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城墙根下的废弃祠堂更显阴森。
老黑找的这处房子确实隐蔽,位于祠堂西侧,三间青砖瓦房围成个小院,院墙塌了小半,但正屋还算完整。最重要的是,这里远离居民区,最近的住户也在百米开外,且因为靠近乱葬岗,平时根本没人来。
苏澈带着苏晓晓连夜搬了过来。妹妹对阴森的环境有些害怕,但看到哥哥在,还是咬着嘴唇没说话。苏澈简单收拾出一间屋子,铺好被褥,又检查了门窗。
“晓晓,哥要出去一趟。”苏澈蹲下身,看着妹妹的眼睛,“你待在这儿,谁来也别开门。除非听到三长两短的敲门声,明白吗?”
苏晓晓用力点头,小手攥着苏澈的衣角:“哥,你……小心。”
“放心。”苏澈揉了揉她的头发,从怀里掏出那把土造连发手枪,塞到她手里,“拿着,防身。会用吗?”
苏晓晓接过枪,有些生疏但坚定地点点头。这些日子,苏澈教过她最基本的开枪方法。
安顿好妹妹,苏澈再次潜入夜色。这次的目标很明确——找到炸药刘。
老黑提到“炸药刘最近出手阔绰”,这是个线索。黑市里,突然暴富的人最容易露出马脚。而且,一个刚干完“大活”的爆破手,不可能马上离开四九城,他得等雇主确认结果,拿到尾款。
苏澈换了一身破旧工装,脸上抹了把煤灰,戴上顶破毡帽,把自己伪装成在黑市讨生活的苦力。他先去了城南几个地下赌档——这种人得了钱,多半会去挥霍。
凌晨两点,城西一处隐蔽的地下室里烟雾缭绕。
这里表面是个修理自行车的铺子,地下室却摆着几张破桌子,七八个赌徒正红着眼押宝。吆喝声、骂娘声、铜钱哗啦声混成一片。
苏澈缩在角落里,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没有炸药刘。
但他不着急。这种地方,消息传得最快。他买了碗劣质茶水,慢吞吞喝着,耳朵却竖起来,捕捉着周围的只言片语。
“听说了吗?南锣鼓巷又死人了……”
“炸死的!我的妈呀,说是新上任的管院大爷,炸得尸骨无存!”
“活该!那院儿里就没一个好东西!”
“嘘——小声点!现在公安查得紧……”
“怕什么?要我说,炸得好!那些狗日的,早该……”
赌徒们一边扔骰子,一边压低声音议论。苏澈听了一会儿,没听到有用信息。正当他准备离开时,门口进来一个人。
这人五十来岁,干瘦,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蓝色工装,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鼓鼓囊囊的。他一进来,就直奔最里面的那张赌桌,把布袋子往桌上一扔,“哗啦”一声,露出里面十几块银元。
“刘爷!您又来发财了?”庄家是个秃头,满脸堆笑。
“少废话!开!”被称作“刘爷”的干瘦老头声音沙哑,眼睛里透着股狠劲儿。
苏澈的眼神微微一凝。
工装虽然换了,但那身形,那干瘦的脸,还有说话时那种混不吝的劲儿……跟老黑描述的“炸药刘”很象。
更重要的是,苏澈的鼻子动了动。
虽然地下室里充斥着汗臭、烟味和霉味,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特殊的化学气味——硝铵混合着硫磺的淡淡味道,很淡,但确实存在。这是长期接触炸药的人身上特有的,洗都洗不掉。
就是他了。
苏澈没有立刻动作。他继续缩在角落,观察着。
炸药刘今晚手气似乎不错,连着赢了几把,面前的银元堆了起来。他笑得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拍着桌子叫嚣:“再来!妈的,今天老子鸿运当头!”
周围的人纷纷奉承:
“刘爷厉害!”
“刘爷这是发了大财啊!”
“那可不,刘爷马上就是轧钢厂的工人了,能一样吗?”
炸药刘得意地晃着脑袋,抓起一把银元塞进兜里:“工人?哼,老子要是愿意,当个科长都不在话下!”
他说这话时,眼睛往四周瞟了瞟,带着种眩耀,又带着点警剔。
苏澈心里冷笑。看来这老小子不仅接了炸人的活,还真信了李怀德“给临时工名额”的鬼话。也是,这年头,工人阶级身份金贵,对于在黑市混迹半生的炸药刘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诱惑。
又赌了几把,炸药刘赢多输少。他看了眼怀表——一块老式怀表,表链是铜的——收起剩下的银元,拎起布袋:“行了,今天到这儿。改天再来!”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
苏澈等他出了门,等了几秒钟,才不紧不慢地跟出去。
外面街巷漆黑。炸药刘显然很警剔,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往东走了一段,突然拐进一条小巷,然后又折向西,绕了个大圈子。他在试探有没有人跟踪。
苏澈远远吊着,脚步轻得象猫。前世雇佣兵的跟踪反跟踪技能,在这种环境下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始终保持在对方的视线盲区,利用墙角、门洞、垃圾桶作掩护,甚至偶尔会提前预判对方的路线,绕到前面等侯。
跟了大概二十分钟,炸药刘似乎放心了,最终钻进了一片棚户区深处的一间低矮土坯房。
房子很破,门是木板钉的,窗户用报纸糊着。但苏澈注意到,房子周围很“干净”——没有堆放杂物,没有晾晒衣物,连杂草都被清理过。这在拥挤杂乱的棚户区里,显得很不寻常。
一个爆破手,需要安全的工作环境。看来这里是他的老巢,或者说,至少是他存放“工具”的地方。
苏澈没有贸然靠近。他在对面一处废弃的窝棚里潜伏下来,静静观察。
屋里亮起了煤油灯的光。通过报纸破洞,能看到人影晃动。
过了约莫半小时,灯灭了。
苏澈又等了十几分钟,确认没有异常,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需要更详细的计划。炸药刘必须死,但不能在这里动手——棚户区人员复杂,容易惊动旁人。而且,苏澈还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比如,雇主的具体信息,下一步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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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李怀德家。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暗。李怀德穿着睡衣,脸色阴沉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张纸条——是常四派人送来的。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乱葬岗事毕,贾死,苏未见。”
“废物!”李怀德把纸条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炸了半天,就炸死个没用的贾东旭!苏澈呢?啊?苏澈在哪儿?”
他对面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中年人,穿着干部装,戴着眼镜,是他的心腹秘书。
“李主任,常四那边说,炸药刘保证苏澈当时肯定在附近,就算没炸死,也震死了……”
“放屁!”李怀德暴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人呢?公安那边有消息吗?找到苏澈的尸体了吗?”
秘书低下头:“没有。公安还在搜捕,但……没有发现。”
“那就是没死!”李怀德站起来,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这小子命真硬!狙击手杀不了他,炸药也炸不死他……他现在就是个鬼!随时可能冒出来,要我的命!”
他想起了王主任的死。办公室,光天化日,一枪毙命。苏澈能杀王主任,就能杀他李怀德。
恐惧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常四还说什么?”李怀德停下脚步,盯着秘书。
“他说……让您再给点时间,他一定……”
“时间?我他妈还有多少时间?”李怀德打断他,眼睛发红,“你告诉常四,钱,我可以再加!但他必须尽快,不惜一切代价,弄死苏澈!否则……”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加阴狠:“否则,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还有他手底下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公安办不了他,我李怀德能办!”
秘书心头一凛,连忙点头:“是,我明天一早就去传话。”
“现在就去!”李怀德吼道,“连夜去!我要常四给我一个准信!最迟三天,我要看到苏澈的人头!”
秘书不敢再多说,匆匆退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李怀德一个人。他瘫坐在沙发上,额头上冒出冷汗。
抽屉里,那本从王主任办公室搜来的笔记本,象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里面记录的东西,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甚至……
他猛地拉开抽屉,拿出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
上面是王主任娟秀但冰冷的字迹:
一条条,一桩桩。
李怀德的手在发抖。他当初让王主任记这些,本是为了捏住对方的把柄,方便控制。没想到现在成了催命符。
苏澈杀了王主任,拿走了笔记本。虽然公安还没公开里面的内容,但谁知道苏澈会不会把笔记本交给公安?或者,用里面的东西要挟他?
不行,苏澈必须死!
只有苏澈死了,这些秘密才能永远埋藏。
李怀德的眼神变得疯狂。他抓起电话,想再拨个号码,但手抖得厉害,拨了几次都没拨对。
最后,他颓然放下听筒,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苏澈……你到底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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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户区外围,苏澈正在制定计划。
炸药刘的行踪已经摸清,下一步就是引蛇出洞。这种人警剔性高,直接上门风险太大。最好能制造一个机会,让他自己走到缺省的陷阱里。
苏澈想到了炸药刘的赌瘾,还有他对“轧钢厂临时工”身份的渴望。
也许,可以从这两点下手。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天快亮了。
苏澈最后看了一眼炸药刘那间土坯房,转身消失在渐亮的晨雾中。
今天,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首先,得去“打听打听”轧钢厂招工的消息——当然,是以适合传到炸药刘耳朵里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