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无岁月,寒暑不知年。
狗蛋已在“观星潭”边静坐三月有余。每夜子时,他凝望潭底那幅随真实星空微妙变幻的水藻星图,心神与星辰韵律逐渐交融。起初只是死记硬背那些“星位”的移动轨迹,慢慢地,他开始能感受到不同“星位”之间某种若有若无的联系,如同人体经络,又如地脉走向,构成一张宏大而精密的网络。星辰的运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遵循着一种深邃、恒定却又充满变化的“序”。
白日里,他则将夜间感悟,与《青囊造化诀》的修行相结合。尝试引动自身真元,不再仅仅模拟五行流转、地脉搏动,更开始模仿那一丝微弱的星辰韵律。他让真元在经脉中以某种特定的、富有节律的方式震荡、流淌,如同星辰在轨道上的运行;让金丹表面的八卦虚影与星图纹路,尝试建立更稳固的联动。
这个过程极为艰难,时常因韵律把握不准而导致真元紊乱,需花费大量时间调理。但每有一点进展,他对“序”的理解便深一分,青囊金丹便更凝练一分,与天地自然的共鸣也更清晰一分。
这一日清晨,他正于潭边调息,怀中一枚许久未曾有动静的传讯玉符忽然微微发热。是青囊堂的紧急传讯符,若非重大变故,林婉清等人绝不会动用。
狗蛋神识探入,林婉清急促而焦虑的声音响起:“师尊!静松真人三日前于清剿一股流窜魔修时,遭暗算重伤!其神魂受‘噬魂幽焰’侵蚀,危在旦夕!静竹真人及清溪观诸位长老束手无策,凌霄真人赐下的九转还魂丹已用,仅能暂时护住心脉,无法根除魂焰!观主恳请师尊速归施救!”
噬魂幽焰!这是一种极其阴毒的神魂攻击手段,专噬修士魂魄本源,寻常丹药法术难解。静松真人与他交情匪浅,多次相助,此难必须救。
狗蛋当即起身,对空一拜:“守潭前辈,晚辈有急事需归,他日再来聆听教诲。”
谷中寂静,唯有风吹花叶的沙沙声,算是回应。
狗蛋不再耽搁,化作一道比来时更加凝练、几乎与天光融为一体的遁光,疾驰而出,归心似箭。
一日一夜,不休不止,狗蛋赶回落云坊市。未做停歇,直奔清溪观山门。
观内气氛凝重。静松真人躺在寒玉榻上,面色青灰,气息微弱,眉心处一点幽暗火焰印记时隐时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魂力。静竹真人、观主玄明真人及数位长老围在榻边,皆是面沉似水,束手无策。林婉清、柳清荷也在场,显然已尝试过青囊堂的几种镇魂手段,但收效甚微。
见狗蛋到来,众人如见救星。
“李道友!”静竹真人一把抓住狗蛋手臂,老眼泛红,“快看看静松师弟!”
狗蛋上前,神识沉入静松真人体内。情况比想象的更糟。那噬魂幽焰已深入识海,如附骨之疽,缠绕其金丹与神魂,不断蚕食生机与魂力。凌霄真人所赐的九转还魂丹药力,化作一层淡金色光晕,勉强护住了心脉与金丹核心,但也仅能延缓侵蚀速度。
“噬魂幽焰歹毒,需以至阳至纯、兼具滋养神魂之力的丹药或真元,徐徐化之、拔之、补之。”狗蛋沉声道,“凌霄真人的九转还魂丹,药力精纯,确能护住本源,但其‘还魂’之力更偏向‘稳固’与‘唤醒’,对这等如跗骨之蛆的阴毒魂焰,祛除之力稍显不足。需炼制一种药性更强、更专注‘净化魂毒、滋养魂源’的丹药,配合针法,内外夹攻。”
“何种丹药?我清溪观库藏,任凭道友取用!”玄明观主立刻道。
狗蛋略一思索:“需炼制‘九转还魂丹’的改良版,或者说……加强版。在原丹方基础上,加入‘太阳精金粉’增强破邪阳力,‘养魂木髓液’强化滋养魂源之效,并以‘周天星辉’为引,调和诸药,使其药力能更精准地针对神魂层面。”
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九转还魂丹本就是金丹期顶尖丹药,炼制极难,对丹师修为、神识、控火要求极高。如今还要改良,加入更霸道的太阳精金粉和更温和的养魂木髓液,并引入缥缈的“周天星辉”为引?这难度,简直匪夷所思。太阳精金粉性烈,养魂木髓液性柔,两者药性冲突,调和已是难题,还要引动星辉?闻所未闻。
“李堂主,这……有把握吗?”一位长老迟疑道。
“六七成。”狗蛋直言,“需借用贵观地火最盛、最稳定的丹房,以及库中相关药材。另外,炼制需在子夜星辰最明之时开始,借天时之力。”
玄明观主一咬牙:“一切但凭李堂主安排!婉清、清荷,你们协助李堂主,观内所有资源,优先供给!”
狗蛋不再多言,立刻开列药材清单。除了九转还魂丹原有主辅药十八味,额外加入太阳精金粉、养魂木髓液,以及几种用于调和阴阳、稳定药性的辅药。其中几味药材,清溪观库中虽有,但年份或品质稍逊,狗蛋又立刻传讯青岚宗凌寒真人、药王谷孙副谷主,凭借天剑令与客卿身份,紧急调运最优品质的药材。
药材陆续齐备,已是当日傍晚。狗蛋让林婉清、柳清荷按特定顺序、手法预处理药材,自己则静坐调息,将状态调整至巅峰。
子时将至,清溪观后山地火丹房。狗蛋立于中央最大的“离火鼎”前,鼎下地火已被阵法催动至稳定而炽烈的状态。林婉清、柳清荷分立两侧,负责递送药材、控制辅助阵法。丹房外,静竹真人亲自护法,玄明观主等人紧张等待。
狗蛋闭目凝神,脑海中回想着守潭人关于“序”的教诲,回想着观星潭底那三百六十处星位流转的韵律。他不再将炼丹仅仅视为药性的融合,而是视为一次小型的“天地造化”模拟——以丹鼎为“炉”,以地火与自身真元为“工”,以诸般药材为“材”,而他要做的,是引入星辰运转的“序”,调和阴阳五行的“基”,最终孕育出涤荡污秽、滋养生机的“丹”。
“开始。”
他睁开眼,眼中似有星光流转。袖袍一挥,第一味主药“千年还魂草”飞入丹鼎。地火吞吐,真元化丝,缠绕而上,萃取药液精华。动作行云流水,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富有韵律的节奏。
一味味药材依次加入。狗蛋的控火手法精妙绝伦,时而炽烈如阳,时而温和如春,皆与药材特性及加入的时机完美契合。更令人惊叹的是,他双手掐诀,引动的不仅仅是地火与自身真元,更有一缕缕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淡银色光辉,自丹房顶部特制的“引星孔”中落下,融入丹鼎药液之中!那是他凭借对星辰韵律的感悟,以《青囊造化诀》为桥梁,引导而来的周天星辉!
当加入太阳精金粉时,鼎中药液骤然沸腾,爆发出狂暴的阳炎之力。狗蛋不慌不忙,立刻投入调和阴阳的辅药,并以特定的真元震荡频率,引导星辉介入,如同为狂暴的阳力套上缰绳,又似在激流中设立缓冲的礁石。
随后加入养魂木髓液,柔和的滋养魂力与尚存的狂暴阳力碰撞,冲突更剧。狗蛋神色凝重,双手印诀变幻如飞,身后隐约有八卦虚影与星图流转,他以自身为轴,以真元为线,以星辉为引,强行调和这两股冲突的力量。如同在湍急的江河中,引导两股支流缓慢交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丹房内药香越来越浓,却隐隐带着一股令人神魂舒畅的奇特韵律。狗蛋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神色专注至极。林婉清和柳清荷看得目眩神迷,她们从未见过如此玄奥的炼丹手法,那已经超越了单纯的技艺,近乎于“道”的演绎。
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后,丹成关键时刻。
狗蛋低喝一声,双手猛地向鼎身一拍!青囊金丹全力运转,积攒的所有感悟喷薄而出!
“以星为序,调和阴阳;以火为工,淬炼精华;以鼎为炉,孕育生机——丹成!”
离火鼎剧烈震动,鼎盖轰然冲开!九道金中带翠、表面有细微星芒流转的丹气冲天而起,在空中盘旋数周,发出清越鸣响,最终化作九颗龙眼大小、圆润饱满、丹纹如同星图与八卦交织的奇异丹药,缓缓落入狗蛋早已准备好的寒玉瓶中。
丹成,九颗!颗颗皆是极品!
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闻之令人精神一振,连丹房外护法的静竹真人都感到神魂一阵舒畅。
狗蛋脸色苍白,气息虚浮,显然消耗巨大。但他眼中却充满喜色。成功了!不仅成功炼制出加强版的九转还魂丹,更在炼丹过程中,将星辰韵律的感悟与自身医道、丹道融为一体,《青囊造化诀》第二重“鼎炉炼天地”的境界,至此彻底稳固,甚至窥见了一丝第三重“造化孕生机”的门径!
他稍作调息,便带着丹药来到静松真人榻前。
取出一颗改良版九转还魂丹,喂静松真人服下。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却磅礴、兼具至阳破邪与至柔滋养的药力,直入识海。狗蛋同时出手,星纹针镇守八方,神农针直刺眉心幽焰印记,以针为引,疏导药力,精准围剿、净化那噬魂幽焰。
过程持续了整整一日。在加强版九转还魂丹的强大药力与狗蛋精妙针法的配合下,那顽固的噬魂幽焰终于被一点点拔除、净化。静松真人青灰的脸色逐渐恢复红润,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眉心幽焰印记彻底消失。
又过了一日,静松真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师弟!”静竹真人喜极而泣。玄明观主等人亦是长舒一口气,看向狗蛋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震撼。
李狗蛋成功炼制改良版九转还魂丹、治愈静松真人的消息,如同旋风般再次席卷边荒。其炼丹手法之玄妙,丹药效果之神异,令人叹为观止。连青岚宗凌霄真人闻讯后,都特意传讯称赞,并委婉询问改良丹方之事,狗蛋大方地分享了部分心得。
青囊堂“星针神医”之名,至此再无争议。而狗蛋自身,也通过这次炼丹,将游历与观星的感悟真正融会贯通,医道丹道,皆迈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
但他心中清楚,云圃之谜、天机之缘、以及那隐藏在暗处的种种风云,依旧在前方等待。炼制金丹期丹药,只是修行路上的一站。而他的道,注定要走向更远的天地,更深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