吻合的推测：‘灯塔’是旧时代理智派在察觉‘盖亚’项目的毁灭性风险后，秘密建立的、最后的文明火种保存与观测网络。”唐雨柔叙述道，语气恢复了那种客观疏离，“它在全球范围内预设了数个深层掩体，储存了尽可能完整的文明数据库、生物样本、基础工业模板，并配备了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抗‘潮汐’初期冲击和后续规则扰动的维生与防护系统。其核心协议旨在长期运行，被动观测外界变化，保存内部‘火种’，并等待也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外部救援’或‘内部环境稳定’的时刻。如果是这样，那么‘灯塔’散发的信号，应该是相对中性的、低功耗的、标识自身位置与状态的‘存在信标’。它可能具备一定的区域性能量屏蔽或伪装能力，以躲避‘摇篮’协议的深度扫描，但不太可能拥有主动指令‘清道夫’这类攻击性单元的权限。”
这符合老周地图的记载，也符合车队一直以来对“灯塔”的想象——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一个保存着旧时代遗产的希望之地。许多人，包括赵刚、老金，眼中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丝慰藉，仿佛在这无边黑暗中，至少还有一个明确、良性的目标值得奔赴。
但唐雨柔紧接着的话，将这丝慰籍瞬间冻结。
“而第二种猜想”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提及某个禁忌，“则基于部分被列为‘绝密-毁灭’级别的、语焉不详的故障预案和极端情况处置流程碎片。这个猜想认为，‘曙光灯塔’在更深层的协议逻辑上，并非单纯的‘保存站’，而是‘盖亚’项目本身预设的、在实验发生‘不可控偏离’或‘协议污染泄露’时，自动或半自动启动的终极‘隔离净化装置’与‘样本筛选场’。
隔离净化装置？样本筛选场？
这两个词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根据这个猜想，”唐雨柔的目光扫过众人惊骇的脸，继续用那种冷酷的平静陈述，“‘灯塔’的核心协议，被设计为在‘摇篮’协议被意外激活、全球进入不可逆的格式化进程后，启动一项备用的、更为激进和冷酷的‘文明适应性测试’。它会在特定区域，制造一个局部的、相对稳定的、但充满了‘摇篮’格式化进程中典型规则冲突与污染现象的‘高压测试环境’。”
她指向周围蒸腾的、充满混乱能量的地热谷地，又仿佛指向整个危机四伏的废土。
“然后，‘灯塔’会定向发送其信标信号，吸引那些在灾难中幸存下来，并且在无意识中开始适应、甚至初步运用了‘序列’碎片（即高维规则投影）的个体或群体——也就是你们这样的人。”
“它的目的，不再是‘保存’所有幸存者，而是‘筛选’出那些能够在严酷的、充斥着‘摇篮’规则污染的环境下，不仅生存下来，还能初步理解、适应、甚至有限利用这些规则碎片的‘高适应性样本’。”
唐雨柔看向陈末，眼神深邃：“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么‘灯塔’的协议中，很可能包含了对‘清道夫’这类净化单元的某种层级的‘协作’或‘优先级调整’指令。因为‘清道夫’清除‘错误’和‘污染’的行为，本身就是测试环境的一部分，是筛选压力的一环。而‘灯塔’本身，可能需要权限来暂时‘标记’某些进入其测试范围的、表现出潜力的‘样本’，使其免于被无差别净化，或者将其引导至更复杂的测试场景。”
她顿了顿，说出了最令人心悸的推论：“甚至，不排除‘灯塔’本身，在极端情况下，就具备调用或影响局部‘清道夫’单元的底层接口。毕竟，从‘摇篮’协议的角度看，‘灯塔’计划虽然独立启动，但其试图‘筛选适应者’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与‘摇篮’协议‘格式化并重塑生态’的终极目标，可能存在微妙的、局部的‘目标一致性’。”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第一种猜想，“灯塔”是避难所，是希望之地。
第二种猜想，“灯塔”是实验场，是筛选器，甚至可能与制造了这一切灾难的“摇篮”协议有着危险的联系。
他们一直追寻的目标，瞬间从温暖的“家园”，变成了一个冰冷、理性、甚至可能充满恶意的“实验室”或“考场”。而他们，从“归家者”，变成了可能被观察、被测试、甚至被利用的“小白鼠”。
“怎么会”林晓失神地喃喃，作为医者，她最能理解“样本”和“测试”这两个词背后蕴含的非人道的冷酷。
“只是猜想。”唐雨柔强调，但她的语气并没有多少安慰的意味，“基于残缺的、可能被误导或过度解读的机密档案。实际情况可能介于两者之间，或者完全是另一种我们未知的状态。但可以肯定的是，‘灯塔’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安全的‘保险柜’。它的协议必然复杂，且蕴含着巨大的不确定性。”
她重新看向陈末：“我信标中可能存在的、与‘灯塔’相关的协议片段，也同样充满了这种不确定性。用它作为模板来伪造指令，就像在黑暗中用一块不知道是路标还是陷阱触发器的碎片来照明。我们可能暂时骗过‘清道夫’，也可能发出一个更糟糕的、比如‘发现高潜力污染样本，请求增援净化’的信号。”
风险，从未如此清晰而巨大。不仅有可能在欺骗过程中被反噬，他们试图前往的目标本身，也可能从一个希望，变成一个更大的陷阱。
陈末站在那里，承受着所有信息的冲击，也承受着所有人目光的重量。胸口的晶片传来持续的温热，甚至隐约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指向东北方向的“牵引”感。那感觉，在唐雨柔提及“灯塔”时，似乎稍微清晰了那么一丝。
老周的地图，牺牲的同伴，一路的追寻，那遥远地平线上恒定的光芒这一切，难道最终指向的，是一个冰冷的筛选程序？或者，在那复杂和不确定中，依然隐藏着一线真正的、属于幸存者的生机？
谷地上方的蒸汽猛地一阵剧烈翻腾，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搅动。金属环的警报声达到了最高亢、最凄厉的程度，屏幕上代表“清道夫”的暗红色光点，已经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滴，开始从数个方向，朝着谷地内部加速渗透！
“它们进来了！”秦虎低吼，手中的能量检测仪发出濒临过载的尖啸。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去深思，去权衡，去恐惧“灯塔”究竟是希望还是陷阱。
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立刻被“清道夫”当作“错误”抹除；或者，赌上一切，利用那危险不确定的“灯塔”协议碎片，尝试伪造一个“授权”，争取一个渺茫的逃生窗口，然后继续奔向那个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更大绝望的未知目标。
陈末的目光，缓缓扫过赵刚、王虎、秦虎、老金、林晓，扫过“独臂”和其他队员。他看到了恐惧，看到了茫然，但也看到了在最深的绝境中，依然残存的、不甘熄灭的火焰。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刺鼻的空气，那气息混合着硫磺、汗水、血腥，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老金，准备掠食者核心，建立不稳定能量引导通路，以我为核心节点。”
“唐雨柔，提取你信标中所有关于‘灯塔’的可疑协议特征码，准备注入调制。”
“其他人，保护他们，准备应对最坏情况——如果我们发出的信号是‘请求增援’。”
他做出了选择。在希望与陷阱纠缠的迷雾中，在生存与毁灭的刀锋上，他选择了赌上一切，去争取那可能存在的、通往下一个“未知”的
入场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