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那间土坯房里,油灯火苗跳得比平时更欢快了些,映得常四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也似乎多了几分活气。疤瘌眼垂手站在角落里,眼神低垂。屋子正中,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穿着件油渍麻花的黑棉袄,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得意和谄媚的笑容,正是“炸药刘”。
“四爷,您就把心放肚子里!”炸药刘拍着胸脯,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常四脸上,“我埋的那药量,别说一个大活人,就是头牛,也能给它炸上天!轰隆一声,您是没看见,那土啊,棺材板啊,人骼膊腿啊,飞起老高!苏澈?就算他当时猫在旁边哪个耗子洞里,震也震死他了!”
常四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核桃,黑豆似的眼睛在炸药刘脸上扫了扫,又瞟了一眼角落里的疤瘌眼。疤瘌眼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现场……有公安。”常四开口,声音沙哑。
“有公安怎么了?”炸药刘不以为然,“炸都炸了,他们还能把炸飞的肉块拼起来问问是谁不成?再说了,那地方乱葬岗,本来就邪性,谁知道是哪个仇家提前埋的雷?反正炸死的都是四合院那帮倒楣蛋,跟咱们没关系!”
常四还是没表态。他收到的消息是乱葬岗炸了,死了人,伤了不少,但具体死的是谁,苏澈在不在其中,疤瘌眼派去远远盯着的人没看清楚,也不敢靠太近。
炸药刘见常四不吭声,有点急了:“四爷,您信不过我老刘的手艺?我玩炸药那会儿,四九城还没解放呢!军统撤退时候留下的那些好玩意,我都会摆弄!这次用的是老美的tnt,劲儿足,声儿脆,保证……”
“行了。”常四抬手打断他,“活儿,你干了。钱,少不了你的。”
他把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推到桌子对面:“这是一半。剩下的一半,等确认了苏澈的死讯,一分不少给你。另外……”
常四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李主任那边答应给的轧钢厂临时工名额,也有你一个。到时候,你老刘也是正儿八经的工人阶级了。”
炸药刘眼睛顿时亮了,一把抓过信封,捏了捏厚度,脸上的笑容堆得更满了:“哎哟,谢谢四爷!谢谢李主任!您放心,苏澈那小子,肯定死透了!绝对没跑!”
“恩。”常四点点头,“最近风声紧,你先出去躲几天,等风头过了,再回来领剩下的钱和名额。”
“明白!明白!”炸药刘连连点头,把信封小心翼翼塞进怀里,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门关上,屋里只剩下常四和疤瘌眼。
“四爷,”疤瘌眼这才开口,声音低沉,“老刘的话……信几分?”
“三分。”常四把核桃放在桌上,“他玩炸药是把好手,但眼力见儿差点。炸是炸了,死没死苏澈,两说。”
“那……”
“等等看。”常四重新拿起核桃,“公安那边什么动静,李主任那边什么反应。如果苏澈真死了,公安的搜捕肯定会松懈,李主任也该有表示。如果没死……”
他没说完,但疤瘌眼懂了。
如果没死,那麻烦就大了。
一个能躲过老鬼狙击、反杀老鬼的人,现在又躲过了一场精心策划的爆炸……
这样的人,已经不是“硬茬子”能形容的了。
那是索命的阎王。
---
南锣鼓巷街道办,彻底陷入了瘫痪。
王主任的尸体被抬走了,办公室还拉着警戒线。剩下的几个干事,两个在乱葬岗被炸伤进了医院,剩下的也吓得魂不附体,请假躲在家里不敢露面。大门紧闭,门口贴了张白纸,写着“内部整顿,暂停办公”,字迹潦草,透着惶然。
没有街道办干部坐镇,四合院里最后一点表面上的秩序也荡然无存。贾东旭被炸得尸骨无存的消息传回来时,贾家那两间屋里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贾张氏的哭声尖利刺耳,像夜枭哀鸣,夹杂着恶毒的咒骂,骂老天不开眼,骂苏澈不得好死,骂院里所有人都是克他们家的灾星。
秦淮茹搂着棒梗和小当,也在默默流泪。贾东旭再不成器,也是她丈夫,是这个家的顶梁柱。现在顶梁柱没了,被炸得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往后这日子……她不敢想。
院里其他人更是禁若寒蝉。许大茂彻底不敢回家了,据说躲到了轧钢厂宿舍。刘光天和阎解成从医院包扎了耳朵的伤回来,就缩在自家屋里,门都不敢出。壹大妈长吁短叹,聋老太太整天闭门不出。整个院子笼罩在一片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绝望中。
没人再提什么“管院大爷”了。那三个位置,现在象是被诅咒了一样,谁沾谁死。
---
城南分局会议室。
空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浓得几乎化不开的烟雾里,夹杂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市局的人来了。
带队的叫白玲。剪着齐耳短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熨烫得笔挺的列宁装,面容清秀,但眉宇间带着一股长期从事刑侦工作磨砺出的干练和锐利。她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和现场照片,脸色平静,但眼神却象冰锥一样,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陈队和周队分坐两侧,脸色都很不好看。一天之内,辖区发生两起恶性案件,一起爆炸,一起枪杀,死伤多人,其中还包括一名街道办主任。这已经不是工作不力能解释的了,这是重大责任事故。上面震怒,市局直接介入,也在情理之中。
“陈队长,周队长,”白玲开口,声音不高,但清淅有力,“麻烦两位,把今天下午这两起案件的情况,详细介绍一下。先从爆炸案开始。”
陈队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从接到报案,到现场惨状,伤亡情况(贾东旭当场死亡,六人受伤),初步勘查结果(人为埋设炸药,疑似tnt),以及可能的动机(针对送葬队伍或特定目标)……他尽可能客观陈述,但说到贾东旭尸骨不全时,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沉重。
白玲静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几笔,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等陈队说完,她才抬眼:“现场有没有发现针对苏澈的直接证据?比如,目击者看到他在附近?或者爆炸物是针对他可能藏身的位置埋设的?”
陈队摇头:“没有直接证据。送葬队伍的人都说没看见苏澈。爆炸点是在坟坑下方,正好是填土时贾东旭跳下去的位置。从埋设手法看,更象是预谋好的,针对送葬仪式本身,或者说,针对可能出现在仪式上的人。”
白玲点点头,目光转向周队:“街道办枪击案。”
周队开始汇报。现场情况,王主任的死状,办公室门锁状态,丢失的笔记本,以及初步判断——熟人作案,凶手很可能与王主任认识,且有深仇或重大利益冲突。
“丢失的笔记本里,可能记录了什么?”白玲问。
“不清楚。”周队摇头,“街道办的人也不知道具体内容。但结合王主任的职务和最近四合院系列案件,我们推测可能涉及一些……敏感的人情往来,或者她知情未报的线索。”
白玲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死亡时间确定吗?”
“法医初步判断,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
“爆炸案发生时间?”
“群众报案和现场判断,爆炸发生在下午两点半左右。”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时间几乎重叠。
“也就是说,”白玲缓缓放下笔,目光扫过陈队和周队,“从物理距离和时间上看,同一个人,几乎不可能在制造了城外乱葬岗爆炸后,又立刻赶到几里外的南锣鼓巷街道办实施枪杀。”
陈队和周队都默默点头。这也是他们最困惑的地方。
“所以,存在两种可能。”白玲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爆炸案和枪击案是同一伙人所为,分工合作,同时动手。第二,这是两伙不同的人,基于不同的动机,恰好在同一天下午,选择了动手。”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但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说明一个问题——现在的南锣鼓巷,或者说,围绕苏澈和当年苏家旧案,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危险的旋涡。不止我们公安在查,不止苏澈在复仇,还有第三方、甚至第四方势力,掺杂了进来。他们的目的可能各不相同,但手段……都极其危险。”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白玲话语里的分量。
“市局决定,”系列案件专案组,由我担任组长,陈队、周队担任副组长。统一指挥,协调资源,全力侦破爆炸案、枪击案,并串联之前的连环命案,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厘清真相,缉拿凶犯,平息事态!”
她站起身,目光如电:“现在,我命令:第一,对乱葬岗爆炸现场进行地毯式复查,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炸药来源和埋设者的线索!第二,对街道办王主任的社会关系、经济往来,进行彻底排查,重点查她与易忠海、李怀德等人的关联!第三,加大力度,全城搜捕苏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第四,对四合院所有住户,重新进行细致问询,尤其是刘海中和何大清死后,院里的人际关系和异常动向!”
一条条命令清淅果断。
“最后,”白玲看向陈队和周队,语气稍微缓和,但依旧坚定,“两位队长,我知道你们压力很大,也很辛苦。但现在是关键时刻,我希望你们能抛开顾虑,全力配合。这个案子,已经不仅仅是南锣鼓巷的案子,也不仅仅是城南分局的案子。它关系到四九城的治安稳定,关系到我们公安的威信!”
“是!”陈队和周队同时站起身,挺直腰板。
会议结束,众人匆匆散去执行命令。
白玲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眉头紧锁。
爆炸,枪杀,连环命案,职业杀手,街道办主任毙命……
这一系列事件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而那个十八岁的少年苏澈,你在这张网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是被迫反击的复仇者?
还是……搅动风云的执棋人?
白玲轻轻吐出一口气。
答案,必须在血流干之前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