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扩大会议室的门很重,是那种包了隔音棉的红木门,推开的时候会有一股子沉闷的气压感。
赵立春坐在列席区的第一排,手里捏着那只刚换的不锈钢保温杯。里面泡的是特级大红袍,水温刚好,但他一口没喝。
他在等。
按照惯例,今天的议题最后一项是人事。关于江州市委书记的人选,之前省里已经吹过风,加上他在京城跑动的关系,这事儿在他看来,基本就是走个过场。
“现在的干部,要敢闯敢拼。”
这是他昨天对着镜子练了半宿的就职感言开头。
会议室的大门终于开了。
走出来的不是来报喜的秘书,而是省委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这人平时跟赵立春经常在一个桌上打牌,关系那是铁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
赵立春立刻站起来,脸上堆起笑,身子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
副部长看见他了。
以前这时候,副部长早就隔着老远就把手伸过来了,嘴里还得喊着“老赵”。可今天,副部长的眼神在他脸上飘了一下,就像是被风吹过的柳絮,根本没沾地,直接滑到了旁边的地板砖上。
那一瞬间,赵立春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立春同志。”副部长走过来,没握手,手里拿着个薄薄的文件袋,“借一步说话?”
走廊尽头的吸烟室。
排风扇嗡嗡地响,搅得人心烦意乱。
“省委决定了。”副部长没点烟,也没看赵立春,眼睛盯着窗外那棵秃了顶的梧桐树,“经研究,并报上级批准……你调任省人大,任教科文卫委员会副主任。”
赵立春手里的保温杯“当”的一声磕在窗台上。
“老李,你开什么玩笑?”赵立春扯了扯嘴角,想笑,但脸上的肉像是冻住了,“教科文卫?我去那是养老?我才五十三!”
“这是组织决定。”
副部长转过身,那种平日里的热络劲儿全没了,剩下一脸公事公办的冷硬,“上面说了,这是为了优化班子结构。立春啊,你也累了这么多年,歇歇吧。”
说完,副部长拍了拍他的肩膀。
力道很轻,像是怕沾上什么灰。
赵立春愣在那。他看着副部长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突然觉得这走廊怎么这么长,长得看不到头。
手机响了。
是市府办主任打来的。
“市长……哦不,赵主任。”那头的称呼改得真快,快得让赵立春想吐,“那个,晚上的接风宴,几位副市长说家里都有急事,去不了了。您看这包厢……我是退了,还是您自己留着用?”
“去不了了?”
赵立春对着电话吼了一嗓子,“昨天不是还抢着要敬酒吗?怎么,我赵立春还没死呢,这茶就凉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赵主任,茶凉不凉,那是烧水的人说了算。”
嘟——嘟——嘟——
盲音。
赵立春把手机狠狠砸在地上。电池崩了出来,滑到了吸烟室角落的痰盂边上。
……
三天后,江州市委家属院。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一号楼,今天静得连只麻雀都不敢停。
赵立春坐在书房里,满地的烟头。他这三天没怎么睡,眼袋垂到了颧骨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
门铃响了。
赵立春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希冀。
难道还有转机?是不是威尔逊?那洋鬼子要是这时候能拉一把,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毕竟泛亚的项目还在那摆着。
他跌跌撞撞地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他最信任的“大管家”,市委秘书长。
“老张!”赵立春一把抓住秘书长的胳膊,指甲都掐进肉里了,“我就知道你讲义气!快,帮我想想办法,是不是还能找找京城的关系?”
秘书长没动。
他手里捧着一个纸箱子,里面装着赵立春平时放在办公室的一些私人物品:几本书,两个奖杯,还有一盆快枯死的发财树。
“赵主任,这是您的东西,我给您送来了。”秘书长把箱子放在门口,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划清界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这是干什么?”
“还有这个。”秘书长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放在箱子上,“这是我的检举材料。关于您在旧城改造项目里,指示我违规批地的证据,还有您妻弟那个装修公司的账目……我都交到省纪委了。”
赵立春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你……你疯了?那些事你也有一份!”
“我有立功表现。”秘书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得像冰,“赵主任,泛亚那边的威尔逊先生也让我给您带个话。他说,作为跨国企业,他们最看重合规性。以前跟您签的那些‘补充协议’,他们已经主动提交给有关部门备案了。”
墙倒众人推。
不,这不是推。这是每人手里都拿着把刀,正等着分肉吃。
赵立春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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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盆发财树歪在箱子里,几片黄叶子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正好落在他的皮鞋上。
……
青阳县委。
陆沉办公室的窗户开着,深秋的风灌进来,吹得桌上的文件哗哗作响。
“书记,您听说了吗?”
刘金进来倒茶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但掩饰不住那股子兴奋劲,“赵立春被带走了。就在刚才,省纪委的车直接开进了家属院,连警笛都没拉。听说上车的时候,他腿都软了,是被两个办事员架上去的。”
陆沉手里的笔没停。
他在写一份关于《建立稀土战略储备库》的内参。
“知道了。”陆沉头也没抬。
“这下好了!”刘金把热水瓶放下,搓了搓手,“这老小子平时没少给咱们穿小鞋。我看啊,这就是报应。书记,咱们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陆沉停下笔,抬头看着刘金。
那种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刘金心里发毛。没有胜利者的狂喜,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就像是刚看完一份枯燥的气象报告。
“放鞭炮?还是摆酒?”陆沉指了指窗外,“老刘,你看这天。”
刘金扭头。窗外阴云密布,又要下雨了。
“赵立春倒了,不代表天就晴了。”陆沉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在桌上顿了顿,“他不过是个在那张网上爬得比较高的蜘蛛。网还在,虫子就还会来。”
刘金愣住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时候,楼下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
不是那种县里破吉普的动静,是好车。
陆沉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一辆挂着省委牌照的考斯特停在楼下。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省委组织部那位王处长。但他没急着走,而是恭恭敬敬地站在车门边,伸手挡着门框。
接着,一个满头银发、穿着中山装的老人走了下来。
虽然隔着四层楼,陆沉还是认出了那个人。
周老。
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在这个国家的地质和能源领域跺一脚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备茶。”
陆沉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整理了一下衣领,“最好的那种。”
刘金还在发愣:“谁来了?”
“咱们的靠山。”陆沉看着楼下正抬头往上望的老人,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也是咱们接下来要打的那场硬仗的指挥官。”
楼下的老人似乎感应到了目光,冲着窗口挥了挥手。
那动作不像是领导视察,倒像是个老地质队员在招呼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