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井秘境,绝对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吞噬了一切光线,也吞噬着七十六名新晋弟子心中的镇定与方向。
十六岁的温馨,紧咬着下唇,原本如出水芙蓉般清丽的脸庞此刻沾上了几道泥痕,紫兰色的新衣已蹭满污渍,但她此刻无暇顾及。从六岁被测出灵根起,她便被家族视为崛起的希望。倾尽家财请来筑基散修启蒙一年,往后的九年,全凭她一人摸索,硬生生在资源匮乏的情况下,于豆蔻年华修至炼气七层!她天性好强,自十五岁击败一名三十五岁的同境界修士后,同境之中从未有过败绩,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骄傲,让她即使在如此窘境中,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此次万里迢迢来到神精门,她志在必得。
辉煌的成绩,养成了她深入骨髓的自信与孤傲。上门提亲的媒人几乎踏破门槛,其中不乏城中望族,但温馨眼中唯有那渺渺仙道,族中长辈知其心性,也无人敢以世俗之情相扰。
然而,这诡异的黑暗迷宫给了她当头一棒。炼气七层的神识仅能延伸三尺,如同盲人。脚下泥泞湿滑,四周是冰冷的石壁与令人不适的苔藓。她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嘈杂声,心中烦躁渐生。
“我叫行方南,是你们中年龄最大的!都听我的,年龄小的跟紧我,手拉手别走散,我带你们出去!”一个略显老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试图组织秩序。
“别听他的!他想利用我们!”立刻有反对的声音尖锐响起。
“是谁?!敢报上名来吗?”行方南怒道。那反对的声音却沉寂下去,但质疑的种子已然播下。仍有十来个更年轻、更惶恐的新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向行方南的声音源头靠拢。
“大家各自寻找出路!不要扎堆,免得被人当枪使!”又一个声音高喊,“摸着墙壁一直走,总能走出去!信了他的话,说不定就是倒数第一,以后如何在宗门立足?”
“就是!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各种声音在黑暗中交锋,猜忌、恐慌、茫然如同瘟疫般蔓延。
温馨原本也已选定一侧墙壁,遵循着最笨但也最稳妥的“摸墙法”前行。但她心思剔透,立刻意识到这方法的致命缺陷——若运气不佳,所选路径恰是迷宫最外围,恐怕真要走到天荒地老才能找到出口。她已凭着感觉走出老远,与身后嘈杂的人群拉开了一段距离,但根本无法判断自己是离出口更近,还是更远。
她停下脚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盲从,更不能盲动。”她心中默念,秀美的眉头微蹙,开始急速思索。
玉手轻抚着湿滑的岩壁,她心念微动,足下轻轻一点,身形如燕雀般轻盈跃起三尺。手掌上空空如也,未触顶。她不惊反喜,再次提气,此次跃起六尺,依旧没有摸到顶部。“上方空间还很大!”这个发现让她心跳加速。
紧接着,她深吸一口气,运足灵力于双腿,猛地向上一纵!这一跃,几近一丈之高!虽然依旧未能触及那不知高度的洞顶,但在身形达到最高点的刹那,她伸展的手臂终于触摸到了身旁岩壁的顶端——这墙壁并非无限高,其上竟有可容身的平面!
她五指如钩,牢牢抓住岩壁边缘,体内炼气七层的灵力运转,配合着从小打熬的强韧体魄,稍一用力,便如一朵轻云般翻了上去。
墙顶宽约二尺,勉强可容人站立。温馨缓缓站直身体,尽管神识依旧受限,但立于高处,一种摆脱了地面泥泞与部分混乱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她平心静气,努力摒弃下方不断传来的噪音干扰,让自己进入一种专注的“心流”状态。
“没有正确的方向,便不要瞎走。”她告诫自己。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瞎走”?去年与那位二十余岁、双目失明却精通听声辨位之术的散修切磋的情景浮现眼前。当时她虽靠着一点小聪明和对方视觉的绝对劣势勉强取胜,但也对那神乎其技的听音本事印象深刻,事后还细细揣摩过一番。
“有了!”温馨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她立刻蹲下身,在脚下的墙壁顶端摸索,抠下一些干燥些的尘土。她双手合十,运起微弱的火属性灵力缓缓烘烤,将泥土中的水分逼出,再用力压缩、搓揉,不多时,便制成了十几枚指蛋大小、坚硬圆润的泥丸石弹。
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将其中一枚石丸奋力向正上方高空抛去。
“咻——啪!”
细微的破空声与顶端传来的清脆回响传入她敏锐的耳中。根据声音返回的时间差,她心中迅速估算:“洞顶约有三丈来高。”
时间紧迫,一旦有人高声喊叫引发回声,其他人很快也会意识到利用声音探路的方法。
温馨不敢耽搁,依次朝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再次掷出石丸。她全神贯注,如同最精密的法器,捕捉着每一丝微弱的回声差异。
“左侧,二十丈外有壁。”
“右侧……空旷?未有回声!”
“前方,三十丈外有壁。”
“后方,十五丈外有壁。”
这细微的差别,在嘈杂环境中几不可察,但因是她亲自所为,精神高度集中下,被她清晰地捕捉到。一幅模糊的方位图在她脑海中勾勒出来。右侧那片未知的空旷,代表着更广阔的空间,很可能就是通往出口的方向!
“赌一把!”温馨性格中果决的一面显现。她收敛全身气息,神识最大范围张开至可怜的三尺,瞄准右侧空旷之地,提气纵身,如一只灵巧的紫燕,从墙头飞跃而出!
三丈之外,神识精准地捕捉到另一堵墙的顶端,她稳稳落足,运气不错!
不敢停歇,她再次跃起。这一次,落脚的墙头似乎比之前更高更滑,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滑落。危急时刻,那双看似柔若无骨、十指纤细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九年苦修不辍的练体术于此显现。十指如铁钳般扣入墙壁缝隙,硬生生止住了跌势,再次翻上墙头。
如法炮制,她重新投出石丸判定方位。
“右侧……扑通!”
一声微不可闻的、似石子落水的声音,在约莫五十丈外传来!
水!有水源!温馨心中狂喜,在迷宫之中,水源往往与出口相连!但她立刻压下兴奋,“也可能是死水潭,必须亲自探查。”
她再次踏上“空中走廊”,在一道道墙头纵跃。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时有失足滑落,但她总能在关键时刻凭借过人的身体素质与冷静重新攀上。直线距离的跨越,效率远胜在地面摸索。
约莫一炷香后,温馨抵达了迷宫最右侧的边缘墙壁。投丸确认,右侧三十丈外已是坚实岩壁,左侧紧邻另一道墙,身后十五丈依旧是墙。她面向最初判定有水声的方向,用尽全力将一枚石丸掷出!
“啪!”
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个稚嫩男声的痛呼与怒喊:“啊呀!谁人用石头砸我?!”
温馨捂住嘴,心中一惊:“谁人比我还快,竟然先到此处?!”
与此同时,太岁宫中,气氛已从之前的紧张对峙,滑向了更深的漩涡。
两名元婴初期的龙虾武士,见凌河竟敢当面索要主上龙血,怒不可遏,手中寒铁长戟一左一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凌河!
“哼!”凌土反应极快,冷哼一声,身影如电后发先至,冰星凝血刀瞬间出鞘,带起一片冰寒星芒,“铛”地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架住了右侧龙虾武士全力刺来的寒铁戟。那元婴武士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戟身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体内灵力竟为之一滞,难以再进半分!他红色的复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这金丹后期的小子,肉身和力量为何如此恐怖?
左侧龙虾武士的寒铁戟则已刺到凌河胸前,戟尖寒芒吞吐,杀意凛然。然而,凌河甚至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只是微微侧身,左手如闪电般探出,不偏不倚,一把抓住了戟柄!
没有剧烈的碰撞,没有灵力的爆鸣。那左侧的龙虾武士在被凌河抓住戟柄的瞬间,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灵魂,手中寒铁戟顿时脱手,整个人“噗通”一声瘫软在地,双眼翻白,脸上却露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满足而痴傻的微笑,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出,更不堪的是,胯下瞬间湿了一片,竟是失禁了!他就那样瘫在那里,双手松开,仿佛将视若生命的兵器心甘情愿地“送”给了凌河。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端坐于上的乌龙太岁霍然起身,原本阴沉的目光骤然收缩,随即瞪大双眼,满是不可思议。自己麾下元婴境的亲卫,竟被两个金丹小辈一挡一擒,尤其凌河那诡异的手段,更是闻所未闻!他的化神初期威压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整个太岁宫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一旁的瑚琬脸色瞬间惨白。
“小辈安敢如此!”乌龙太岁怒喝一声,手中金光一闪,一柄缠绕着龙形虚影、散发出恐怖龙元波动的金刀已然在握——正是他的本命法宝,龙元金刀!刀光如匹练,带着撕裂一切的锋锐,朝着凌河的头顶悍然劈下!这一刀含怒而发,足以将寻常元婴修士连人带法宝一分为二!
“师兄小心!”江晚清冷的声音响起,红衣身影已如幻影般挡在凌河身前。她面沉如水,不见丝毫慌乱,纤手一翻,一柄铭刻着古老符文、气息内敛的长刀赫然在手——正是其师朱潮所赠的宝刀“铭文”!
她举刀向上,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架。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狂暴的气浪以刀锋相交点为中心,向四周疯狂席卷!大殿内的玉柱嗡嗡作响,地面灵纹明灭不定。江晚持刀的手臂稳如磐石,身形未曾晃动半分,甚至连裙角都未曾扬起太多。她抬起清冷的眸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空中一脸惊骇的乌龙太岁,仿佛刚才挡下的只是清风拂面。
乌龙太岁心中的骇然已然达到了顶点!他化神初期的全力一击,竟然被一个元婴中期的小女娃,如此轻描淡写地接下了?而且看对方那游刃有余的样子,显然还未尽全力!
这……这三人到底是什么怪物?!
凌河在江晚出手的同时,已顺势张开一道柔和的灵力护罩,将瑚琬完全笼罩其中,隔绝了那足以震伤金丹修士心脉的灵力冲击波。
乌龙太岁脸色变幻不定,目光死死锁定在江晚那柄铭文刀上,又扫过凌河、凌土身上那异常醒目的白底蓝道袍,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怒火渐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惊疑、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追忆与痛楚。
他猛地收刀后撤,金光散去。同时抬手,喝止了那名正与凌土僵持、进退两难的龙虾武士:“住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与心绪,挥了挥手:“将他抬下去。”目光扫过那名瘫倒在地、一脸安详的亲卫,“你等也全部退下!关闭殿门,未有本座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那名龙虾武士如蒙大赦,连忙抱起同伴,与殿内其他侍从一起,匆匆退了出去。厚重宫门缓缓合拢,将内外隔绝。
大殿内,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瑚琬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乌龙太岁目光复杂地在凌河三人身上来回扫视,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种深沉难言的情绪取代。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起初低沉,继而变得有些苍凉和意味深长。
“呵呵……哈哈哈……”他笑着,目光最终落在凌河和凌土的衣袍上,“我看你二人这身打扮,倒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凌河与凌土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动。神精门的制式服饰,白底蓝道,在东域修士中确实独树一帜,非常好认。
只听乌龙太岁缓缓道来,声音带着跨越漫长岁月的沧桑:“十万年前……那时我还年轻,刚刚凝聚金丹,初入此境。心高气傲,便离开龙脊地,前往东域游历。期间,偶遇一道友,相谈甚欢,彼此引为知己。他亦是金丹初境,我们结伴同行,寻幽探秘,切磋道法,那段岁月,可谓快意平生……”
他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十万年前。“忽有一日,他对我言,观我修行路数,似有独特之处,想借我内丹一观,以期勘破自身悟道机缘。当时……我二人感情甚笃,几乎不分彼此,我虽知内丹关乎身家性命,但出于信任,竟……竟鬼使神差地信了他的话,将苦修凝聚的金丹吐出,供他参悟……”
乌龙太岁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压抑着痛苦:“谁知……谁知他竟趁我心神放松之际,突然暴起,夺了我的内丹,远遁而去!再无踪迹!”
“我失了内丹,道基受损,境界一路暴跌至筑基期!如同丧家之犬,在东域山林中东躲西藏,苟延残喘,生怕被往日仇敌发现……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足足持续了三百年!”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此事已过近十万年,我却依旧耿耿于怀,夜半梦回,常被那背叛的一幕惊醒!此事始终是我心中一根毒刺,耿耿于怀,难以自已!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对我?难道是因为我并非人族?接近我,与我称兄道弟,虚以委蛇,就是为了骗取我这一颗内丹?”
他猛地看向凌河与凌土,目光如炬,声音斩钉截铁:“后来,我多方打听,搜罗信息,终于知道了他的来历!他名叫——病重!穿着与你们一模一样的服饰,十万年来都未曾改换过样式!他,就是你们神精门的开派祖师!”
“什么?!”
凌河、江晚、凌土三人闻言,如遭雷击,浑身剧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张口结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祖师病重?夺人内丹?
这……这简直是颠覆了他们入门以来对祖师的认知!祖师病重之名,在门内典籍中确有记载,乃是开创基业的伟岸人物,怎会……怎会做出如此卑劣之事?
乌龙太岁看着三人失魂落魄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们的反应。他缓缓追问,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压迫感:“如若不信,我来问你们——你们神精门现任掌门,姓甚名谁?是不是——姓 病?!”
“哈哈哈哈……!”乌龙太岁再次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积郁十万年的怨气与一种揭露真相后的快意!这笑声在大殿中回荡,震得凌河、江晚、凌土兄妹三人耳膜嗡嗡作响,他们面面相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这突如其来的秘辛,仿佛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他们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