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自己的脑袋。
那种疼,不是头痛欲裂的疼,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愈合,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一段不属于“盗墓贼张北辰”的记忆,正在强行插入他的大脑。
代码。
无穷无尽的代码。
他在编写……他在创造……他在试图用某种算法,去封印一个不可名状的东西。
“你不是病毒。”张北辰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你是锁,对吧?”
林幽的瞳孔猛地一颤,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你……想起来了?”
“没有。”张北辰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一根烟,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用颤抖的手点燃,狠狠吸了一口,“但我这人有个毛病。越是有人让我干什么,我越不干。”
他吐出一口烟圈,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看向那块已经黑掉的屏幕。
“那个穿白大褂的‘我’让我杀你,那我就偏要保你。”
“因为在这个鬼地方,除了我自己,谁的话我都不能全信。包括以前的‘我’。”
“老黑,把铲子放下。”
老黑迟疑了一下,还是松开了劲,但依然警惕地盯着林幽。
“掌柜的,别在那装死人了。赶紧看看这周围有没有出口。”张北辰踢了踢还在发愣的王掌柜。
“啊?哦!哦!”王掌柜如梦方醒,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我就说嘛!北辰就是北辰,什么程序不程序的,老子有血有肉,还欠着隔壁二婶三百块钱麻将账呢,哪个程序会欠麻将账?”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谁都看得出,王掌柜的腿在抖。
刚才那一幕,已经彻底粉碎了他们的世界观。
“出口在那边。”林幽突然抬手,指向大厅角落的一扇不起眼的小门,“但是……那是通往核心区的。”
“核心区有什么?”张北辰问。
“陈教授的本体。”林幽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冰冷,“还有,你想找的‘门’。”
“那就走。”
张北辰掐灭烟头,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你不怕那是陷阱?”林幽跟在他身后。
“怕个屁。”张北辰头也不回,伸手摸了摸自己一直在跳动的左眼,“既然这世界是假的,那老子的命也是假的。拿假命换真相,这买卖,不亏。”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那扇小门把手的一瞬间,异变突起。
“警告。非法访问。”
一个机械合成音在整个大厅炸响。
紧接着,那个装着大脑的青铜鼎突然爆裂。
绿色的液体四溅,那颗大脑滚落在地,迅速干瘪、发黑,然后化作一滩黑水。
而从那黑水中,缓缓升起了一个半透明的影子。
那影子没有五官,只有一个轮廓。
但张北辰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形。
那是刚才在河底死去的、那个穿着宇航服的幻象中的自己。
影子抬起手,指着张北辰,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删除指令已确认。”
“执行者:张北辰(备份003)。”
轰!
四周的墙壁轰然倒塌,无数条黑色的触手从墙壁后面涌出,每一条触手顶端都长着一只锋利的骨刺,铺天盖地地向他们刺来。
“老黑!护住掌柜的!”
张北辰大吼一声,不仅没退,反而迎着那些触手冲了上去。
他在赌。
赌那个“阴眼”不仅仅是用来“看”的。
既然这里是程序的废墟,既然他是所谓的“杀毒程序”,那他就一定有某种权限。
他瞪大左眼,死死盯着迎面刺来的一根巨大触手。
在他的视野里,那根实体的触手迅速分解成了绿色的数据流,而在无数乱码之中,有一个红色的节点在闪烁。
那是弱点!
不是物理上的弱点,是代码逻辑上的死循环点。
“给老子……停下!”
张北辰怒吼一声,伸出左手,不是去挡,而是像在虚空中抓取什么东西一样,狠狠地抓向那个红点。
他的手穿透了触手的表皮,没有血肉飞溅,只有一阵强烈的数据紊乱感顺着手臂传来。
真的抓住了!
那根原本势不可挡的触手,在被张北辰抓住“红点”的瞬间,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瞬间瘫软下去,化作一滩黑色的数据泥浆。
“卧槽!北辰你成神了?!”王掌柜躲在老黑身后,看得目瞪口呆,“这特么是气功?”
张北辰大口喘着粗气,左手掌心焦黑一片,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疼。
但他却在笑。
笑得狰狞而狂妄。
“气功个屁。”
张北辰甩了甩手,看着四周那些畏缩不前的触手,眼神中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掌控感。
“这是老子的……管理员权限。”
他转过头,看向目瞪口呆的林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带路。去核心区。”
“我倒要看看,那个陈教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还有,那个把我造出来的混蛋,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亲手拔了他的插头。”
四人的身影消失在那扇小门后。
而那个充满了黑色泥浆的大厅里,破碎的屏幕突然又闪烁了一下。
那个年轻的“张北辰”再次出现。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说话。
他看着张北辰离去的背影,那一向狂热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然后,屏幕彻底碎裂。
这是一条幽暗狭长的走廊。
不像之前的青铜甬道,这里更像是一截废弃的地铁隧道,或者是某种地下防空洞。墙壁上布满了霉菌,每隔十几米就有一盏昏黄的应急灯在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气。
张北辰走在最前面,左眼微微发红,那是充血后的后遗症,也是“阴眼”开启的征兆。
林幽紧紧跟在他身后半个身位的地方,手里握着一把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生锈手术刀,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这个自称考古系学生的女人,自从刚才看到张北辰手撕触手后,眼神里就多了一层意味深长的东西。
“喂,我说林大妹子。”王掌柜气喘吁吁地拖着老黑走在最后,“咱这到底是往哪走啊?这看着不像是去核心区的路,倒像是去阎王殿的。”
“直走。”林幽的声音很冷,没有回头,“陈教授的笔记里提到过,所谓的‘核心区’不是在空间的最深处,而是在逻辑的最底层。这种废弃的过渡通道,往往是漏洞最多的地方。”
张北辰脚步一顿。
逻辑的最底层?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焦黑的左手掌心。刚才那一抓,那种将实体化作数据流的感觉还残留在指尖。如果这里真的是程序构建的世界,那么所谓的“风水”、“机关”,本质上全是代码逻辑。
“漏洞最多……”张北辰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然笑了,“也就是说,这里最容易撞鬼?”
话音刚落,前方的应急灯突然爆了一盏。
滋啦!
火花四溅,原本昏黄的通道瞬间陷入了一半的黑暗。
“老黑,护驾!”王掌柜吓得一哆嗦,直接缩到了那个壮汉身后。老黑虽然是个闷葫芦,也没见过刚才那种大场面,但好在身板硬朗,手里提着一把工兵铲,像个铁塔一样挡在两人身前。
黑暗中,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无数只老鼠在爬行,又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擦着水泥墙面。
张北辰眯起眼,左眼的视野瞬间切换。
没有鬼影,没有怪物。
在正常视觉的一片漆黑中,他的左眼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蓝色线条,那是这片空间的构建框架。而在这些线条之间,有一团团灰色的乱麻在游走。
那些乱码像是有生命一样,聚集成一个人形的轮廓,正贴着墙壁,一点点向他们靠近。
“别出声。”张北辰抬起手,示意众人停下。
他没有直接动手,而是盯着那个灰色的人形乱码。这东西给他的感觉,和刚才那些暴力的黑色触手完全不同。它没有攻击性,反而透着一股……悲伤?
是的,悲伤。
即使是一团数据,张北辰也能感觉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绝望感。
“谁在那?”他突然开口,对着空荡荡的墙壁喊了一声。
王掌柜吓了一跳:“北辰你跟谁说话呢?这黑灯瞎火的别吓我不行吗?”
“闭嘴。”张北辰没回头,眼睛死死盯着那团乱麻。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那团灰色的乱麻明显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从墙壁里缓缓“挤”出来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上世纪八十年代工装的老头,胸前挂着一个胸牌,手里还拿着一个饭盒。
“是……是接班的吗?”
老头的声音沙哑,像是从老式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带着严重的静电干扰,“锅炉房……锅炉房快炸了……怎么还没人来接班……”
王掌柜瞪大了眼睛:“卧槽,这特么也是幻象?”
“不。”林幽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盯着那个老头,“他是这里的‘废弃数据’。或者说,是某个被遗忘的‘残魂’。”
“残魂?”张北辰挑眉。
“这个系统……或者说这个墓穴,它在运行过程中会吞噬掉进来的人。大部分人死后变成了养料,但有一些执念特别深的人,他们的一部分意识会被系统保留下来,变成了这种无法被删除的乱码。”林幽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个老头还在絮絮叨叨:“锅炉房……压力表坏了……红线……红线早就过了……我想回家……我家那口子还在等我买酱油……”
他一边说,一边机械地做着拧阀门的动作。
随着他的动作,四周的空气温度陡然升高。原本阴冷的通道,瞬间变得像是个蒸笼。墙壁上的霉菌开始迅速干枯、卷曲,发出一股焦糊味。
“不好!”老黑闷声喊了一句,拉着王掌柜往后退,“这老头要炸!”
“他在重演死前的场景!”林幽大喊,“快阻止他!如果这里的逻辑判定锅炉爆炸,我们也得死!”
“操!”
张北辰骂了一句,直接冲了上去。
但他没有用刚才那招“删除代码”。面对这个只想回家买酱油的老头,他下不去那个手。
更重要的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暴力破解不是唯一的出路。
“大爷!”张北辰冲到老头面前,大吼一声,“别拧了!下班了!”
老头的手猛地停住了。
那双浑浊的眼睛慢慢转过来,盯着张北辰,似乎在努力聚焦:“下……下班了?”
“对!厂长说了,锅炉房停工检修!大家都放假了!”张北辰信口胡诌,脸上却是一副无比真诚的表情,“您忘了?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嫂子还等着您买酱油回去做红烧肉呢!”
老头的眼神开始闪烁,身上的灰色乱码剧烈波动起来。
“红烧肉……对……红烧肉……”
周围那种令人窒息的高温开始消退。
“可是……”老头忽然又露出了那种绝望的神色,“门……门锁了……出不去……谁都出不去……”
“能出去!”张北辰一把抓住老头那虚幻的手臂。入手冰凉,没有实体感,只有一阵刺骨的数据流,“我有钥匙!我是……我是保卫科新来的小张!我有钥匙!”
他举起那只焦黑的左手,在空气中做了一个开门的动作。
“咔哒。”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通道里响起。
这当然不是真的开门声,而是张北辰用刚才获得的“权限”,强行在这个死循环的逻辑里,加入了一个“开门”的指令。
老头呆住了。
他看着那个并不存在的“门”,浑浊的泪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那泪水落到地上,瞬间化作一串串清脆的代码字符。
“开了……真的开了……”
老头颤巍巍地转过身,对着张北辰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小同志……谢谢……”
说完,他的身影开始消散,化作无数光点,融入了四周的黑暗中。
而在他消失的地方,地面上留下了一把生锈的铜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