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天,狗蛋如同一条悄无声息的游鱼,混迹在省城西北旧城区那片灰暗嘈杂的街巷之中。白天,他或在斜对角的包子铺,或在隔壁街的小茶馆,找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坐就是半天,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那家“福寿殡葬用品店”。晚上,则在几条街外一家廉价、嘈杂、弥漫着汗臭和霉味的小旅馆租了个床位,混杂在进城务工的劳力之间,默默打坐调息,尽力过滤着都市中稀薄而浑浊的灵气,恢复白日里因持续保持警惕和适应环境而消耗的心神。
他摸清了那家店铺的一些规律:白日里多是普通顾客和零散的信使、外围成员进出;到了傍晚时分,会有两到三个气息明显比白天那些人更凝练、行动也更隐秘的身影进入,往往待到深夜才离开,应是外门中有些地位的管事或执行特殊任务的人员。坐镇后堂的那道炼气后期(或圆满)的气息,除了偶尔在店内巡视,大部分时间都蛰伏在后院深处,很少露面。
他也确认了灰鹰记忆中的一些细节:店铺斜后方,隔着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有一扇不起眼的后门,偶尔有车辆在深夜装卸一些用黑布蒙着的、大小不一的箱子。店铺的日常采买,由一个五十来岁、佝偻着背、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瘸腿老汉负责,每日清晨拖着一辆破旧的小板车去附近的菜市场。
狗蛋的目标很明确: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获取能够证明黑煞门与康弘集团存在实质勾结的证据(账簿、往来信件、录音等),并尽可能摸清这个堂口的武力配置、人员名单及与内门的联系渠道。他需要耐心,需要机会。
这天下午,天色有些阴郁,铅灰色的云层低垂,让本就陈旧的街区更添几分压抑。狗蛋依旧坐在包子铺里,面前摆着一碗早已凉透、浮着一层油花的馄饨,心神却大半系在对面的店铺上。
就在这时,店外街道上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嚣,打破了午后街区惯有的沉闷。
“哎哟!撞死人啦!我的腿!我的腰!哎哟喂……”一个尖锐中带着夸张痛楚的老年男子嗓音响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
狗蛋眉头微皱,目光转向声源处。只见包子铺门外几步远的街边,一个穿着破烂棉袄、头发花白凌乱、约莫六十多岁的老汉,正躺在一辆刚刚停下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前轮旁边,双手抱着左腿,龇牙咧嘴地哀嚎翻滚。那辆桑塔纳看起来有七八成新,车主是个三十来岁、穿着皮夹克、梳着油头的男子,此刻正慌慌张张地从驾驶室下来,看着地上的老汉,脸色发白。
“怎么回事?我……我没撞到他啊!他自己突然冲出来的!”车主急着辩解,看向四周迅速围拢过来的路人。
“放屁!就是你撞的!哎哟……我的腿断了!骨头肯定折了!赔钱!不赔钱今天你别想走!”老汉哭天抢地,演技堪称浮夸,抱着腿的手却悄悄从车轮边挪开了一点,显然心里有鬼。
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快聚了一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又是这老张头!这个月第三回了吧?”有附近店铺的伙计小声嘀咕。
“啧,专挑这种看着有点钱、开小车的外地人下手……”
“这司机倒霉,看他车牌不是本地的。”
那车主显然也意识到可能遇到“碰瓷”的了,又急又气:“你……你这是讹人!我要报警!”
“报啊!你撞了人还有理了?大家给评评理啊!哎哟,疼死我了……”老张头嚎得更起劲,还故意在地上多滚了两圈,蹭了一身灰土,看起来更凄惨了。
车主掏出手机(一款笨重的模拟机),却有些犹豫。报警处理,就算最后能说清楚,耽误的时间、可能的扣车、扯皮也够他受的,如果是外地来办事的,更是麻烦。
就在这僵持不下、围观者越来越多、有些人开始起哄“开车的不认账”、“老头可怜”的时候,躺在地上的老张头嚎叫声突然变了调!
“呃……嗬……嗬……”原本中气十足的哀嚎,骤然变成了短促、艰难、仿佛被扼住喉咙的吸气声!他抱着腿的手松开了,转而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破棉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刚才的“痛苦”变成了真正的、骇人的青紫色!眼球凸出,额头上青筋暴起,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喂!老张头?你……你别装了啊!”离得近的一个围观者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后一步。
“不像装的……他这是……”有人看出了不对劲。
“喘……喘不上气了……快,快叫救护车!”有人喊道。
那车主也傻眼了,握着手机不知所措。刚才还是讹诈,转眼怎么就真要出人命了?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想上前,却又怕惹上麻烦。有人跑去附近的公用电话亭,但旧城区设施落后,救护车赶来不知要多久。
狗蛋早已放下手中的筷子,灵觉瞬间锁定了地上的老者。在他的“望气”视角下,老者周身的气息正在急速紊乱、衰败!一股郁结、晦暗、夹杂着陈年旧疾和剧烈情绪波动的“病气”,如同决堤的洪水,正冲撞着他的心脉与肺经!这是急症突发,很可能是本身就有的心疾或喘症,因方才情绪激动(演戏也是要投入情绪的)和突然的倒地受惊而诱发,已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
若再不施救,恐怕等不到救护车,这老人就会因窒息或心衰而死。
狗蛋眼神一凝。这老张头虽品行不端,碰瓷讹人,但罪不至死,更不应死在他眼前。医者仁心,见死不救,有违他所得传承的本意,也会乱他道心。
没有太多犹豫,狗蛋起身,分开围观的人群,快步走了过去。
“让一让,我是医生。”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人群下意识地给他让开一条路。众人看到一个衣着普通、面容清俊、眼神却异常沉静的年轻人走过来,都有些惊疑不定。这么年轻?医生?
狗蛋蹲下身,不顾老人身上的污垢和周围异样的目光,左手迅速搭上老张头的手腕。触手冰凉,脉象疾促紊乱,如雀啄屋漏,心脉之气已近涣散。同时,他能清晰“看到”那股暴走的病气正死死堵在老人的膻中与肺俞要穴。
必须立刻疏通!
他没有携带专门的药箱,但银针……他随身带着几枚以备不时之需的普通银针(神农针太过显眼,非万不得已不会动用)。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展开,里面整齐排列着数枚长短不一的银针。
“你……你真会治病?”那车主有些怀疑地问,同时也松了口气,有人接手总比干看着好。
狗蛋没有理会,他屏息凝神,眸中精光一闪,出手如电!
第一针,直刺“人中”!针入三分,轻微捻转,以刺激元神,吊住一口气。
第二针,落于“内关”!针透肌肤,真元暗渡,稳住心脉,调和气血。
第三针,刺向“膻中”!针尖微颤,如同灵蛇探穴,精准地刺入那郁结病气的核心节点!
三针落下,不过瞬息之间。手法之快、认穴之准,让周围稍有见识的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绝不是普通赤脚医生或江湖郎中的手段!
针落气至!狗蛋将一丝极其精纯温和、蕴含着《青囊经》“生生之气”的混元真元,透过银针,小心翼翼地渡入老张头体内。这真元并非强行冲撞,而是如同最灵巧的工匠,引导、梳理、化解着那股暴戾的病气,同时温养其受损的心肺经脉。
肉眼可见地,老张头剧烈抽搐的身体缓缓平静下来,骇人的青紫色从脸上退去,转为一种病态的苍白,但呼吸却从刚才的艰难欲绝,变得虽然微弱却平稳悠长起来!凸出的眼球也慢慢恢复了正常,只是眼神涣散,显然还未完全清醒。
“呼……活了!真活了!”围观人群中爆发出低低的惊呼。
“神了!这小伙子扎了几针就好了?”
“肯定是祖传的中医!高手在民间啊!”
那车主更是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大喜过望,连连向狗蛋作揖:“小兄弟,不,小大夫!谢谢!太谢谢你了!你这是救了我的大忙啊!”
狗蛋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多礼。他注意力仍在老张头身上,手指搭脉,感受着其体内气息的流转。病根未除,这只是暂时缓解。这老张头体内陈年旧疾颇多,五脏皆虚,尤其是心肺,显然是长期生活不规律、心力交瘁所致。
他正思索着是否要再下几针巩固,或者开个方子,突然,灵觉微微一动。
他感应到,围观的人群边缘,有两道不同于普通路人的目光,正带着审视与探究,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不算特别锐利,却有种职业性的观察感,而且……似乎来自“福寿殡葬”店铺方向!
狗蛋心中一凛,动作却丝毫未变,依旧专注地为老张头诊脉,仿佛毫无所觉。但神识已如最敏感的触角,悄然锁定了那两道目光的源头——是站在“福寿殡葬”店铺门口阴影下的两个男子,穿着普通,但站姿笔挺,眼神机警,正是他这几日观察到的、经常出入店铺的黑煞门外围成员!
他们显然被门外的动静吸引,看到了他救人的全过程。
“有点医术的年轻人……在旧城区出现……”狗蛋几乎能猜到对方此刻心中的评估。这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虽然未必会直接联想到他与青山沟、与黑煞门的恩怨,但终究是个变数。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将老张头身上的银针一一取下,用布擦净收好。此时,远处已经隐约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
“救护车来了。他只是旧疾突发,暂时稳住,具体还需去医院详细检查。”狗蛋站起身,对那车主和周围人道,声音平稳,“都散了吧,别堵着路。”
说完,他不等众人再问,也不看“福寿殡葬”门口那两人,转身,如同一个做完好事不愿留名的普通路人,分开人群,快步向着与旅馆相反、更僻静的一条小巷走去,很快消失在拐角。
他需要暂时离开这片区域,避一避风头。黑煞门的人已经注意到他,虽然未必是坏事(有时灯下黑反而更安全),但继续留在包子铺监视,风险会增加。
身后,救护车停下,医护人员将逐渐恢复意识、仍有些迷糊的老张头抬上车。那车主正跟警察解释着情况。围观人群议论着刚才那惊险又神奇的一幕,渐渐散去。
“福寿殡葬”门口,那两个男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低声对同伴说了句什么,另一人点点头,转身回了店里。而先前那人,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狗蛋消失的小巷方向,片刻后,也转身没入店铺的阴影之中。
一场突如其来的碰瓷闹剧,因狗蛋的出手而化解,却也让他这只潜入都市暗处的“猎手”,意外地暴露了一鳞半爪。
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但狗蛋知道,接下来的行动,需要更加小心谨慎了。这都市的水,果然比看上去的,更要深,更要浑。而他这根来自青山的针,已然开始搅动这潭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