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那处废弃防空洞里,空气依旧浑浊,但比起外面的风声鹤唳,这里反而有种异样的“安宁”。苏晓晓已经蜷缩在铺着厚棉被的角落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她刚才又做噩梦了。
苏澈坐在一旁,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光,用一块磨刀石,缓缓打磨着那把勃朗宁手枪的撞针。金属摩擦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嚓、嚓”声,在这寂静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淅。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打磨的不是杀人凶器,而是一件需要精心呵护的器物。但他的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动。
乱葬岗的爆炸案,他是后来在街边听几个议论纷纷的路人说的。
“炸得那叫一个惨啊!听说新上任的管院大爷,当场就没了,拼都拼不回来!”
“还有好几个受伤的,街道办的人也伤了……”
“造孽啊!这都第几个了?”
“肯定是苏澈干的!除了他还有谁这么狠?”
“不对吧,我听说苏澈是用枪的,神出鬼没,没听说他用炸药啊……”
“管他呢!反正现在南锣鼓巷那片,跟阎王殿似的!”
贾东旭死了。
被炸死的。
苏澈放下磨刀石,拿起枪,对着灯光检查撞针的锋锐度。寒光一闪。
不是他干的。
他虽然恨四合院里那些禽兽,但用炸药这种波及范围大、可能伤及无辜的方式,不是他的风格。他要的是精准的清算,血债血偿,但不牵连不该死的人。
有人在他之前,或者同时,对四合院下手了。
而且手段更加暴烈,更加……不计后果。
先是那个专业的狙击手(老鬼),现在又是炸药。
对方的目的很明确——杀人。杀四合院的人,或者……杀他苏澈。
从狙击手埋伏的地点看,目标显然是他。但炸药埋在坟坑里,炸死的却是贾东旭和送葬的人。是目标改变了?还是……对方根本不在乎炸死的是谁,只要能制造混乱,或者把他引出来?
能搞到专业狙击步枪和tnt炸药,还能精确掌握送葬时间和路线……
这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也不是四合院里那些禽兽有本事安排的。
李怀德?
有可能。他有这个财力,也有动机——自己杀了他侄子李大壮,还坏了他在四合院的谋划。
但总觉得……还差一点。
苏澈收起枪,插回腰间。他需要信息。需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搞这些动作,需要知道对方的实力、意图,以及……下一步可能在哪里动手。
黑市。
这种见不得光的事,黑市是最容易打听到风声的地方。那里鱼龙混杂,消息灵通,只要肯花钱,或者有门路,总能挖出点东西。
他想到了老黑。
那个在鸽子市混迹多年,三教九流都认识,当初还帮他找过花姐线索的木匠。老黑人虽然油滑,但讲信用,拿钱办事,嘴也严。最重要的是,他消息够灵通。
去找老黑。
一来打听一下最近黑市上的风声,看有没有关于狙击手和炸药的线索。二来……苏澈看了一眼熟睡的晓晓。妹妹不能再跟着他住在这种阴冷潮湿、朝不保夕的地方了。他需要给晓晓找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落脚点,哪怕只是暂时的。老黑路子野,或许有办法。
打定主意,苏澈轻轻给晓晓掖好被角,又检查了一下洞口附近的伪装,确认安全后,才悄无声息地钻出防空洞,融入外面浓重的夜色。
他没有立刻去黑市。而是绕了几个大圈,在城北偏僻的街巷里穿行,确认没有被跟踪后,才朝着城南鸽子市的方向潜行而去。他的脚步很轻,象一只在屋檐上行走的猫,眼睛时刻警剔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阴影角落。
他知道,现在的四九城,到处都是眼睛。公安的,还有……那些想杀他的人。
---
同一时间,南锣鼓巷九十五号院。
这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恐惧。派出所的王副所长带着张片警和另外两个干警,正在挨家挨户地进行“细致问询”。这是市局专案组组长白玲下的死命令。
但问询工作进行得异常艰难。
院里的人,似乎都被接二连三的死亡和今天下午那场恐怖的爆炸彻底吓破了胆。一个个面色惨白,眼神躲闪,问三句答不出一句完整的。
王副所长首先去了刘海中家。二大妈还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含糊不清。问她什么,她都摇头,或者重复着“不知道”、“别问我”。刘光天头上缠着纱布(爆炸时被碎石擦伤),缩在墙角,问起当时的情况,他只是反复说:“炸了……突然就炸了……贾东旭……他跳下去……然后就……”
再问细节,比如之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有没有陌生人靠近坟地,他就抱着头,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到了阎埠贵家,情况更糟。三大妈搂着小女儿阎解娣,母女俩都在哭。阎解成耳朵里塞着棉花(被爆炸震得暂时失聪),看着王副所长张嘴问话,只能茫然地摇头,指指自己的耳朵。
许大茂家没人——据说躲到厂里去了。
贾家……王副所长站在门口,听着里面贾张氏那尖利刺耳、时断时续的哭嚎和咒骂,尤豫了一下,还是没进去。看这情形,也问不出什么。
秦淮茹倒是配合,但问起院里最近的人和事,她也只是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就是个妇道人家,带带孩子,院里的事……不清楚……易大爷、刘大爷他们在的时候,都是他们管……”
问到关键处,比如易忠海、何大清生前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跟什么人接触频繁,她就闭口不言,或者眼圈一红,开始抹眼泪。
壹大妈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说话也颠三倒四,问不出所以然。
聋老太太更是直接闭门不见。
一圈问下来,王副所长和张片警一无所获,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王所,”张片警压低声音,“这问不出东西啊。一个个都跟吓傻了似的。”
王副所长眉头紧锁,抽了口烟:“不是吓傻了,是……不敢说。”
“不敢说?怕谁?”
“你说呢?”王副所长看了一眼院里那几间空荡荡、曾经住着易忠海、刘海中等人的屋子,“这院里死了这么多人,死法一个比一个惨。下一个是谁?谁知道?现在说话,万一传到那个‘万一’耳朵里……”
他没说完,但张片警懂了。
院里的人现在就象惊弓之鸟,谁也不知道暗处是不是有双眼睛盯着,谁也不知道下一颗子弹或者下一包炸药会冲着谁来。沉默,成了他们唯一自保的方式。
“可这样下去,案子怎么破?”张片警发愁。
王副所长掐灭烟头,脸色沉重:“白组长说了,重新问询,细致问询。一次问不出来,就两次,三次。总有心理防线薄弱的人。还有……”他顿了顿,“查他们的经济往来,查他们最近和什么人来往,查他们家里有没有多出不正常的钱物。尤其是……那些活下来的人。”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刘光天和阎解成家的方向。
爆炸案,贾东旭死了,这两个同样新任的管院大爷却只是轻伤。
是巧合?
还是……有人故意放过他们?
或者说,他们知道些什么?
王副所长觉得,这院子里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
鸽子市,深夜。
这里比白天更加阴森。稀稀拉拉几个摊位点着马灯,卖些来路不明或急需的“硬货”。人影在昏黄的光晕里晃动,交易声压得极低,带着一股鬼祟的气息。
苏澈没有直接去找老黑常去的那个旧书摊。他在鸽子市外围转了一圈,确认安全后,才从一个堆放垃圾的巷子口钻进去,七拐八绕,来到一处更加隐蔽的角落。这里有几间低矮的破房子,其中一间门口挂着个不起眼的、褪了色的八卦镜——这是老黑和他约好的暗记之一,表示“安全,可进”。
苏澈敲了敲门,三长两短。
里面传来窸窣声,门开了一条缝。老黑那张精瘦的脸露出来,看见是苏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恢复平静,侧身让他进来,然后立刻关上门,插上门闩。
屋里很暗,只有一盏小油灯。堆满了各种旧木头、工具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木头和桐油的味道。
“小苏兄弟?”老黑压低声音,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复杂,“你……你还活着?”
“暂时。”苏澈言简意赅,“找你打听点事。”
老黑示意他坐下,自己坐到一堆木料上:“你说。能说的,我一定说。”
“最近黑市上,有没有关于狙击步枪,或者炸药tnt的风声?谁在买,谁在卖,谁在打听?”苏澈开门见山。
老黑的脸色微微一变,没立刻回答,只是拿起旁边的旱烟袋,慢悠悠地装烟丝。
苏澈也不催,静静等着。
“小苏兄弟,”老黑点燃旱烟,吸了一口,烟雾在昏暗中升腾,“有些事,知道得太多,不好。”
“我现在已经知道得不少了。”苏澈平静地说,“有人想杀我,用了狙击手,用了炸药。我需要知道是谁,或者……至少知道该防着哪路人。”
老黑沉默地抽了几口烟,似乎在权衡利弊。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狙击枪的事,我没听说。那玩意太扎眼,一般不会在黑市流通,真有,也是极小的圈子,捂得严实。至于炸药……”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苏澈:“tnt,老美的货,解放后就没多少流出来了。能用上这个的,要么是当年遗留下来的军用物资,要么……就是有特殊渠道。最近倒是听说,‘炸药刘’那老小子,好象接了个大活。”
“炸药刘?”
“恩,原来军统撤退时留下的技术人员,会摆弄炸药雷管。后来在黑市混,专门接这种‘爆破’的脏活。心黑,手狠,要价高。”老黑吐出一口烟,“听说他最近出手挺阔绰,还吹嘘说马上要去轧钢厂当‘临时工’了。”
轧钢厂。
李怀德。
苏澈的眼神冷了冷。
“还有,”老黑补充道,“常四爷那边,最近动静也不小。手底下几个狠角色都动起来了,好象在找什么人。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常四。黑市里有名的大佬。
苏澈记下了这个名字。
“另外,我想找个住处。”苏澈换了话题,“要隐蔽,安全,最好独门独院,离城区远点没关系。钱不是问题。”
老黑看了看他,又想了想:“住处……倒是有个地方。城南靠近城墙根,有片以前大户人家的祠堂,后来荒了,边上有几间看祠堂人住的老房子,一直空着,产权也乱,没人管。地方偏,但房子还算结实,独门独院。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离乱葬岗……不算太远。”老黑有些尤豫,“你要是觉得晦气……”
“不介意。”苏澈打断他。晦气?他现在身上背的人命,比乱葬岗的孤魂野鬼只多不少。“能去看看吗?”
“明天吧,白天我去打个招呼,晚上带你去看看。”老黑点头,“钱的话……看着给就行。不过小苏兄弟,老哥多句嘴,带着孩子,能走……还是尽量走吧。四九城这地界,现在对你来说,太凶险了。”
苏澈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两根小黄鱼(从王主任和杀手身上得来的),放在旁边的工作台上。
老黑看着那两根黄澄澄的金条,眼睛亮了一下,但没去拿,只是叹了口气:“行,住处的事包在我身上。消息……我也帮你留意着。你自己……千万小心。现在盯着你的,恐怕不止一方。”
“我知道。”苏澈站起身,“谢了。”
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老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又看了看那两根小黄鱼,摇摇头,把金条收起来,吹灭了油灯。
屋里陷入彻底的黑暗。
只有旱烟袋里那一点红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象这座城市里,无数隐藏的杀机和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