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碑前的木棉(1 / 1)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她们已站在墓园门口。铁门锈迹斑斑,守园人是个佝偻的老者,正就着晨光读一份泛黄的报纸。听明来意,他推了推老花镜,指向墓园深处:“东区,老榕树往右,第七排。”

墓园比想象中宁静。老榕树的须根垂成帘幕,雀鸟在枝叶间啁啾。阳光穿过雾霭,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光影。张佳乐数着排数,林冰捧着在街角花店买的一束白色百合——店主说,这个季节木棉已谢,百合是南方的另一种洁净。

第七排。墓碑比想象中简朴,并排而立,灰白色大理石,没有任何装饰。左边墓碑刻着“明慧”,右边是“李清”。没有称谓,没有生平,只有名字和生卒年月。明慧生于1955年,卒于1979年;李清生于1956年,卒于同年。两座墓碑间只隔一拳距离,像生前并肩时留下的缝隙。

林冰蹲下身,将百合分成两束,轻轻放在碑前。张佳乐则从背包里取出素描本和炭笔,在旁边的石阶上坐下。晨光渐渐明亮,照在墓碑上,“明慧”二字的一撇一捺里嵌着细小的青苔,像是岁月留下的泪痕。

“比她们在信里说的还要简单。”林冰轻声说,手指拂过碑沿。

“那个时代,”张佳乐笔尖在纸上滑动,“能合葬,已经有人尽了心。”

是苏静的母亲文心吗?还是别的什么人?她们不知道。但这两座并肩的墓碑,在这墓园一角静静立了四十年,等着有人来读上面的名字,来问背后的故事。

张佳乐开始画墓碑的轮廓。她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像是抚摸。林冰则打开录音笔,录下墓园的声音——远处隐约的车流声,近处的鸟鸣,风吹过榕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录了一会儿,她忽然从包里拿出便携吉他,却没有弹,只是抱着,像抱着一个需要安慰的孩子。

“我想起一件事,”林冰忽然说,“昨天晚上,我弹《未尽》的时候,最后几个和弦……你记得吗?”

张佳乐点头。那几个和弦有种奇异的悬停感,像是问句,没有答案。

“我在想,”林冰的声音很轻,“明慧阿姨停下来了,是不是因为清姨走了,她的曲子再也没有人可以接?”

张佳乐的笔停在纸上。晨光中,她看见林冰眼中的泪光,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光点。

“那我们现在接上了,”张佳乐轻声说,“她们会听见吗?”

林冰没有回答,只是拨了下琴弦。一个简单的c和弦,在清晨的墓园里荡开,惊起榕树上的几只麻雀。琴音消散后,墓园又恢复了宁静,但那种宁静仿佛不同了——像是被琴声洗涤过,变得更清澈,更深。

张佳乐继续画画。她不再只画墓碑,开始画墓碑后的背景: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近处墓园的老墙,墙头一株野草在风中轻摇。画着画着,她忽然看见墙根处有几片红色的花瓣——是晚谢的木棉,被风吹到这里。

她走过去,拾起一片花瓣。花瓣已经开始枯萎,边缘卷曲,但红色依然鲜明,像褪了色的血。她走回墓碑前,将花瓣放在两座墓碑之间的缝隙里,正好填补了那一拳的距离。

林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放下吉他,从背包里取出在档案馆复印的手稿,翻到《未尽》那一页。晨光下,三行谱子像三行未写完的诗。

“我们在这里完成它吧。”她说。

张佳乐点头。她合上素描本,坐到林冰身边。林冰重新抱起吉他,先弹了《未尽》已有的三行旋律。琴音在墓园里回荡,清亮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忧伤。弹完后,她没有停,手指在琴弦上试探着寻找下一组音符。

张佳乐闭上眼睛听着。她仿佛看见四十年前的阁楼,看见明慧坐在钢琴前,谱到此处时,清姨从书桌边走过来,把手轻轻放在她肩上。明慧抬起头,两人相视而笑,然后明慧继续弹,谱子继续写。

琴音在晨光中流淌。林冰没有刻意谱曲,只是让手指随着感觉移动。奇怪的是,那些音符自然而然连成旋律,像是早就存在,只等人来弹响。她弹了一段,停一下,像是在倾听回应,然后再弹下一段。

张佳乐一直闭着眼。阳光透过眼皮,是一片温暖的红。她听着琴音,眼前浮现的不再是想象的画面,而是一种感觉——一种跨越时空的连接感,像是一根极细的丝线,从此刻此地,延伸到四十年前的那个阁楼,连接到那两个女子共同的生活。

琴声停了。林冰放下吉他,两人沉默了很久。

“弹完了?”张佳乐轻声问。

“嗯。”林冰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知道弹的是什么,但……弹完了。”

她们在墓碑前坐了很久,直到晨雾完全散去,阳光变得明亮而炽热。守园人远远地朝她们挥了挥手,像是提醒时间,又像是告别。

离开前,张佳乐从素描本上撕下刚才画的那页,折好,用一块小石子压在百合花束下。画上是两座并肩的墓碑,墓碑间填着一片木棉花瓣。她在画的背面写了两行字:

“花会再开

歌会再续

后来的人

记住了”

走出墓园时,已是正午。南方夏日的阳光明晃晃地洒下来,街边的店铺开始热闹。两人在路边找了家小餐馆,点了简单的饭菜。

吃饭时,林冰忽然说:“我想把今天弹的那段曲子记下来。”

“记得清吗?”

“试试。”林冰从包里拿出笔和五线谱本,凭着记忆开始写谱。奇怪的是,那些音符像是自己浮现出来,她只需要把它们按顺序记录下来。

张佳乐看着她写。阳光透过餐馆的玻璃窗,照在谱本上,照在林冰专注的侧脸上。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未完成的对话”真正的意义——不是她们去寻找过去的故事,而是过去的故事在寻找她们,寻找能够继续诉说的人。

饭后,她们回到民宿。阿婆在院子里晒被单,看见她们回来,问:“找到啦?”

“找到了。”张佳乐说。

“那就好。”阿婆点点头,继续拍打被单上的阳光。

下午,她们在房间里工作。林冰完善那首在墓园即兴弹奏的曲子,张佳乐则开始画一幅新的画——不是素描,是水彩。她调出木棉花的红色,调出墓碑的灰白,调出榕树叶的浓绿。画面上,两座墓碑并肩而立,墓碑间生长出一株新的木棉树,树梢开着热烈的花。

画到一半时,她忽然想起什么,停下笔。

“怎么了?”林冰抬起头。

“我们在档案馆看到的手稿,”张佳乐说,“除了明慧阿姨的乐谱,会不会还有清姨的文字作品?”

林冰愣了愣。对啊,清姨是做抄写工作的,也许她也留下了什么——日记、信件、文稿,或者其他什么。

“明天,”林冰说,“我们再去档案馆问问。”

傍晚,她们带着这个新想法去找阿公阿婆。阿公听了,沉思了一会儿:“抄写员的话,以前区文化馆有时候会请人抄写档案。如果清姨做过这个工作,说不定在文化馆的旧档案里能找到她的笔迹。”

“那些旧档案还在吗?”

“应该还在仓库里。不过要找起来可不容易——几十年的东西,堆得满满当当。”

“我们能去看看吗?”林冰问。

阿公看看她们,点点头:“我明天带你们去。我在那里工作了一辈子,仓库的钥匙,我还留着。”

夜里,南方忽然下起了雨。不是北方的倾盆大雨,是南方的绵密细雨,淅淅沥沥地敲在瓦片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弹奏。张佳乐站在窗前看雨,林冰在灯下整理今天记下的乐谱。

雨声中,张佳乐忽然说:“如果找到了清姨的文字,我们怎么接?”

林冰停下笔,想了想:“就像接明慧阿姨的曲子一样。读她的文字,理解她想说的话,然后……用我们的方式回应。”

“用画?”

“用画,用曲子,用任何我们能用的方式。”林冰走到窗边,和她并肩站着,“对话不一定要用同一种语言。就像明慧阿姨用音乐回应清姨的文字,我们用画和曲子回应她们的整个故事。”

窗外的雨还在下,远处街灯在雨幕中晕成朦胧的光团。民宿院子里,阿婆种的茉莉在雨中散发着隐约的香气。

张佳乐忽然想起清姨信中的一句话:“有时觉得,我们像在暗夜中行走的人,不知何处是尽头。”

而现在,四十年后的这个雨夜,两个后来的人站在窗前,用她们的存在回应那句话:尽头不重要,重要的是行走,是有人在行走,是行走的人记住了那些曾经行走的人。

雨渐渐小了。南方的夜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云层散开,露出一弯新月。月光照在湿润的院子里,照在茉莉花上,照在她们窗前的侧影上。

“睡吧,”林冰轻声说,“明天还要继续找。”

“嗯。”

她们躺下时,雨已经完全停了。只有屋檐的滴水声,偶尔响起,像夜的叹息,又像时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从过去走向现在,从现在走向未来。

而她们知道,明天会有新的发现,新的连接,新的对话。在这个寻找的旅程中,每一段被找回的故事,都是对爱的确认;每一次跨越时空的对话,都是对记忆的延续。

窗外,南方的夜宁静而深沉。在这个曾经埋葬了无数秘密的古城里,两个女子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下一个清晨,和清晨之后,所有等待被倾听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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