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里抱着玉壶的壶,行走在前往那田蜘蛛山的路上。
素白的寂月伞隔绝了头顶逐渐变得毒辣的阳光,他走得不快,姿态甚至称得上闲适。
怀中的壶起初是很安静的,但没过多久,壶身便开始细微地颤动,壶口处传来玉壶的声音:
“月见里大人,您能感受到吗?这是我第一次在白天走在路上呢!”
“好。”
“不愧是月见里大人啊!”
玉壶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反而更加兴奋,从壶口处睁着两只金色的眼睛狂热地看着月见里的侧脸。
月见里微微偏头,避开了那过于热情的视线。
“玉壶,不用用敬语说话。”
“啊!这怎么可以!”
玉壶从壶口中伸出几只婴儿般的小手挥舞着,语气夸张。
过了一会儿,玉壶的声音再次响起。
“月见里……你看这个!”
他的一只小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壶,递到月见里面前。
那壶身是青紫色的,上面布满了类似鱼鳞的纹路。
“这是我得意的作品,怎么样,是不是特别艺术?!”
“嗯,好看。艺术。”
月见里似乎摸到了一点和玉壶交流的门道,只要肯定他的艺术,就会好说话些。
玉壶果然大喜过望,额头的眼睛眯成了缝,嘴部的眼睛也兴奋地转动。
“果然!果然只有你能理解!月见里,你才是真正的知音!”
接下来的路程,玉壶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又接连从壶里掏出了好几个形态各异的壶。
有布满眼睛图案的,有壶身缠绕着荆棘的,还有各种颜色的……
每一个,月见里都只是淡淡地扫过,然后给出千篇一律的评价。
“好看。” “不错。” “艺术。”
并非是敷衍,而是真的觉得这些壶做得真的不错。只是他看着看着,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个疑问,没有过多犹豫,他直接问了出来。
“玉壶,为什么你的壶……所有的都是对称的?”
“对称?!”玉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激动。
“对称是基础,是美学!如果不对称,我都不敢想那是多么的丑陋!”
月见里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咂了咂嘴,目光落在玉壶突然探出来的,那张……嗯……无比“对称”的脸上。
他有些恍然大悟的问道:“是因为都要对称,所以你的脸……也要做成这样吗?”
月见里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最后还是坦诚道:“但是,好丑。”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玉壶整个身体都气得颤抖起来,那几只小手疯狂舞动,额头的眼睛瞪得滚圆,嘴部的眼睛也充满了血丝。
“你——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艺术!没有审美!庸俗!肤浅!本大爷真是看错你了!你这是在玷污我的创作!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气得语无伦次,猛地将刚才展示的所有壶都嗖地一下收了回去,整个身体迅速缩回壶中,只留下壶口处传来愤怒的声音:
“本大爷不会在理你了!月见里!你该庆幸你的身份!总之,我再也不会给你看我的艺术品了!再也不会!”
壶身随之变得冰冷沉寂,无论月见里再说什么,都没有任何回应。
月见里看着怀中的壶,眨了眨眼,感到十分无辜。
他回想着之前看到的那些壶,工艺确实精湛,线条流畅,釉色奇特,确实很好看。
再加上玉壶一直对他的外貌赞不绝口,月见里一度以为,玉壶的审美是很正常的。
但是现在看来……并非没有问题。
这审美,大概就像童磨那套颠三倒四,自我满足的善恶观一样,是完完全全的自成一套。
轻轻叹了口气,月见里抱着沉默的壶,继续往前走。
之后几天,玉壶果真没有再理他。
白天,月见里抱着壶,撑着伞,沉默地赶路。
到了夜晚,玉壶便会自己离开,也不知去了哪里。
大概是去吃小孩去了吧……月见里这样想,毕竟其他鬼和他不同也是要“吃饭”的。
这种沉默持续了几天,连月见里这种对大多数事情都感到“无所谓”的人,也觉得有些安静和……无聊了。
从前他一个人的时候,还可以去人类城镇敲敲门,现在带着玉壶,就只能走在山林里,实在是无聊。
终于,在一个月色清朗的夜晚,玉壶再次觅食完回来后,突然开口:
“壶壶。”
没有回应。
“其实,看久了,还是很艺术的。”
怀中的壶身微微颤动了一下。
“你的壶,还有……你的脸。”
短暂的沉默后,壶口处一阵蠕动,玉壶那抽象的脑袋猛地探了出来,几只金色的眼睛依旧瞪着月见里,绿色的嘴唇开合着:
“你现在说这些好话有什么用!你之前明明说丑!本大爷是不可能原谅你的!”
月见里看着他,雾红色的眼睛里依旧没什么情绪,但语气却很认真。
“最初是觉得丑。但看久了,就习惯了。习惯之后,就觉得……嗯,很特别。特别到,大概只有你能长成这样,也算是一种……独一无二的艺术吧。”
他这番话算不上多么动听的赞美,但奇异地,玉壶的怒气似乎消退了一些。他哼了一声,别扭地扭动了一下身体。
“哼!算你还有点眼光!以后不许再说我的艺术!感谢,本大爷的大度吧!”
“嗯,好。”月见里从善如流地应下。
玉壶这才完全从壶里钻出来,虽然依旧时不时用“你果然还是不懂”的眼神瞥月见里,但总算不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