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院研究室”五个字,像五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
楼道里,那凝固的空气仿佛都有了实质,沉重得让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
赵建国手一松,那几张被他视若救命稻草的信纸,轻飘飘地散落一地。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靠着墙壁,才没有滑倒在地。完了,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省委内参,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国务院研究室,那是直接宣判了他政治生命的死刑。
他赵家在青阳县经营的一切,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他身后的赵锐,嘴巴半张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都毫无知觉。他听不懂那几个字的具体分量,但他看得懂父亲脸上那如同死人般的灰败!
他知道,天,被他捅塌了。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哥!赵锐!出什么事了?”
一个比赵建国更显粗壮的中年男人冲了上来,大嗓门瞬间撕裂了楼道里诡异的安静。
来人正是青阳县常务副县长,赵建军,赵锐的亲叔叔。
他刚开完会,听说大哥带着人来老干局给侄子出气,便兴冲冲地赶来看戏。可一上楼,看到的却是自家大哥失魂落魄,宝贝侄子面无人色,而被他们堵在门口的,却是一个退休老头和一个毛头小子。
这是什么情况?被反杀了?
赵建军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赵锐,目光瞬间锁定了站在宿舍门口,自始至终都像个局外人的陆沉。
“就是你这个小王八蛋在搞鬼?”
赵建军根本不问缘由,在他看来,在青阳县这片地界上,他赵家就是规矩!
他看到散落在地上的报告,又看到大哥那副丢了魂的模样,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指着陆沉的鼻子,唾沫横飞地咆哮起来:“我不管你写了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你一个老干局看大门的,哪来的这些数据?纺织厂亏多少,机械厂有多少鬼魂,这都是县里的核心机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抓住了要害,声音也愈发洪亮。
“你这是窃取国家机密!是伪造数据,意图干扰我县正常的改革工作!”
“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败坏!”
他大手一挥,对着身后那群噤若寒蝉的干部吼道:“都愣着干什么?把这个窃取国家机密的犯罪嫌疑人,给我抓起来,立刻送到局子里去!”
这是要下死手,直接把人往牢里送!
跟随而来的干部们吓得连连后退,谁敢动?一边是县长,一边是连省委都敢直接捅的神秘傅老,他们这些小鱼小虾,沾上一点边就得粉身碎骨。
赵建国猛地惊醒,看着自己这个无法无天的亲弟弟,嘴唇哆嗦着,想阻止,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他已经被吓破了胆。
楼道里,只有赵建军一个人的咆哮在回荡。
然而,面对这雷霆万钧的指控,陆沉却只是轻轻抬了抬眼。
他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狂怒的男人,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机密?”
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但这三个字,却像一滴滚油滴进了烈火里,瞬间让赵建军彻底爆炸!
“你还敢顶嘴?反了你了!”
一个被发配来看大门的废物,也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赵建军怒吼一声,粗壮的手臂一抡,蒲扇般的大手就朝着陆沉的脸扇了过去。
他要亲自动手!
就在这时。
“咳。”
一声轻咳。
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无形的墙,让赵建军那只挥到半空的手,硬生生地停住了。
是傅卫国。
老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那张破旧的办公桌旁,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慢条斯理地拉开了抽屉。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被他的动作吸引过去。
只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红木盒子。
他打开盒子。
从里面,取出了一枚印章。
一枚通体赤红的印章。
傅卫国拿着那枚印章,走回桌边,随手往桌上一放。
咚。
一声闷响。
小小的印章落在积了灰的桌面上,发出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楼道里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赵建军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枚印章上。
只见印章的底座上,用古朴的宋体,清晰地镌刻着一行字。
——中央巡视组,特聘顾问。
九个字,像九道天雷,在赵建军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中央……巡视组?
特聘……顾问?
他不是一个退了休,来青阳养老的老干部吗?
怎么会是……中央巡视组的人?!
那张因为狂怒而扭曲的脸,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数据,是我让小陆查的。”
傅卫国终于开口了。
他拿起桌上的印章,在指间把玩了一下,目光平静地落在赵建军身上。
“你刚才说,窃取国家机密?”
老人顿了顿,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口吻,补了一句。
“你有意见?”
“扑通!”
赵建军再也撑不住了。
他双膝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重重跪了下去!
膝盖骨和水泥地面碰撞,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回荡在死寂的楼道里。
站在他身后的赵建国,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接着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整个楼道,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枚红色的印章,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在晨光中,反射着冰冷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