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棚户区深处的土坯房象一头蛰伏的野兽。
炸药刘哼着小曲,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门,手里拎着半瓶二锅头和一包油纸包着的猪头肉。今晚手气不错,在赌档赢了二十几块,够他逍遥几天了。
“妈的,等老子进了轧钢厂,看谁还敢瞧不起我……”他嘟囔着,反手插上门闩,把酒肉放在那张破桌子上,摸出火柴准备点煤油灯。
“啪。”
火柴划亮,昏黄的光晕在屋里扩散开来。
炸药刘正要弯腰去点灯芯,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煤油灯旁,坐着一个黑影。
就在他进屋、关门、点灯的这短短十几秒钟里,那人就坐在那里,安静得象一尊雕像。
“谁?!”炸药刘猛地后退一步,手条件反射地往腰间摸——那里别着一把匕首。
黑影慢慢抬起头。
煤油灯的光恰好照在那张年轻的脸上。清瘦,苍白,但那双眼睛……
炸药刘浑身的血瞬间凉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冰冷,死寂,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象是从地狱深处望出来,带着实质般的杀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你……”炸药刘喉咙发干,声音发颤,“你是谁?”
黑影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站起身。
他动作很慢,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着他起身,煤油灯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影子,爬满了整面土墙。
“我说过,”黑影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会让你看到自己的脑浆。”
这话轻飘飘的,却象一把冰锥,狠狠扎进炸药刘的心脏。
“苏……苏澈?!”炸药刘终于认出来了,虽然只见过模糊的通辑令画象,但那种独一无二的杀气,还有这句话……除了那个杀神,还能有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炸药刘脑子嗡的一声,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拼命往后蹭,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土墙,退无可退。
“别……别杀我!”炸药刘声音都变了调,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苏……苏兄弟,咱们无冤无仇,我……我就是个干活儿的,拿钱办事……”
苏澈没说话,只是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就这一步,炸药刘感觉屋里的空气都被抽干了。那种杀气,太浓了,浓得化不开,象是置身于尸山血海,鼻腔里都充斥着血腥味。
这他妈得杀多少人,才能有这么重的杀气?!
炸药刘混了半辈子黑道,见过狠人,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根本就不是人,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我有钱!有钱!”炸药刘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扑到床铺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木箱子,哆哆嗦嗦地打开盖子——
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元,还有几根小黄鱼,在煤油灯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芒。
“都给你!都给你!”炸药刘把箱子往前一推,声音带着哭腔,“只要你不杀我,这些……这些全是你的!还有……还有我知道李怀德的很多事,我都可以告诉你!常四那边我也熟,我能帮你……”
他语无伦次,只想活命。
苏澈的目光落在那箱金银上,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嘲讽。
“糊涂。”苏澈轻声说,象是在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宣判,“打死你,这些东西也是我的。”
炸药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为了钱来的。他是为了命。
自己的命。
“我跟你拼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炸药刘嚎叫一声,猛地抽出腰间的匕首,朝着苏澈扑了过去!
他年轻时也练过几下子,动作不慢,匕首直刺苏澈心口!
但就在匕首刺出的瞬间,苏澈动了。
不是闪避,而是迎着匕首,侧身进步,左手如毒蛇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炸药刘持刀的手腕!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啊——!”炸药刘惨叫一声,匕首脱手落地。
他还没反应过来,苏澈的右手已经抓住了旁边桌上一根手臂粗的实木门闩——那是他刚才进门时随手放在桌上的。
门闩入手沉重,木质坚硬。
苏澈抡起门闩,没有花哨的动作,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
砸!
第一下,砸在炸药刘的左肩上。
“噗”的一声闷响,肩胛骨应声而碎。
“呃啊——!”炸药刘惨叫着往旁边栽倒。
苏澈没有停。
第二下,砸在后腰。
脊椎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炸药刘象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嘴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剧痛让他几乎晕厥。
但他没晕。
因为苏澈没让他晕。
第三下,砸在小腿胫骨上。
“咔嚓!”
腿骨断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
“杀……杀了我……”炸药刘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但极致的疼痛又让他保持着清醒。他看到了苏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机械般的专注。
象是在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工作。
第四下,砸在另一条腿上。
对称。
炸药刘已经喊不出声了,只能张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血沫从嘴角涌出来。
苏澈终于停了停。
他握着沾满血污的门闩,站在瘫成一团的炸药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乱葬岗的炸药,是你埋的?”苏澈问,声音依旧平静。
炸药刘拼命点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谁让你埋的?”
“常……常四……李怀德……钱……临时工……”炸药刘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词。
“炸谁?”
“……你……苏澈……”炸药刘眼睛开始涣散,“他们说……你在……炸死……”
“贾东旭怎么死的?”
“他……跳下去……正好……”炸药刘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似哭似笑的表情,“倒楣……倒楣啊……”
苏澈点了点头。
明白了。目标是他,贾东旭是倒楣,正好踩中了埋给苏澈的“礼物”。
“他们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苏澈又问。
“不……不知道……”炸药刘艰难地摇头,“常四……让我等……等消息……”
苏澈不再问。
他重新举起门闩。
炸药刘瞳孔猛缩,最后一点求生欲让他挣扎起来,残缺的手脚在地上划拉,想要爬开。
但没用了。
苏澈跨前一步,门闩高高扬起,对准了那颗沾满血污的脑袋。
煤油灯光下,门闩的阴影笼罩了炸药刘的脸。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根沾着自己血肉的木棍。
看到了苏澈冰冷的眼睛。
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不……要……”炸药刘用尽最后力气,嘶哑地吐出两个字。
门闩落下。
“噗——!”
不是清脆的骨裂声,而是一种沉闷的、湿漉漉的爆裂声。
像熟透的西瓜被砸开。
红的、白的、黏稠的、温热的东西,在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下炸开,溅射在土墙、地面、桌脚,还有苏澈的裤腿上。
炸药刘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彻底瘫软。
他的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颅骨塌陷了大半,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些残留的、混合着骨渣的糊状物,正顺着破口缓缓流出。
他最后看到的,确实是自己的脑浆。
苏澈松开门闩。
木棍“咚”的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血泊边缘。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还有血滴从桌沿滴落的声音。
苏澈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沾了些溅上的血点。他从炸药刘的床上扯下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慢慢擦手,擦得很仔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
擦干净手,他才开始处理现场。
首先,那箱金银。他检查了一下,银元大概有两百多块,小黄鱼五根。不错,够他和晓晓用很久了。
他把箱子盖上,放在一边。
然后,他开始在屋里搜索。
床底下,墙角,破柜子后面……很快,他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木箱,藏在灶台后面的夹层里。
打开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根管状炸药,都用蜡纸密封着,旁边还有一捆雷管,几卷引线,以及一些零散的零件和工具。苏澈拿起一根炸药看了看,上面有模糊的英文标识,确实是美制tnt,成色很新。
“军统的存货?”苏澈低声自语。
他把炸药和雷管重新包好,连同那箱金银一起,用床单打了个包裹。
最后,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炸药刘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趴在那里,脑袋几乎成了一滩烂泥,血流了一地,混合着白色的脑组织,在煤油灯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苏澈走过去,弯腰,从炸药刘的口袋里摸出那块老式怀表,又在里衣兜里翻出几张粮票和几块钱零钞。
做完这些,他吹灭了煤油灯。
屋里陷入黑暗。
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点月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还有地上那一大滩更深的阴影。
苏澈扛起包裹,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充斥着血腥和死亡的小屋,轻轻拉开木门,闪身出去,又反手柄门带上。
门闩还在里面,但已经断了。
不过无所谓,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来这间偏僻的土坯房。
他隐入棚户区错综复杂的小巷,象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
夜风吹过,带着初冬的寒意。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很快又沉寂下去。
土坯房里,煤油灯早已熄灭,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缓缓弥漫,还有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而苏澈,已经穿过大半个棚户区,来到了城墙根下。
他没有直接回祠堂边的住处,而是在一处废弃的砖窑里藏好了炸药和大部分金银,只带着一小部分钱和怀表,继续在夜色中穿行。
他需要确保没有被跟踪。
绕了几圈,确认安全后,他才悄无声息地翻过残缺的院墙,回到那三间青砖瓦房。
屋里,苏晓晓还没睡,正抱着枪蜷缩在墙角,听到动静立刻警剔地抬头,直到看见是哥哥,才松了口气。
“哥……”她小声唤道。
“没事了。”苏澈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洗得很仔细,似乎想把某种无形的污秽也一并洗掉。
苏晓晓看着他,鼻子动了动,小脸上闪过一丝不安:“有……血的味道。”
“不是我的。”苏澈擦干手,走到妹妹身边,坐下,“睡吧,天快亮了。”
苏晓晓点点头,慢慢躺下,但还是睁着眼睛看着哥哥。
苏澈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但并没有睡。
脑子里回放着刚才的一幕幕。
炸药刘死了。
又一个。
名单上的人,又少了一个。
但还不够。
李怀德,常四,还有黑市里那些拿钱办事的杀手……
还有四合院里,那些还活着的、曾经默许或参与过伤害苏家的人……
血债,还没偿清。
苏澈睁开眼,看向窗外。
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灰白。
天,真的要亮了。
但对他来说,黑夜,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