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镖局的冲天戾气虽已平息,但那杆沉甸甸、仿佛浸透着百年前热血与忠魂的“义”字令旗握在手中,却让李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旗杆冰凉,触手生寒,仿佛有无数英魂未散的叹息,正顺着掌心的纹路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经脉,与胸口的“守”字铜印产生一种沉重而悲壮的共鸣。悦来客栈那间熟悉的上房内,连日激战留下的创伤与疲惫,如同附骨之疽,尚未被连日运功完全驱散。空气中弥漫的,除了苦涩的草药气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更多了一丝来自远方长江水汽的湿冷与咸腥,预示着新的风波已然迫近。
李宁闭目盘坐,赤裸的上身新添的几道爪痕依旧狰狞,边缘泛着孽海邪力侵蚀留下的暗红,每一次呼吸都带动肌肉微微抽搐,将试图深入筋骨的阴寒痋毒逼出,化作肉眼难见的黑烟消散。胸口的“守”字铜印光泽内敛,不再有往日金红烈焰般的张扬,反而如同沉睡的火山,每一次明灭都蕴藏着更加深沉厚重的力量。那是接连“践诺”——守护幽灵船忠魂、平息镖局怨念——所带来的沉淀。然而,他眉宇间锁着的凝重却挥之不去。镖局惨案背后那精心策划的背叛与邪术,像一根毒刺,让他对断文会的手段有了更深切的体悟,那是一种直指人心、践踏根基的阴毒。
窗边,季雅纤细的指尖略显疲惫地划过膝上摊开的《文脉图》。帛书之上,代表整个金陵城的淡金色光流网络,因“义”字令旗的归位,那一片原本沸腾如熔岩的血色戾气确实平息了许多,如同退潮般收敛。但一种新的、更加隐晦且令人不安的紊乱,却如同水底暗流,在光流网络的另一处悄然滋生。她的指尖最终停在城南靠近浩渺长江的码头区域。那里,原本象征着“流通”、“信诺”、“契约”的文脉光带,本应如银灰色绸缎般顺畅流淌,连接四方,此刻却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凝滞”与“虚浮”。光流不再灵动,而是如同被无形寒冰冻结的泥沼,表面看似平静,内里却暗藏无数细小的、贪婪的漩涡,不断撕扯、吞噬着流经的能量。光带的颜色也从清亮的银灰变得浑浊不堪,仿佛掺入了无数破碎的谎言、背叛的承诺以及腐朽的契约碎片,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智昏沉的气息。
“‘信’字帛书……”季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深深的警惕,她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因过度消耗精神力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一直由我们贴身保管,其本身力量稳固。但图示显示,其力量根源,那维系金陵商脉与人心的‘信诺’基石,似乎正在被某种力量干扰,甚至……窃取。码头一带,龙蛇混杂,是三教九流、南北货殖交汇之地,信诺是维系这一切运转的黄金法则。若这里出了问题……”
温馨正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一块软布擦拭着腕上的“鸣”字金铃。那青金细链在她白皙的腕间泛着幽光,铃铛悄无声息。她的另一只手轻轻按在胸口,隔着衣物,能感受到那枚新得的“仁”字玉璧散发出的、温和而持续的生机暖意,正如同涓涓细流,滋养着她因连番恶战而损耗的心神。经历博爱医院生死一线的意志锤炼和威远镖局与怨念的直接对话,她气质中少了几分最初的彷徨,多了几分历经劫波后的沉静与洞察。听到“码头”和“信诺”,她抬起头,那双眸子清澈依旧,却仿佛能映照出更深层的东西。
“姐姐的修复笔记里,曾用朱笔标注过,”温馨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确凿的意味,“金陵城南的‘信诺码头’,并非单指某个具体泊位,而是泛指一片自古以来的漕运枢纽核心区。那里不仅有前朝市舶司的遗址,更汇聚了许多传承数代、将‘信誉’视作性命的老字号船行、货栈和票号。‘信’之力若在此地被扭曲、腐蚀,恐怕影响的将不仅仅是文脉的纯净,更是整个金陵城的商业命脉,乃至最基本的……人心秩序。” 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怀中那卷暗黄色、触手生温的“信”字帛书,感受着其中那股温润却坚韧无比的力量,“或许这次,我们反而能借助帛书本身的力量,去稳固它的根源。”
李宁猛地睁开眼,金红色的瞳孔中仿佛有火星迸溅,瞬间点燃了室内的沉闷。“断文会这是要釜底抽薪!”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金属般的铿锵之力,“毁掉一座城市赖以生存的信任根基,比直接摧毁亭台楼阁更加恶毒,更加彻底!我们必须去!”他的目光转向温馨,那眼神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决,也有一丝深藏其中、难以掩饰的忧虑。他亲眼见过温馨在博爱医院地下如何与蚀心蛊搏斗,在镖局如何直面滔天怨念,每一次她都冲在最危险的边缘,以心神为战场,消耗的是比体力更珍贵的东西。
温馨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令人安心的浅淡弧度。“我没事的,李宁。”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稳定,“‘仁’字玉璧的力量对滋养神魂有奇效,感觉比之前恢复得更快。而且……”她指尖轻轻点向自己的太阳穴,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那是“智”之力运转时的清明,“经历过‘蚀智晶核’的冲击和‘仁心’的共鸣,我对能量中混杂的那些‘情绪杂质’感知更加敏锐了。这次,或许我能更快地找到关键。”她没有夸口,但那份历经磨难后沉淀下的自信,让李宁和季雅心中稍安。
季雅深吸一口气,强迫因疲惫而有些涣散的精神重新凝聚起来:“码头区域情况复杂,人流如织,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我们若贸然闯入,不仅容易打草惊蛇,还可能陷入不必要的麻烦。必须先行暗中查探,摸清断文会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以及那‘幽冥漕帮’和‘诡船’的底细。”
接下来的两日,三人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金陵城南的喧嚣之中。李宁换上了一身粗布短打,将周身锐气尽数收敛,混迹于码头附近烟气缭绕的茶棚、汗臭与鱼腥混杂的脚行、以及充斥着骰子碰撞声和粗野吆喝的赌档。他凭借日渐精熟的市井生存技巧,与皮肤黝黑的船夫、筋肉虬结的力工、眼神精明的商贩攀谈,递上几枚铜钱或一壶劣酒,侧耳倾听那些关于码头近半年来的诡闻异事——尤其是那些与“信誉”、“契约”相关的、令人心底发毛的纠纷和无法解释的怪象。
季雅则动用了家族残留的、如同蛛网般隐秘的人脉关系,以及尘封在故纸堆中的商贾记录和地方志。她翻阅着泛黄的账册和卷宗,试图从浩如烟海的交易记录和江湖传闻中,梳理出码头各大势力近期的微妙变化,寻找是否有新崛起的、行事诡秘、不按常理出牌的商号或人物活动的蛛丝马迹。
温馨则以其手艺人特有的沉静气质,走访了码头周边几家老字号茶楼,在说书人醒木拍案、讲述古今忠奸故事的喧嚣中默默品茶;她也走进那些看似普通、实则兼营南北杂货与消息传递的老店,借着挑选丝线或砚台的由头,与掌柜闲聊,倾听那些在坊间悄悄流传的、真假难辨的流言蜚语。同时,她腕上的“鸣”字金铃始终保持着极微弱的感应状态,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远距离扫描着整个码头区域能量场的细微波动和异常扰动。
零碎的信息如同破碎的瓷片,被三人小心地收集、拼合,渐渐呈现出一幅令人心悸的图景:
信诺码头,这个曾经以“一诺千金”着称的繁华之地,近半年来确实被一层诡异的阴影所笼罩。先是几家素有信誉的老字号船行,接二连三地遭遇了所谓的“鬼船”事件——装载着贵重丝绸、瓷器或药材的船只,在航行至江心特定区域时,会突然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包裹,随后便彻底失去联系。数日之后,空无一人的船只又会诡异地自行漂回码头,船上货物不翼而飞,而随船的所有人员,从经验丰富的舵手到年轻的水手,全都如同人间蒸发,找不到任何挣扎或离开的痕迹,仿佛被江水无声吞噬。
紧接着,几家以稳妥着称的大货栈,其守卫森严的仓库在深夜接连遭窃。蹊跷的是,失窃的并非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而是一些看似普通、却记录着多年核心交易往来、重要客户名单乃至隐秘契约条款的账册文卷。这些失窃案做得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闯入的痕迹,仿佛那些账册是自己长脚走了出去。
更令人不安的是,一种诡异的流言开始在码头的酒馆、茶肆和力工间悄悄传播:都说长江里出现了一艘能“吞噬誓言”的“诡船”。任何与这艘船,或者说与它背后的势力做过交易的人,无论此前是多么以信义着称的君子,之后都会性情大变,变得背信弃义,甚至对往日的合作伙伴反目成仇,手段狠辣。往日码头赖以运转的秩序和信任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猜忌、警惕和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暗中蔓延。
季雅结合查到的零星线索,指向了一个新近出现、名为“幽冥漕帮”的神秘势力。这个漕帮行事极为诡秘,不与任何其他帮派往来,其船只多是些看起来破旧不堪的老式漕船,多在夜深人静、江雾浓重时悄然出没。有传言说,其帮主精通某种失传已久的邪异法术,能操控迷雾,惑人心智,甚至能与幽冥沟通。
“幽冥漕帮……吞噬誓言的诡船……”季雅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文脉图》上那片凝滞浑浊的光流区域,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断文会的手段越来越刁钻了。他们很可能借用了这个‘幽冥漕帮’的壳,利用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邪术,直接攻击和扭曲‘信’之力的根基——也就是人与人之间最根本的‘承诺’与‘契约’精神本身。那些失踪的账册文卷,看似普通,实则长期承载着大量的商业信诺之力,是极其珍贵的媒介,恐怕已被他们收集起来,用于构筑某种邪恶的阵法。”
温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我的金铃感应很模糊,那片区域的能量场非常混乱。但能察觉到,其中充满了‘猜忌’、‘背叛’、‘谎言’的碎片,这些负面情绪如同酸液,正在不断腐蚀原本稳定而纯净的‘信’之力场。那艘‘诡船’,或许就是这股扭曲力量的源头,或者是邪阵的核心载体。”
李宁的拳头骤然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脆响,体表隐隐有金红色的光焰流转,将空气中无形的阴冷气息灼烧得微微扭曲。“玩弄人心,践踏信诺!此等行径,比真刀真枪的杀戮更加可恨,更加卑劣!”他声音中的怒火几乎凝成实质,“必须揪出这个装神弄鬼的幽冥漕帮,找到那艘诡船,彻底摧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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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已然明确,三人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准备工作之中。李宁不再仅仅锤炼刚猛的拳罡,而是更加注重将“守”之信念与刚刚获得的“义”之刚烈正气相互融合。他在庭院中反复演练,尝试引动更纯粹、更能破除邪祟诡诈的天地正气,想象自己如同中流砥柱,屹立于谎言与背叛的浊流之中。季雅则伏案疾书,利用朱砂、特制符纸,绘制了大量更为复杂、专注于定神安魂、破除幻象、稳固心神的符箓。同时,她更加深入地研读《文脉图》中关于“信”之力的微妙流转特性与古老的守护法门,寻找可能的破解之道。
温馨则是此次行动的关键。她独自静坐,尝试将体内已有的几种力量——“镇”之稳固、“智”之洞察、“仁”之悲悯以及新融入的“义”之刚直,进行更深层次的融合。这并非易事,四种特性各异的能量在她经脉中流转、碰撞、调和,过程中时而如清泉流淌,时而如岩浆奔涌。她练习构筑一种更为精妙、不仅能抵御谎言侵蚀,甚至能逆向感知、追踪“信诺”之力流向的独特能量领域。同时,她反复调试“鸣”字金铃,引导其共鸣频率向着“辨伪”、“守约”、“破妄”的方向不断微调、深化,铃音时而清越如剑鸣,时而低沉如古钟,蕴含着奇异的力量。
第三日傍晚,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压在金陵城的飞檐翘角之上。江风渐起,带着长江水特有的、混合了泥沙、水藻和鱼腥的湿冷气息,吹拂着三人的衣袂。他们悄然离开悦来客栈,再次汇入城南熙攘的人流,向着码头区域行去。
越靠近长江,空气中的咸腥味越发浓重,同时还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陈年账簿受潮霉变,又混合了劣质香烛燃烧后的怪异气味,初闻不觉,久了却让人感到莫名的烦躁和心神不宁。信诺码头核心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大小船只往来如织,装卸货物的号子声、商贾讨价还价的喧哗声、小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表面看来是一片充满活力的繁华景象。然而,敏锐如李宁三人,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繁华之下涌动的暗流——商贾们脸上的笑容似乎带着几分勉强和审视,力工们搬运货物时眼神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就连空气中弥漫的交易喧嚣,也透着一股虚浮和莫名的躁动,缺乏往日那种基于信任的踏实感。
温馨手腕上的“鸣”字金铃开始发出极其细微、如同上等琴弦被小心翼翼拨动般的震颤,这并非尖锐的警示,而是一种持续的、低沉的嗡鸣,提醒着她这片区域能量场的异常——并非暴戾的攻击性,而是一种粘稠的、如同陷入蛛网般的扭曲感,正无声无息地侵蚀着人的心智。
他们没有选择直接闯入最热闹、眼线众多的核心码头区,而是根据季雅对《文脉图》的精确解读,沿着灯火阑珊的江岸,向西而行,走向一片相对僻静、主要用于停泊老旧渔船和部分废弃货船的旧码头区。这里的灯光昏暗稀疏,空气中那股霉变混合香烛的怪味更加明显。岸边的芦苇丛在渐起的夜风中摇曳,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响,那声音里仿佛夹杂着无数细碎而模糊的窃窃私语,听得人头皮发麻。江面上雾气渐浓,对岸的灯火变得朦胧不清,整个世界仿佛被笼罩在一层诡异的薄纱之下。
“图示很明确,‘信’之力被干扰、被窃取的源头,能量反应最强烈的区域就在这旧码头附近,而且……所有迹象都指向江水之下,或者说,与某艘特定的船只有关。”季雅压低声音,同时悄然展开《文脉图》,淡金色的光晕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形成一个不大的屏障,勉强将三人笼罩其中,驱散着周围那无孔不入、令人心智昏沉的扭曲能量场。
李宁体表金红色的光焰悄然流转,如同披上了一层无形的火焰纱衣,将试图侵体的阴寒诡气灼烧得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他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昏暗的江面和平静得有些反常的旧码头区。几艘破旧的木船随着波浪轻轻起伏,如同沉睡的巨兽骨骸,透着一股死寂。“小心,这里的气息……很不对劲,有种被窥视的感觉。”
温馨深吸一口气,将初步融合了四种信物之力的能量场缓缓向外扩展。一种奇异的、糅合了青色的稳定、金色的洞察、乳白色的生机以及赤金色的刚正的四色光晕,以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这光晕所过之处,那粘稠的能量扭曲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梳理,虽然未能完全消除,但明显变得顺畅了一些,那些扰人心神的窃窃私语也减弱了不少。她的“鸣”字金铃保持着一种极低频率的共鸣,如同最精密的探测仪器,无声无息地扫描着周围每一寸空间能量流动中最细微的异常波动和隐藏的节点。
突然,金铃发出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却异常清晰的轻颤!温馨的目光瞬间锁定江面迷雾深处的一个方向,瞳孔微微收缩:“那边!距离岸边约三十丈,迷雾最浓处……有东西!它在主动吸收……吞噬周围游离的‘信诺’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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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宁和季雅立刻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凝神望去。只见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棉絮般的江雾中,隐约勾勒出一艘船的轮廓。那船体型不大,样式极为古朴,船身木料呈现出一种被岁月和江水严重侵蚀的黝黑色,布满了斑驳的腐蚀痕迹和裂缝,仿佛随时会散架。船上没有悬挂任何灯盏,也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就那样静静地、几乎与黑暗的江水融为一体的停泊在那里,像一头潜伏在迷雾中的幽灵。最为诡异的是,以那艘古船为中心,周围的空气中,正有无数极其细微、淡得几乎看不见的乳白色光点,如同受到无形力场吸引的铁屑,不受控制地、源源不断地被吸向船体,并悄无声息地融入其中,消失不见。那些光点,正是温馨感知到的、由破碎的承诺、失效的契约所散逸出的、最本源的“信诺”能量碎片!
“是它!那艘‘诡船’!”季雅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惊呼。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缥缈虚幻、仿佛从极其遥远的时空彼岸传来,又似直接在人心底响起的歌声,幽幽地从那古船方向飘来。歌声婉转凄迷,用的是一种音节古怪、晦涩难懂的古语,听不清具体的词句,但那旋律本身却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诡异魔力,仿佛情人的呢喃,又似魔鬼的低语,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向往,想要靠近,想要听得更真切,想要……将自己内心某个最重要的承诺或秘密,毫无保留地倾诉出去。
“紧守灵台!是惑心魔音!”季雅厉声喝道,反应极快,双手疾挥,数张早已准备好的、绘制着复杂安神符文的清心符箓化作数道流光,精准地贴在李宁、温馨和她自己的额前与心口。符箓上朱砂绘制的符文微微发光,散发出一股清凉的气息,暂时抵御住了魔音的侵袭。
李宁闷哼一声,体内“守”字铜印的力量自主激发,金红色的光焰在体表一阵闪烁,将那直钻脑海的诱惑之力强行逼退。但即便是他,也感到心神一阵剧烈的摇曳,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曾经许下却因种种原因未能完美兑现的诺言,一股细微却真实的愧疚之感悄然滋生。
而温馨受到的影响最为奇特。那诡异的歌声传入她耳中,并未像对李宁和季雅那样直接引发强烈的诱惑,反而首先与她怀中贴身收藏的“信”字帛书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帛书微微一热,一股坚定、温暖而充满契约精神的力量悄然涌出,如同最忠诚的卫士,护住了她心神的最后一道防线。与此同时,她体内的“智”之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自动运转起来,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开始飞速解析那歌声中蕴含的能量结构、频率变化以及其最根本的意图。
“这歌声……不对劲!”温馨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语速飞快地共享着自己的发现,“它不是在单纯地诱惑堕落!更像是在……‘检索’!它在每一个聆听者的心湖中投下石子,通过涟漪的回馈,来寻找、共鸣并放大其内心最执着、最难以割舍、甚至潜藏最深的某个‘承诺’或‘契约’,然后以此为引,点燃心魔!” 这个发现让季雅和李宁心头一凛。
仿佛是为了印证温馨的判断,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那原本缥缈凄迷的歌声陡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音调骤然拔高,变得尖锐、急促,充满了某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命令般的意味!与此同时,岸边的芦苇丛中传来密集的窸窣声,附近几艘废弃旧船的阴影里,猛地窜出数十道黑影!
这些黑影并非实体,而是由一种浓稠如墨汁、不断翻滚蠕动的浊气凝聚而成,形态扭曲不定,勉强能看出人形轮廓,但面目模糊不清,仿佛戴着一张张没有五官的面具。它们手中握着虚幻的、不断变化的器物——有时是写满扭曲文字的契约卷轴,有时是闪烁着寒光的巨大秤砣,有时是飞速拨动的虚幻算盘。它们发不出声音,但一种无声的、充满了贪婪、诡诈和背叛意味的尖啸直接冲击着三人的心神。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是极致的“背信”、“违约”、“欺诈”的负面气息,如同实质的恶臭,扑面而来!
“是‘信孽’!”季雅见识广博,立刻认出了这些妖物,“是被扭曲到极致的‘信诺’之力产生的污秽精怪!小心,它们最擅长的不是正面攻击,而是蛊惑人心,制造猜疑!”
她话音未落,手中早已扣住的破邪符箓便激射而出,化作数道金光,精准地打在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信孽身上。符箓与浊气接触,发出“嗤嗤”的灼烧声,信孽的身形一阵剧烈扭曲,发出无声的哀嚎,前冲的速度明显减缓。
李宁怒吼一声,不再犹豫,拳随声出!金红色的拳罡脱手而出,这一次,光芒中不仅蕴含着“守”字的坚毅,更融入了一丝“义”字令旗的凛然刚烈,如同燃烧的流星,悍然轰向扑来的信孽群!然而,这些信孽果然如季雅所说,异常滑溜,它们并不硬接拳罡,而是如同没有骨头的阴影般四散滑开,同时,那无声的尖啸变得更加密集,化作无数细碎的低语,直接钻进三人的脑海:
“守护?你连身边的人都守护不住……”(针对李宁)
“智慧?你看穿真相又如何?徒增烦恼……”(针对季雅)
“承诺?你姐姐的承诺,最终不也落空……”(针对温馨)
这些低语恶毒而精准,直指每个人内心最脆弱或最在意的角落,试图瓦解他们的意志,在他们之间制造裂痕。
“不要听!紧守本心!这些都是幻听!”温馨强忍着那针对姐姐的低语带来的刺痛,大声提醒。同时,她将周身四色光晕的力量催发到极致,那融合了多种信物之力的能量场不再仅仅是防御,而是化作一道道柔和中带着净化力量的涟漪,以她为中心向外扩散。涟漪所过之处,那些惑心的低语如同被清风吹散的烟雾,威力大减,信孽们滑溜的动作也像是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变得迟滞起来。她的“鸣”字金铃适时发出清越悠长的鸣响,声音中带着“信”之力的坚定与“仁”之力的宽厚,如同定海神针,不断抵消着诡船魔音和信孽低语的双重干扰。
有了温馨这关键性的辅助,李宁和季雅顿感压力一轻。李宁暴喝连连,拳罡纵横,将靠近的信孽一次次轰散。季雅则不断射出各种破邪、定身的符箓,配合《文脉图》的光芒,限制信孽的行动。三人背靠背,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阵型,与仿佛无穷无尽、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信孽战在一起。
但这些信孽极难彻底消灭,它们由最污浊的“背信”之气凝聚而成,只要这片区域的“信诺”之力依旧被扭曲,它们就能不断从环境中汲取能量重生。而且,它们似乎能敏锐地捕捉到三人战斗中偶尔流露出的一丝犹豫、瞬间的猜忌或细微的情绪波动(即便这些波动极其短暂和微弱),并以此为食粮,变得愈发凝实和强大。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它们杀之不尽!”李宁一拳将面前一个手持虚幻契约、试图扑上来的信孽轰散,喘着气吼道,目光再次投向迷雾中那艘若隐若现的诡船,“必须找到那艘船的弱点,摧毁它的核心!”
“船体被一层极强的敛息和防御阵法笼罩着,”季雅一边催动符箓,一边焦急地观察着,“我的《文脉图》也难以完全穿透那层迷雾窥其全貌。远程攻击恐怕效果有限,除非……我们能登上那艘船!”
登船?谈何容易!那艘诡船停泊在离岸数十丈的江心迷雾中,周围有无数信孽环绕,更有那诡异的魔音干扰,如何能过去?
温馨一边持续释放着安抚与净化的能量涟漪,一边将“智”之洞察和“鸣”之共鸣提升到极致。她仔细感知着诡船与周围能量场,特别是与那些被吸引的“信诺”光点之间的细微联系。她发现,那些光点并非杂乱无章地被吸附,而是通过一些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蛛丝般的能量通道与诡船连接着。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其中几条最粗壮、最稳定的能量通道,其源头……似乎隐隐指向他们三人自身!指向他们内心对某些特定“承诺”的强烈执着和坚守!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李宁!季雅姐!”温馨的声音因精神的高度集中而有些急促,但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清晰,“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让我们靠近那艘船!”
李宁和季雅同时看向她,眼中带着询问。
“那艘船……它在通过魔音,共鸣我们内心的‘信诺’!”温馨快速解释道,眼神锐利,“它在寻找我们最看重的‘承诺’作为桥梁!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不是抵抗,而是主动放开一丝心防,不是暴露弱点,而是引导一个我们三人共同坚守、绝无可能背叛的、最坚定的‘承诺’与之共鸣……或许,能暂时被它误认为是‘同类’,或者至少是它渴望的‘食粮’,从而获得靠近甚至……登船的机会!”
主动引导共鸣?这无异于引火烧身!将内心最坚定的守护承诺暴露给那诡船?李宁和季雅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巨大风险,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这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那诡船趁虚而入,心神失守。
然而,看着周围越聚越多、杀之不绝的信孽,感受着那不断增强的魔音压力,他们都知道,常规方法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李宁与季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李宁重重点头,声音斩钉截铁:“信你!馨馨!我们该怎么做?”
温馨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需要我们三人,心神合一,共同回忆、凝聚那份……我们守护文脉、彼此信任、永不背弃的‘终极信约’!将这份信念,通过我的‘鸣’字金铃和‘信’字帛书,主动‘送’向那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