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宋迟熙确实在帮周先生打下手,但后来,周先生看宋迟熙实在聪慧,于是将他收为学生,教他为人之道,君子之风。
唐栖梧牵着身旁宋迟熙的手,看着小小的宋迟熙慢慢抽条,长成一个温润有礼的翩翩少年,不知怎的眼眶有些湿润。
这日,温稚缠着宋迟熙去酒楼看戏,宋迟熙一手拿着书,阳光从窗棂照进来,投在他的脸上,如晴日般明艳,因他性子喜静,于是又多了几分秋风的凉。
“迟熙,陪我去看看吧!听说这次的戏班子是从苍桐来的,小生们各个都是钟灵毓秀的,保准不吃亏。”
宋迟熙被温稚缠地没办法,无奈地放下书道:“好吧。”
“太好了!”温稚一蹦三尺高,明明是同样的年纪,但和宋迟熙比起来,还是像个三岁小孩。
宋迟熙起身往外走,温稚就跟在他旁边,一路上说说笑笑的,虽然宋迟熙话不多,但总不会让温稚的话落下。
唐栖梧心中不禁有些酸,他看到了宋迟熙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而温稚与他一同长大,算得上是一个知心好友。
眼前的画面一转,很快就来到了酒楼,温稚在二楼定了雅座。
“知道你不喜欢吵闹,二楼人少,视野也好。”
两人上了楼,楼下的戏剧也开始演起来了,是《孔雀东南飞》,一出家庭爱情戏。
宋迟熙对这种戏曲其实没什么兴趣,此次前来,单纯是为了陪温稚,温稚倒是看得入神,目光锁在那个女花旦身上,眼睛亮晶晶的。
宋迟熙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忽然听到后面一个男人冷哼一声:“国将不国,这些人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听戏子唱戏。真是讽刺!”
那男人身边的人说:“姜老,晚辈这不就来找您了吗?您这一身的好功夫,若愿意传授给晚辈,晚辈愿从军杀敌,为萧国夺回失去的国土。”
姜老嘲讽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的功夫,要传给真心赤忱之人。”
这话,就是在说他面前的人心不诚,那男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下来,脸上表情僵硬。
“姜老,您还真是不留一点情面啊。”
“就凭你今日带我到这种地方来看戏,我就知道你并不是诚心救国,你若是真心,就到战场附近去看看,多少百姓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多少人因为战争吃不饱穿不暖!他们可没有来这里找乐子的机会,他们仅仅是活着,就已经难如登天了!”
听到这话,宋迟熙握着茶杯的手忽然一紧。
“我走了,你不用送,后会无期,江湖不见!”
姜老说着站起身,就朝楼下走去,宋迟熙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对方一身破布烂衫,身后背着一顶斗笠,手里拿着一把剑,从背影上看,像个孤独的侠客。
宋迟熙跟温稚说了声,便跟了上去。
走到大街上,姜老转入一个小巷,宋迟熙跟着转进去,却发现人已经不见,很快,一柄未开鞘的剑就架在自己脖子上。
姜老在自己后面,果然是好功夫。
“小生,刚刚你就一直跟着我,可是有何指教?”
姜老的眼神锐利,盯着宋迟熙,如同一只猎隼盯住猎物。
宋迟熙被刀架在脖子上,倒是丝毫不惊慌,因为他知道,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实不相瞒,刚刚听了您一番话,想跟您学功夫。”
姜老沉默地打量了他几眼,将剑收回,走到他面前,宋迟熙这才看清,对方很瘦,有一张满是风霜的脸。
“看你衣着华贵,还能坐在二楼听戏,想必生活过得不错,你想和我学武,是听了我的名声?”
宋迟熙道:“我是第一次听说先生。”
姜老歪头,又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宋迟熙道:“姓宋名迟熙,就住在古宁,小时候被一位先生收留,就留在先生家跟着先生学习。”
“骗人,你不是古宁人。”姜老抱着剑,眼神锐利,“我说过了,我收徒,一定要真诚的。”
宋迟熙没想到被他看出来了,惊讶中带上点释然:“我不是很想提起自己的来处,那里像个地狱,曾经,我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宋迟熙细长的睫毛低垂,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天灾导致了粮食短缺和瘟疫,再加上我们那个地方原本就贫困,人更是难以活下去,我父母,说是带我出城,却把我作为菜人卖掉了。”
说到这里,姜老的眼神沉重了些。
“那你可恨他们?”
“都是无奈之举,如果没有灾荒和瘟疫,我们大概会是幸福的一家人。”
“”姜老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居然有此等气量,看向他的目光不再那么尖锐。
“那你找我学功夫是为何?”
“为了,少一些家庭破碎。我见过灾荒,也能想象到战争给百姓带来的痛苦。先生教导我,读书入仕,为国家做贡献,可是文人指点江山不过纸上谈兵,要改变战局,还需亲自上战场杀敌。”
“你一个读书人,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你敢杀人吗?你要知道,虽然对方是敌国,但对方终归也是人,也有家庭。你忍心杀人吗?”
宋迟熙沉默了半晌,抬眼时,琥珀色眸子里透出他的认真:“战争不止,死亡便会无穷无尽地轮回。萧国和卫国的战局持续多年,不是口头之言就能止戈,总要有人承担罪恶,终止战局。”
姜老看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欣赏。
“可你确定你能终止战局吗?萧国那么多战士十年间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做得到?”
宋迟熙道:“拼上这条命去做。”
话音落下,姜老彻底沉默下来,随后,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好!我姜彻!总算等到了该等的那个人!不瞒你说,我中了奇毒,已经时日不多了。苦于这一身的绝学没人传承,今日,总算等到你了!”
姜老亲切地上前,道:“迟熙,从今天开始,我就把我的毕生绝学教给你,我呢,没那么多规矩,拜师之礼就算了,浪费时间。”
宋迟熙内心感激,忽然跪了下来,道:“礼不可废,就算简陋,还是要有。”
只见宋迟熙做了一个拱手的姿势,道:“弟子宋迟熙,今愿摒弃浮躁,拜入师门,此后必谨遵师教,勤学不辍,谦逊恭谨,日省己身。既承师传,当守师门规矩,不负教诲;学有所成,必传薪续火,扬师门之誉。”
说完,又拜了三拜。
姜老将宋迟熙扶起来,满眼都是欣慰:“好孩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姜彻的徒弟!”
——
拜姜彻为师的事情,宋迟熙告诉了周先生,周先生虽然一向不崇尚打打杀杀,但是尊重宋迟熙的决定。
“迟熙啊,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既然你决定了,就去做吧。”
宋迟熙很感激周先生这么支持他,躬身给周先生行了个礼。
而看着这一切的宋迟熙,也默默跟着从前的自己,行了个礼。
唐栖梧发现,宋迟熙眼里,似乎隐隐有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