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同志!傅老请您……请您马上过去!”
秘书这一声嘶吼,嗓子都劈了叉,像一颗炸雷在死寂的办公室里轰然引爆。
赵锐伸向陆沉衣领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姿势滑稽又可笑。
他脸上的怒火瞬间被浇灭,只剩下巨大的错愕和荒谬。
陆沉同志?
傅老?哪个傅老?
县府办公室的秘书,县一把手身边的人,竟然亲自跑来老干局,用这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请这个废物?
赵锐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身边的苏婷,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鄙夷和嫌弃的表情彻底凝固。她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她刚刚还弃如敝履、用钢笔羞辱的男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角落里那两个嗑瓜子的女同事,手里的瓜子壳“哗啦”一下全洒在了地上,她们的脖子伸得像两只被掐住脖子的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还是那个她们嘴里养老等死、这辈子都完了的陆沉吗?
县府秘书对他那态度,哪是客气,分明是带着几分敬畏!
陆沉站了起来。
他甚至没用眼角去扫赵锐和苏婷,仿佛他们就是两团碍事的空气。
他只对着那位快要喘不上气的秘书,点了下头。
“走吧。”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座大山压在办公室所有人的心头。
秘书如蒙大赦,赶紧弯着腰在前面引路,姿态低得吓人:“陆沉同志,这边请,车就在门口。”
陆沉迈开脚步,从赵锐身边擦肩而过。
自始至终,一个眼神都欠奉。
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彻底的无视,比一百个耳光抽在脸上还要疼!
赵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想发作,想质问,想咆哮,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县府秘书面前放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那僵在半空的手,成了全场最大的笑话。
军绿色的吉普车发出一声轰鸣,轮胎在地上挠出一道黑印,绝尘而去。浓重的尾气喷了赵锐一脸,呛得他连连咳嗽。
“他……他怎么会……”苏婷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闭嘴!”
赵锐猛地回过神,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冲垮了理智。他一把推开苏婷,脸色铁青地低吼,眼睛死死盯着吉普车消失的方向,心中翻江倒海。
傅老……难道是那个傅老?
不可能!那个传说中的大人物,怎么可能跟陆沉这种被一脚踹出县府的废物扯上关系!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
吉普车在县城颠簸的道路上横冲直撞。
开车的秘书满手是汗,方向盘都快握不住了。他频频通过后视镜,偷偷观察后座那个年轻人。
太镇定了。
这个叫陆沉的年轻人,镇定得可怕。
从自己十万火急地冲进去,到把他接上车,对方脸上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他就那么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手指在膝盖上,用一种极有规律的节奏轻轻敲击着。
仿佛接下来要去见的不是退休的封疆大吏,而是去赴一个早就约好的饭局。
“陆沉同志,”秘书实在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斟酌着开口,“傅老对您提到的情况,非常、非常重视,已经亲自给水利局的领导打了电话。”
陆沉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他正在脑中飞速推演。
管涌的事,只是敲门砖,是开胃菜。
真正的大考,是青阳县国企改制这块硬骨头。
前世,青阳县的国企改制一败涂地,大量工人下岗,国有资产被内外勾结、疯狂贱卖,引发了剧烈的社会动荡,最后成了一笔谁也不敢碰的烂账。
这是比洪水更可怕的人祸。
但对陆沉来说,这也是一个比抗洪抢险功劳更大、能让他一步登天的天赐良机。
车子没有开往县委大院,而是七拐八拐,驶入了一片幽静的老城区,最终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四合院门口。
这里,才是傅卫国真正的居所。
秘书跳下车,一路小跑着拉开车门,腰弯得更低了。
“陆沉同志,傅老在书房等您。”
陆沉走下车,看了一眼这座青砖黛瓦的院落,没有豪宅的气派,却沉淀着一股厚重的历史感。
穿过庭院,秘书将他引到一间书房门口,便识趣地退下了。
陆沉推门而入。
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雪茄的味道扑面而来。
傅卫国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地图上,赫然是整个青阳县的水系分布图,上面用红蓝铅笔画满了各种标记。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
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但此刻的傅卫国,跟在老干局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判若两人。
他没有说话,就那么站着,整个书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水利局的人已经去现场核实了。”傅卫国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和你说的,一模一样,是管涌初期。我已经让他们立刻组织抢险队,进行反滤围井处理。”
他的话很平静,但陆沉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着的后怕。
若不是他,青阳县这回就闯下塌天大祸了。
“你,很好。”傅卫国看着他,吐出两个字。
这不只是夸他发现险情,更是赞许他敢于直言的胆识和那份泰山崩于前的镇定。
陆沉没接话,他知道,正题要来了。
果然,傅卫国话锋一转,扔掉手里的铅笔,坐回了那张宽大的太师椅上。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动作很慢。
“我听说,县里正在搞国企改制,遇上大麻烦了?”
来了。
陆沉心头一凛。
这才是今天这场召见的真正目的。
洪水天灾,有迹可循。但这国企改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人心博弈,是真正的深水区。
他不能像预警洪水那样直接给出答案,那不叫本事,那叫妖孽。
他要展现的,是自己的逻辑、格局和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
陆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了旁边那副傅卫国自己对弈的棋盘旁。
棋局还未收拾,红“帅”被黑棋围困,死路一条。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个被逼入绝境的红“帅”。
“傅老,这盘棋,红方看似死局。想活,只有两个办法。”
傅卫国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兴趣。
“说。”
“第一,断尾求生。”陆沉拿起一枚威力最大的红“车”,扔到了一边,“舍车保帅,虽然元气大伤,但根基还在。”
“第二个呢?”
“第二个,”陆沉的指尖,移到了棋盘的另一处,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角落,“另开战场,置之死地而后生。在对方意想不到的地方搞出大动静,逼他回防,盘活全局。”
傅卫国听完,久久不语。
书房里的空气再次凝固。
许久,他将杯中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将搪瓷茶杯重重地“砰”一声砸在桌上。
“少跟老子打这些哑谜!”
傅卫国猛地站起身,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锐利的视线直刺陆沉。
“县里的改制方案,被市里驳回了三次!县委书记急得在会上拍桌子骂娘!省里的巡视组下个月就到!你小子要是真有本事,就给老子来点实际的!”
他往前一步,几乎是指着陆沉的鼻子。
“今晚!就今晚!给老子写一篇东西出来!”
“一篇能让市里点头,能让省里满意,能让青阳县这潭死水给老子彻底活起来的东西!”
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这已经不是试探,是直接下达的军令状。
换做任何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对这种场面,恐怕早已双腿发软,冷汗直流。
陆沉却只是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仿佛对方的咆哮只是耳边风。
他迎着傅卫国的逼视,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口。
“可以。”
“但我需要一样东西。”
傅卫国一怔,眉头拧了起来。
“一份全县所有国营企业,从成立至今,最原始、最真实、没有经过任何粉饰的财务数据和人事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