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气泡炸裂,并不是那种清脆的声响,而是一阵耳膜被瞬间抽真空的闷痛。
失重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坚硬、粗糙的触感,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味,直冲天灵盖。
“砰!”
张北辰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脊背重重砸在某种由无数管状物编织成的地面上。没有水花四溅,只有沉闷的回响,像是砸在了蒙着厚皮的烂鼓上。
疼。
真切的疼。
“咳咳咳!这他妈……啥玩意儿?”
不远处传来王掌柜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张北辰顾不上检查断没断骨头,野兽般的一个翻身,狼牙手电的光柱瞬间切开黑暗。
这哪里是河底。
他们落在一张巨大的网上面。
这网呈漏斗状,材质非金非木,摸上去滑腻腻的,像是某种巨兽风干的肠衣,还在极其细微地蠕动。而在那层“肠衣”之下,隐约可见暗红色的光流在缓缓搏动,像极了血管。
头顶上方几十米处,原本应该是“暗河”的地方,此刻悬浮着一层厚重的银色液态天幕。那根本不是水,而是无数那种银色飞虫尸体压缩、融合后形成的流体屏障,违背重力地封死了上空。
“老黑!林幽!”张北辰低吼。
“在这。”老黑的声音依旧沉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正半跪在几米外,手里的工兵铲死死卡在网眼的缝隙里,防止身体滑向漏斗深处。
而林幽……
那个刚才在幻象中说出“被困三千年”的女人,此刻正蜷缩在张北辰脚边。长发遮住了她的脸,身体软得像没了骨头。
张北辰没有去扶她。
他眼神阴鸷,甚至带着一丝暴戾,直接伸手扣住了林幽的咽喉,手指发力。
“别装死。”
他声音沙哑,贴着林幽的耳朵,像是在嚼着碎玻璃,“刚才那是什么意思?4832号是什么?谁是克隆体?说话!”
幻境里那一幕太真实了。
真实到让他对自己这三十五年的人生都产生了怀疑。东北老家的雪,瘫痪的老爹,第一次下墓时的恐惧,难道都是被人写进芯片里的代码?
林幽猛地睁开眼。
那双眸子里没有刚才的沧桑和决绝,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甚至带着几分迷茫和惊恐。她剧烈咳嗽着,拍打着张北辰的手背:“咳……你……疯了?松手!”
“还演?”张北辰手劲没松,反而加重了几分,眼中凶光毕露,“刚才在水里,你可是威风得很。怎么,出了水就删档重置了?”
“我救了你!”林幽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脸色涨红,“那是……摸金符的‘应激护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北辰!快撒手!要出人命了!”王掌柜连滚带爬地凑过来,想掰开张北辰的手,却被张北辰身上那股煞气吓得缩了回去,“哎呦我的祖宗,咱们还没脱险呢,怎么自己人先干起来了?”
张北辰死死盯着林幽的眼睛。
恐惧、窒息、挣扎。
瞳孔在光柱下本能地收缩。
全是生理本能反应,看不出一丝破绽。
如果这是演戏,这女人该拿奥斯卡终身成就奖。
张北辰冷哼一声,猛地甩开手。林幽瘫在“肠网”上,大口喘息,脖子上赫然多了几道紫青的指印。
“这笔账,出去再算。”张北辰强压下心头那股想要把一切都撕碎的暴躁,转头看向四周。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生物腔体。
四周的岩壁上镶嵌着数不清的青铜管道,那些管道像寄生虫一样扎进岩石深处,有些地方已经破裂,流出黑色的粘稠液体。
“咱们这算是……掉进化粪池了?”王掌柜抹了一把脸上的粘液,举起手电往下照,“哎呦卧槽,底下那是啥?”
漏斗状的大网最底端,堆积着一座“小山”。
手电光聚焦过去。
那不是石头,也不是金银财宝。
那是尸骨。
数以千计的尸骨,层层叠叠,互相纠缠。最上面的一层还挂着烂布条,那是现代冲锋衣的残片。
“这就是那陈教授说的‘好戏’?”老黑拔出工兵铲,凑到张北辰身边,压低声音,“掌柜的,你看那些尸体……不对劲。”
张北辰眯起眼,那只“阴眼”在黑暗中微微刺痛。
如果是以前,他会觉得自己看到了鬼气森森。
但此刻,经历了那个“手术台”的幻觉后,他眼前的世界仿佛发生了一次微妙的畸变。
他看到的不再是模糊的黑气。
在那些尸骨堆上,漂浮着一些淡蓝色的光点,像是接触不良的噪点,又像是破碎的数据碎片。
他定睛看向最近的一具尸体。
那尸体穿着二十年前流行的老式迷彩服,半个身子已经石化,和下面的网融为一体。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张脸。
虽然干瘪枯萎,眼窝深陷,但那颧骨的形状,那歪掉的鼻梁……
张北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炸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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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识这个人。
或者说,他在镜子里见过这张脸。
那是二十岁的王掌柜。
“我不看!我不看!肯定是脏东西!”王掌柜捂着眼,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
张北辰一把扯下王掌柜的手,指着下面那具干尸:“老王,睁眼,好好看看。那是谁。”
王掌柜被迫睁开一条缝,顺着光柱看去。
“妈呀!”
王掌柜一声惨叫,整个人向后弹去,如果不是老黑手快拉住他,他直接就滑进尸堆里了,“那那那……那是我?那怎么是我?我还活着啊!我有影子啊!”
他疯了似的摸自己的脸,又去摸老黑的手,想证明自己是热乎的。
“别叫!”张北辰低喝道,“那不是你。那是以前的‘你’。”
“啥……啥意思?”王掌柜牙齿打颤。
“意思就是,”林幽沙哑的声音传来,她捂着脖子,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下方,“这里的每一个死人,可能都对应着外面的一个活人。或者反过来……外面的活人,不过是这些死人没死透的延续。”
“少在这打机锋。”张北辰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陈教授没死,他就在这里。那个幻象里的手术室,一定就在这附近。”
他话音刚落,脚下的“肠网”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滋——滋——”
一种令人牙酸的电流声在空旷的腔体里回荡,紧接着,四周岩壁上的那些青铜管道同时亮起了红光。
不是火光。
是那种led灯特有的、冰冷的红光。
在两千年前的古墓里,出现了通电的红光。
“跑!”
张北辰根本不需要思考,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了反应。
因为他看见,漏斗底部的那个尸堆,动了。
那具“年轻版王掌柜”的干尸,嘎巴一声扭断了自己的脖子,把头摆正,那双空洞的眼窝里,陡然亮起了两个红点。
紧接着,第二具,第三具……
无数具干尸像被通了电的木偶,肢体僵硬而诡异地扭曲着,手脚并用地顺着大网向上攀爬。
速度极快!
“往哪跑啊!这也没路啊!”王掌柜带着哭腔,手里攥着一把糯米,也不知道该不该撒。这玩意儿显然不是粽子,糯米管个屁用!
“那边!”老黑指向岩壁的一侧。
那里有一根巨大的青铜管断裂了,形成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足够一人钻进去。
“走!”
张北辰断后,一脚踹飞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干尸。
那触感硬邦邦的,根本不像肉体,倒像是踹在了铁板上。那干尸被踹飞的同时,胸腔炸开,里面流出来的不是内脏,而是一堆纠缠在一起的黑色菌丝和铜丝。
这根本不是人!
是披着人皮的某种……生物兵器?
四人连滚带爬地冲进那根青铜管道。
管道内部布满了黏滑的苔藓,坡度向下。
“出溜下去!”张北辰大喊。
四人像坐滑梯一样,在黑暗的管道中极速下滑。身后传来密密麻麻的抓挠声和那种电流般的嘶吼声。
下滑持续了足足两分钟。
“噗通!”
四人接二连三地摔出管道口,滚落在一个干燥的平台上。
张北辰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手电迅速扫视一圈,确认暂时安全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里似乎是一个控制室。
或者是某种祭祀殿的偏殿。
地面铺着整齐的青金石地砖,中间立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鼎。
但这鼎的造型非常诡异。
它不是用来烧香的。
鼎口被某种透明的水晶封死,里面充满了淡绿色的液体,液体中浸泡着一个东西。
张北辰慢慢走过去。
当看清那东西的瞬间,他感觉那只“阴眼”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球里钻出来。
那是一颗大脑。
一颗还在微微搏动的大脑,下面连着无数根极细的金丝,金丝穿透水晶壁,延伸到地下的青铜纹路中。
而在那大脑的表面,插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的芯片。
芯片上刻着一行微小的字,但在张北辰的眼里,那行字却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如同刻在他视网膜上:
【project: sasara - saple 001】
(项目:轮回 - 样本001)
“这特么是辽代墓?”王掌柜凑过来,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辽代人就会玩脑机接口了?这古董要是带出去,我是卖给博物馆还是卖给中科院啊?”
“别碰!”
林幽突然尖叫一声,但已经晚了。
王掌柜那只欠手,已经按在了青铜鼎的一处凸起上。他以为那是某种机关锁。
“嗡——”
整个空间瞬间亮如白昼。
不是火把,是镶嵌在穹顶上的无数颗夜明珠……不,那是发光二极管组成的矩阵!
原本古朴的岩壁瞬间变得透明,露出了后面藏着的庞大机械结构。巨大的齿轮咬合着液压杆,无数线缆像血管一样在墙壁内搏动。
而在大厅的正前方,一面巨大的青铜镜缓缓翻转,露出了背后的屏幕。
屏幕亮起。
雪花点闪烁了几下,然后出现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年轻、英俊,带着几分书卷气的脸。
那是二十岁的张北辰。
屏幕里的“张北辰”穿着白大褂,坐在摄像机前,神情狂热而疲惫。他对着镜头调整了一下焦距,开口说道:
“实验日志,第4831次迭代。”
“我是张北辰。如果你看到了这段录像,说明我又失败了。”
“我的记忆正在消失,或者说,正在被‘它’覆盖。但我必须记录下来。”
“根本没有什么盗墓笔记,也没有什么阴眼。”
“这里不是墓。”
屏幕里的年轻人突然凑近镜头,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屏幕外的真正的张北辰:
“这里是‘方舟’的废墟。”
“而我们……只是被遗忘在服务器里的杀毒程序。”
“找到林幽!杀了她!”
“她是病毒的母体!她是——”
滋啦。
屏幕上的画面戛然而止,重新变成了一片雪花。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幽身上。
王掌柜手里刚摸出来的半块玉佩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老黑默默地握紧了工兵铲,肌肉紧绷,身体微微前倾,锁定了林幽的位置。
林幽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
她没有辩解,只是静静地看着张北辰。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像是看着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张北辰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他没有拔刀,也没有动手,只是垂着双手,站在那里。
“如果我说,那是假的,你信吗?”林幽轻声问。
“视频可以是假的,合成的,ai做的。”张北辰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但我脑子里的东西骗不了人。刚才那个视频说话的时候,我这里……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