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督崟方,脉锰仙城外,烂脱寺。
烂脱寺的庭院中,古柏参天,落叶铺满了青石小径,给这座破败的古寺更添几分苍凉。江晚站在这片断壁残垣间,听着老法师笛默用沙哑的声音,讲述着十万年来西域佛门的兴衰沉浮。
“女施主,您看这满目疮痍……”笛默法师身披打满补丁的旧袈裟,手指颤抖地划过斑驳的殿墙,“自殄诛教崛起,奉行弱肉强食、征伐掠夺之道,我佛门便日渐式微。烂脱寺,连同西域万千寺庙,大多如此,香火凋零,传承难继。每代往往只剩一两人苦守,凡人寿数短暂,修士又不愿入此清贫之门。穷者愈穷,富者愈富,佛法……便在这滚滚红尘与征战杀伐中,慢慢被遗忘了。”
他引着江晚走入那仅存的主殿——灭念殿。殿内光线昏暗,尘埃在从破顶透下的光柱中飞舞。三尊佛像以诡异的姿态矗立着,唯有左侧的过去佛尚且完整,中间现在佛与右侧未来佛皆残破不堪,只余下意义难明的手臂。
“如今来寺中烧香拜佛者,寥寥无几。香火早已断绝多年。寺里……如今只剩老衲与两个徒儿,达麦和耶伦。每日,小徒耶伦出门化缘,得些残羹冷炙回来,师徒三人勉强果腹,维系着这不绝如缕的传承。”老法师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与悲凉。
江晚目光扫过那三尊残佛,最终落在未来佛那只掌心向上、似在乞讨的手掌上,心中微动,问道:“法师,敢问这‘烂脱’二字,是何深意?还有那偏殿的‘焚法’,与此殿的‘灭念’,又作何解?”
老法师笛默闻言,浑浊的双眼忽然泛起一丝微弱的光芒,仿佛被点燃了深藏的记忆。他缓缓走到三尊佛像前,声音带着一种追溯往昔的悠远:
他声音低沉下来:据师祖相传,那时殄诛教唆使民众,污蔑我佛欺世盗名,诓骗世人。不明就里的百姓冲入寺中,捣毁了现在佛与未来佛的法身。寺中失了香火,便再也无力重塑金身。
我西域本是佛教诞生之地,可惜后继无人,我等只能眼睁睁看着佛法慢慢没落。老法师长叹一声,指着仅存的过去佛道,正如这三尊佛像,如今只剩过去,没有现在和未来。
“他详细解释了三佛的教义——左侧为过去佛,乃福明佛祖,开创我西域佛教一脉,主张万物平等,万法归一,破除一切外在形式与法则的束缚,是为‘焚法’真意,取‘无法无天,众生平等’之精髓。”
他指向中间那尊只剩拒人手掌的现在佛:“中间这位,乃呃虞佛祖。他主张莫要向外驰求,拒绝一切执念,扪心自问,向内求得浑元一心。认为起心动念便是业障,唯有明心见性,方能照见真我,得大觉悟。此乃‘灭念’之要义。”
最后,他看向右侧那尊残破的未来佛,目光复杂:“右边这位,乃屏瑾佛祖。他主张因果平衡,不因善小而不为,不因恶小而为之。认为放下屠刀未必立地成佛,拿起屠刀也未必就此成魔。世间一切馈赠,无论爱恨喜恼,七情六欲,皆应坦然接受,不拒不留。四大何须空?六根勿须净!照单全收,方得大自在。”
他总结道:“‘烂’乃世事无常,‘脱’为解放脱困。所谓‘烂脱’,便是破执解脱,破除我执,得大解脱,大自在!”
江晚听着这迥异于东域、南域佛理的阐述,尤其是未来佛“照单全收”的理念,不由得怔怔出神,想起了大哥凌河那些看似离经叛道、却又暗合某种自然之理的言行,竟与这未来佛的理念有几分神似。
就在这时,小徒弟耶伦挎着个破篮子,满脸疲惫却又带着一丝收获的喜悦回来了。篮子里是些干硬的馍饼和少许菜叶。师徒三人也顾不上江晚在场,将斋饭分为三份,便坐在殿前的石阶上,狼吞虎咽起来,显然是饿极了。
江晚看着这三个坚守清贫、传承着古老智慧的僧人,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怜悯,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待他们风卷残云般吃完,仍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江晚微微一笑,开口道:
“笛默法师,我想为贵寺三位佛祖,重塑金身,不知可好?”
“噗——”
三个和尚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住,刚咽下去的食物差点呛出来。他们猛地站起,排成一列,瞪大了眼睛看着江晚,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老法师笛默最先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声音发颤:“仙……仙长!莫要开玩笑!此事……此事非同小可!”
江晚笑容不变,语气却异常坚定:“我不但与三位佛祖重塑金身,还要将这烂脱寺,从头到脚,彻底翻修重建,恢复它往日的庄严宝像!”
这话如同惊雷,在三僧耳边炸响。他们愣了片刻,随即,仿佛心有灵犀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对着江晚不住叩拜!
“仙长!仙长若发此宏愿,重修庙宇,再塑金身,便是无量功德!因果加持,胜造九级浮屠啊!”老法师声音哽咽,浑浊的老泪终于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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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看着他们激动的模样,心中豪气顿生,朗声道:“何须‘胜造’?我便在此,真真正正地为你们造一座九级浮屠!”
老法师挣扎着站起身,犹在梦中,不敢相信地掐了自己一把,颤声问道:“仙长……仙长若真发此愿,可知……可知所需几何?怕是……怕是十万金也未必够啊!”
只见江晚身形一晃,如一片红叶般轻盈地跃起,稳稳落在那尊残破的未来佛向前伸出的手掌之上。她学着未来佛的姿态,也盘膝坐下,伸出一只手掌,作讨要状,随即自己也不禁莞尔:“钱财之事,法师不必担忧。”
接下来的一个月,烂脱寺迎来了数千年未有的喧嚣与生机。
寺里寺外,住满了从四面八方应邀前来的匠人。有的爬上爬下,翻新腐朽的殿顶梁柱;有的喊着号子,锯木切石;有的挥汗如雨,和泥烧砖;更有技艺精湛的画师和雕塑师,对照着笛默法师口述的典籍,精心绘制图谱,准备塑造佛像。寺外空地上,支起了十几口大锅,每日炊烟袅袅,各种菜食粥饭不限量供应。
三百多名匠人和杂工干得热火朝天。对于城外那些生活艰辛的凡人而言,这样管吃管住还有工钱拿的大工程,简直是天降福音!消息传开,更多的凡人从周边涌来,各种售卖工具、食材、杂货的小贩也聚集过来,寺庙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很快,以烂脱寺为中心,竟形成了一片临时却繁荣的市集,人声鼎沸,炊烟缭绕,与之前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江晚神出鬼没,每隔几日便会悄然回来查看进度。她早已将十万下品灵石交给了笛默法师,当时吓得三僧浑身抖如筛糠,捧着那枚储物袋如同捧着烧红的炭火——如此巨款,若消息走漏,他们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在江晚的暗中指点下,三僧并未一次性动用所有灵石。他们先是谨慎地取出一千灵石,悄悄在仙城中兑换了两千金,用于雇佣首批匠人和购买材料,先造起声势,形成规模。接着又拿出两千灵石兑换四千金,一方面建造米库、粮库,每日在寺外施粥,救济更多贫苦;另一方面购买大量农具,雇佣流民开垦寺庙周边荒废的田地,修凿水利,试图从根本上改善一些人的生计。同时,他们放出风声,说是佛祖显灵,寺中佛塔下发现了先辈埋藏的宝库,如今要取之于佛,用之于佛,重修寺庙,再塑金身!
如此一来,庙里庙外人员众多,鱼龙混杂却也相互牵制,歹人反而不敢轻易下手。最后,他们才将“不惜十万金也要建造九级浮屠”的消息彻底散布出去。
这一下,不仅凡人闻风而动,就连一些低阶修士也坐不住了。除了十几名炼气期修士,竟还有两名放下脸面的筑基期修士,前来应聘,愿意为凡人工程出力,比如搬运巨石、刻画加固阵法等。寺庙也极为大方,筑基修士每月给十枚灵石外加两千银钱,炼气修士每月三枚灵石加五百银钱。修士们拿到实实在在的灵石,干劲比凡人还足,许多凡人难以完成的工程难点迎刃而解,工期大大加快。
随着人流和资金的聚集,寺庙周边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小型的商圈,酒肆、茶馆、杂货铺陆续出现,修士和凡人都有了消费的地方,一片欣欣向荣。更令人惊喜的是,寺庙尚未完全翻修好,每日竟已有了不少自发前来上香祈福的百姓,虽然贡品简陋,但那袅袅升起的香烟,却预示着烂脱寺的香火,正在重新点燃!
达麦法师竟也借此机缘,收了两名心性不错的年轻人作为弟子。老法师笛默看着寺中渐渐多起来的人气,望着那逐渐被脚手架包裹、开始恢复轮廓的殿宇,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欣慰与希望。寺中后继有人,哪怕自己日后坐化,也无愧于历代祖师了。
他时常抬头,望向那尊残存的未来佛。有时,会看到那一袭红衣的江晚,不知何时又悄然出现,盘膝坐在未来佛的手掌之上,眺望着这片忙碌而充满生机的景象,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老法师心中,这神秘而慷慨的红衣女修,已是真正的活菩萨现世,在这佛法衰微、战乱频仍的西陲之地,为古老的佛教传承,硬生生续上了一口元气,带来了一线涅盘重生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