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皱巴巴的信纸被拍在办公桌上。
纸上沾着红油，像是刚用来垫过外卖盒。
“人。”
林翰坐在沙发扶手上，手里抓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两只脚晃荡着，“设备有了钱有了，没人，那堆铁疙瘩就是废铁。”
陆沉拿起那张纸。
字迹潦草，像是鸡爪子刨出来的。
第一行：郭阳，34岁，现居北京安康医院（精神病管制中心），重度强迫症，曾因试图修正某军工雷达代码逻辑死循环，导致系统宕机三天。
第二行：徐长青，29岁，海淀看守所，刑期还有一年零四个月。罪名：入侵北美某服务器窃取底层架构数据。
第三行……
陆沉扫了一眼，一共七个人。
全是“社会废料”。
“这就是你要的团队？”陆沉放下纸，手指在那个“精神病院”的字样上点了点，“你是想搞芯片，还是想拍《飞越疯人院》？”
“正常人搞不出芯片。”
林翰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噎得直翻白眼，抓过陆沉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口，“清华北大我也去过，那些学生娃，理论一套一套的，让他焊个板子手都抖。我要的是疯狗，不是宠物犬。”
他抹了抹嘴，盯着陆沉：“怎么，陆大司长怕了？怕担责任？那就算了，我回图书馆。”
激将法。
很拙劣，但在体制内很管用。没人愿意为了几个边缘人去背政治风险。
陆沉拉开抽屉，拿出公章，在那张满是油渍的纸上盖了一下。
“车在楼下。”
陆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先去哪一个？”
林翰愣住了，嘴里的馒头渣喷了出来：“你……真去？”
“你也说了，我们要的是疯狗。”陆沉拿起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既然养狗，就别怕狗咬人。”
……
京郊，第三看守所。
铁门很高，锈迹斑斑，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狱警把人带出来的时候，徐长青正眯着眼看天上的太阳。他太久没见光了，皮肤白得像纸，瘦得只有一副骨架，身上那件号服空荡荡的。
“徐长青，有人保释。”狱警解开手铐，“出去老实点，别再碰电脑。”
徐长青没动。
他看着停在门口的那辆黑色奥迪，又看了看靠在车门上抽烟的陆沉。
“你是谁？”徐长青的声音很哑，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国安的？还是哪家公司的白手套？”
“我是来给你送键盘的。”
陆沉扔过去一根烟。
徐长青没接，烟掉在地上。他盯着那根红梅，喉结滚动了一下，弯腰捡起来，却没点，只是放在鼻子下面贪婪地闻着。
“我不写杀毒软件，也不做外挂。”徐长青把烟别在耳朵后，“如果是这两样，你现在就把我送回去。”
“做光刻机的控制系统。”
陆沉拉开车门，“底层代码全是汇编，几百万行，错一个标点，几千万美金的设备就炸了。敢不敢接？”
徐长青的手抖了一下。
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突然亮起了一点鬼火。
“你是说……那种能刻到035微米的机器？”
“018微米。”陆沉纠正道，“以后还要做到90纳米。”
徐长青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开车。”
……
通州，废弃纺织厂。
这里就是所谓的“筹备组基地”。
厂房顶棚漏了好几个大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地面上全是积灰和废弃的纺锤，唯一的家具就是中间拼起来的几张乒乓球桌。
七个人。
除了徐长青，还有刚从精神病院接出来的郭阳——他正蹲在地上数蚂蚁，必须数到双数才肯起来；还有一个因为私自改装实验室电路被开除的大学讲师，正拿着万用表测空气里的静电。
这群人聚在一起，不像科研团队，像丐帮大会。
林翰站在旁边，有点尴尬。他也没想到陆沉真的在一个下午把人都捞齐了。
“那个……”林翰清了清嗓子，“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发改委的陆司长……”
没人理他。
郭阳还在数蚂蚁，徐长青正对着一面破墙发呆，其他人或坐或躺，满脸防备不屑在他们眼里，穿行政夹克的都是骗子，或者是来视察一圈就走的官僚。
“别整虚的。”那个被开除的讲师冷笑一声，“陆司长是吧？把我们弄到这破地方，没设备没网，连口热乎饭都没有。你是打算让我们用算盘造芯片？”
“就是，给多少钱啊？少了我不干。”另一个穿着拖鞋的胖子嚷嚷。
气氛很僵。
林翰刚要发火，陆沉抬手拦住了他。
陆沉没说话，转身走到角落，那是他刚才提进来的三个黑色帆布袋。
“拉链坏了。”
陆沉自言自语了一句。
然后，他抓着袋子的底部，猛地往上一提。
哗啦——
红色的砖头。
成捆成捆的百元大钞，像红色的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砸在乒乓球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有的弹落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一千万现金。
在这个北京二环房价只要四千块的年代，这一千万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比核弹还大。
数蚂蚁的郭阳站起来了。
发呆的徐长青转过头了。
那个要热乎饭的胖子张大了嘴，口水流下来都不知道。
厂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破窗户的呜呜声，还有钞票特有的油墨味在空气里弥漫。
“这里是一千万。”
陆沉拍了拍手上的灰，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只是零花钱。后面还有四亿九千万。”
他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一捆钱，掂了掂，扔给那个胖子。胖子下意识接住，手一沉，差点砸了脚。
“我不跟你们谈理想，也不谈爱国。”
陆沉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眼神比外面的风还冷，“我知道你们在外面混不下去。有的进了号子，有的被当成疯子，有的连饭都吃不上。因为外面那种环境，容不下你们这种异类。”
徐长青攥起拳头
“但我这里容得下。”
陆沉指了指这破败的厂房，“三个月。这三个月，没人管你们几点睡觉，没人管你们抽烟喝酒，也没人管你们是不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只要你们能把那套控制系统给我跑通。”
“跑通了，桌上的钱，你们分。跑不通……”
陆沉停顿了一下，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
火苗在风中摇曳。
“跑不通，我就把这厂子烧了，咱们一起进去蹲着。”
他把打火机扔在钱堆旁边。
“干不干？”
没有人说话。
徐长青第一个走上前，抓起一捆钱，塞进怀里，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下，从包里掏出一台旧笔记本电脑，开机。
屏幕的蓝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接着是郭阳，他也不数蚂蚁了，跑过来抓了两捆钱，垫在屁股底下，拿出一张草稿纸开始画图。
那个讲师骂了一句脏话，冲过来抢了一捆：“妈的，干了！老子这就去买最好的示波器！”
不到五分钟，乒乓球桌边围满了人。没人再抱怨环境，没人再看陆沉一眼。
疯子们找到了肉，也找到了战场。
林翰站在陆沉身边，看着这群突然进入狂热状态的“废料”，感觉后背有点发凉。
“你不怕他们拿着钱跑了？”林翰压低声音，这可是一千万现金，没有任何监管。
陆沉点了一根烟，看着角落里已经开始疯狂敲代码的徐长青。
“跑？”
陆沉吐出一口烟圈，嘴角没有笑意，只有一种看透人心的冷漠，“他们能跑去哪儿？外面的世界把他们当垃圾，当罪犯，当精神病。”
“全世界，只有这儿把他们当人。”
陆沉转身往外走，背影融入夜色。
“看好门。除了送饭的，谁也不许进。三个月后，我要看到东西。”
林翰回头看了一眼那群疯子。
徐长青正在嘶吼：“这行代码不对！谁改了我的中断向量？郭阳是不是你？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那是为了优化时序！你懂个屁！”郭阳头也不抬地骂回去。
林翰打了个哆嗦。
这哪里是研发中心。
这分明就是个斗兽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