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纺织厂的破铁门被一辆挂着“京a8”牌照的黑色大奔撞开了。
车没有停在空地上,而是直接压过刚铺好的光缆沟槽,碾碎了几块红砖,横在了厂房门口。车门打开,下来个穿着阿玛尼风衣的年轻人,头发梳得油光水亮,手里转着两枚文玩核桃。
后面跟着两个夹公文包的律师,还有四个戴墨镜的保镖。
厂房里,徐长青正趴在地上调试光刻机的水平仪,被这动静震得手一抖,差点把水平珠砸了。他刚要骂娘,被林翰一把捂住了嘴。
“别出声。”林翰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往外看,脸色有点发白,“那是叶家的人。”
陆沉坐在乒乓球桌拼成的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财务报表。他没抬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伸手把桌上的搪瓷茶缸往里挪了挪。
“陆司长,架子够大的。”
年轻人推门进来,嫌弃地用手帕捂了捂鼻子,目光在破败的厂房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陆沉身上,“这种猪圈也能搞高科技?也不怕把芯片搞成猪饲料。”
陆沉放下报表,拿起茶缸喝了一口。茉莉花茶,满嘴的碎茶叶沫子。
“叶总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叶少把两枚核桃拍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我是来送钱的。”
他身后的律师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厚厚的文件,推到陆沉面前。
《关于大夏芯科技重组及增资扩股协议》。
“听说陆司长弄到了五个亿,不错,有点手段。”叶少拉过一把满是灰的椅子,也不坐,一只脚踩在上面,“但我这人有个毛病,见不得好东西流落在外。大夏芯这个项目,我看上了。”
“条件呢?”陆沉翻开文件。
“我出资十个亿。”一根手指,“占股51。另外,江州那个稀土基地的出口配额,我要三成。”
厂房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徐长青抱着水平仪,眼睛瞪得像铜铃。十个亿?这孙子张嘴就来?
陆沉笑了。
他合上文件,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击。脑海里的档案库无声翻动。
叶卫国,绰号“叶少”。京城叶家第三代里最不成器的一个。2000年借着家族名头搞“资本运作”,实则是空手套白狼。
档案锁定:2000年11月,也就是下周,叶卫国控制的“龙腾实业”因为违规挪用社保基金炒作期货,导致资金链断裂,亏损三十亿。为了填窟窿,他贱卖了手里所有的海外资产。
“十个亿。”陆沉看着叶少,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死人的平静,“叶总的龙腾实业,账上还有钱吗?”
叶少的脸色变了一下,随即冷笑:“陆沉,你查我?在这个四九城,查我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我不查人,我只看报纸。”陆沉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昨天的《金融时报》,指了指不起眼的角落,“伦铜期货连续三个跌停。叶总在伦敦交易所的仓位,恐怕已经爆了吧?”
叶少踩在椅子上的脚僵住了。
那是他的绝密操作,连家族里的老头子都不知道。这个姓陆的怎么会知道?
“保证金还够撑几天?三天?还是两天?”陆沉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叶少的心口,“这时候拿十个亿出来,叶总是打算去抢银行,还是打算把叶家的老脸拿去当铺当了?”
叶少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两下。他收回脚,把玩核桃的手停住了。
“你想怎么样?”
“我想帮叶总一把。”陆沉从那一堆文件下面,抽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纸。
那是一份资产置换协议。
“我知道叶总手里有一批‘不良资产’。”陆沉用笔尖点了点纸面,“两年前,你花了八千万美金,从破产的北电网络手里买了一堆专利。原本想倒手卖给华为,结果砸手里了,现在每年还要交几百万的维护费。”
叶少皱起眉头。那堆专利确实是他的心病,一堆烂纸,毫无变现能力。
“这堆烂纸,我要了。”陆沉说。
“你要那个干什么?”叶少警惕起来,“那就是一堆过时的通信协议。”
“我这人喜欢收破烂。”陆沉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盒红梅,扔给叶少一根,“作为交换,我给你指条明路。江东省下个月会出台一项政策,淘汰落后产能。如果你现在入手平阳钢铁厂,按产能置换补贴算,你能拿到这个数。”
陆沉伸出两个手指。
“两个亿?”叶少眯起眼。
“二十亿。”陆沉点了火,“那是国企改制的标杆项目,上面有人兜底。只要你动作够快,这笔钱足够填上你期货的窟窿,还能赚一笔。”
叶少心动了。
他最近确实被期货逼得走投无路,急需一笔快钱回血。而钢铁厂产能置换,在这个年代确实是暴利行业。
“我凭什么信你?”叶少盯着陆沉的眼睛。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陆沉吐出一口烟圈,“都想往上爬。我图你的专利做路基,你图我的消息救命。各取所需。”
叶少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他拿起那份资产置换协议,看了一遍。确实只是那一堆没人要的专利,没有其他陷阱。
“好。”叶少咬了咬牙,抓起笔签了字,“陆沉,算你狠。但这事要是黄了,我让你在京城待不下去。”
“合作愉快。”陆沉收起协议,看都没看一眼。
叶少带着人走了,那辆大奔卷起一地烟尘,像逃命一样冲出了纺织厂。
林翰从角落里钻出来,一把抢过陆沉手里的协议:“你疯了?那堆专利全是2g时代的垃圾!你要它干嘛?而且平阳钢铁厂……那是个烂摊子啊!省里早就定调子要关停了,哪来的补贴?”
“你也知道那是垃圾?”陆沉弹了弹烟灰。
“废话!搞技术的谁不知道?”
“叶少不知道。”陆沉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眼神冷得像冰,“他只知道那是能换二十亿的筹码。”
“那你这不是坑他吗?”林翰瞪大了眼,“等他买了钢铁厂,发现没有补贴,甚至还要掏钱安置下岗工人……”
“那时候,他的资金链就彻底断了。”陆沉把烟头按灭在桌角,“至于这堆专利……”
陆沉的手指抚过协议上的清单。
wcda底层编码、射频同调技术、还有那几项看似无用的功率控制算法。
在2000年的当下,它们确实是垃圾。但在陆沉的记忆里,三年后,当智能手机时代开启,这几项专利就是绕不过去的“高通税”基石。高通为了绕开这几个专利点,足足花了四十亿美金打官司。
现在,它们归大夏芯了。
“林工。”陆沉站起身,把协议锁进抽屉,“准备一下。下周叶少可能会来砸场子。”
“砸场子?”林翰有点慌,“那怎么办?”
“凉拌。”陆沉整理了一下衣领,转身走向那群还在埋头苦干的疯子,“到时候,记得让他赔那几块被压坏的红砖。一块一百万。”
……
三天后。
发改委高技术司的办公室里,陆沉正在写关于“光刻机光源波长改进”的汇报材料。
电话响了。
是叶少。
“姓陆的!你玩我?!”电话那头的声音歇斯底里,伴随着东西摔碎的巨响,“平阳钢铁厂昨天被查封了!环保不达标!不仅没补贴,还要罚款三个亿!我的资金链全断了!”
陆沉把话筒拿远了一点,语气平静:“叶总,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这道理,您在期货市场上还没学够吗?”
“我要杀了你!那堆专利你给我吐出来!”
“吐不出来了。”陆沉看着窗外,一只麻雀停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刚才我已经把专利授权给了信产部。现在,那是国家资产。”
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喘息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陆沉……你给我等着……”
“嘟嘟嘟。”
陆沉挂断了电话。
门被推开,赵主任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听说叶家那小子在家里砸了一屋子的古董。”赵主任走进来,关上门,“陆沉,这梁子结大了。”
“是他先伸的手。”陆沉拿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我不剁他的手,他就会吃我的人。赵主任,这道理您比我懂。”
赵主任叹了口气,坐到他对面:“那堆专利,真有那么重要?值得你得罪叶家?”
“那是未来的门票。”陆沉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邃,“有了它,以后咱们造的手机,每卖出一台,美国人就得给咱们交一块钱。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
赵主任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这哪里是刚入职的副处级干部,这分明是个披着人皮的算盘精。
“对了。”陆沉突然想起什么,“叶少刚才摔杯子了吧?”
“什么?”
“没什么。”陆沉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发票,“下次见到他,麻烦帮我带个话。纺织厂门口那几块砖,是明朝的城墙砖,文物。折合他的股份,还要再扣一个点。”
赵主任:“……”
陆沉站起身,走到窗前。
京城的风很大,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第一只伸出来的手已经被斩断了。但陆沉知道,这只是开始。随着大夏芯的动静越来越大,盯着这块肥肉的饿狼会越来越多。
“那就来吧。”
陆沉对着窗外的寒风,轻声说道。
“来一个,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