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清从轧钢厂保卫科那间临时腾出来的“特勤室”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厂区里路灯稀稀拉拉,灯光昏黄,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瘦,在水泥地上晃动,象个索命的鬼影。
王彪把他送出门,脸上那道疤在夜色里更显狰狞。
“何一大爷,”王彪声音压得很低,“你放心,李副厂长那边,我们都安排好了。这次……不会失手。”
何大清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进王彪手里。
沉甸甸的。
是金子。
王彪捏了捏,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笑意:“何一大爷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何大清的声音嘶哑,“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一根。”
王彪的眼睛更亮了:“明白。您那件事……我们尽快安排。”
“不是尽快。”何大清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是明天。明天晚上,柱子就要下葬了。在他下葬之前,‘新娘’必须到位。”
王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明天?太急了……”
“急也得办。”何大清打断他,“王主任下了死命令,明天必须火化。我不能让我儿子一个人上路。”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
王彪看着他那双在夜色里闪铄着幽光的眼睛,心里莫名打了个寒颤。这个老家伙……已经疯了。
但疯子的钱,也是钱。
“行。”王彪咬牙,“明天晚上,我给您把人‘送’过去。”
“要活的。”何大清补充道,“柱子喜欢热闹,得让他自己‘挑’。”
这话说得阴森,王彪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但他还是点头:“活的。”
何大清不再多说,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厂区的黑暗里。
王彪站在门口,掂了掂手里的小布包,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疯子。
都是疯子。
但疯子……最好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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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小学,女教师宿舍。
冉秋叶把最后一件洗得发白的列宁装叠好,放进那个已经磨破了角的帆布包里。包里东西不多:两件换洗衣服,几本书,一个搪瓷缸,一支用了半截的牙膏,还有……那五十块钱。
五十块崭新的大团结,用一块手帕包得整整齐齐。
这是她全部的家当。
也是……买命钱。
她抬起头,看了看这间住了三年的宿舍。墙壁斑驳,墙角长着霉斑,窗户玻璃碎了一块,用报纸糊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永远散不掉的霉味和厕所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没什么好留恋的。
或者说,这里从来就不是她的“家”。
她只是个暂住的、成分不好的、没人待见的边缘人。
现在,她连“暂住”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天在送葬队伍里,枪声响起的时候,她差点吓得尿裤子。刘海中那肥硕的身体在眼前炸开,血和脑浆溅得到处都是。她甚至能感觉到,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没敢擦。
一路跑回宿舍,反锁上门,抱着膝盖缩在墙角,抖了整整一个下午。
没人来找她。
没人问她那天为什么在队伍里。
没人关心她看没看见什么。
好象她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但她知道,何大清不会放过她。
还有刘海中临死前看她的那一眼——那双眼睛里,有一种“你也要死”的怨毒。
她得走。
立刻,马上。
趁着天黑,趁着没人注意。
冉秋叶背起帆布包,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破屋子,然后推门出去,反手轻轻带上。
走廊里空无一人。其他老师要么回家了,要么躲在自己屋里——没人愿意跟一个资本家的女儿打交道。
她快步下楼,穿过空旷的操场,从学校后门溜了出去。
夜风很冷,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她拉了拉围巾,把大半张脸遮住,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她不敢去车站。
那里肯定有公安。
也不敢去找亲戚朋友——父母下放后,那些所谓的亲戚,早就跟她家划清了界限。
她只能去一个地方——城南棚户区。
那里鱼龙混杂,生面孔多,没人会多问。
而且……那里便宜。
冉秋叶在棚户区转了很久,才找到一间愿意租给她的房子——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土坯房,屋顶漏雨,窗户关不严,一个月租金五块钱。
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眼睛有点花,耳朵也不太好使,收了钱,给了钥匙,多馀的话一句没问。
冉秋叶松了口气。
她进了屋,把门反锁,又用桌子顶住。
屋里只有一张破床,一个缺了腿的柜子,还有一个用砖头搭的简易灶台。
她放下帆布包,坐在床沿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暂时……安全了。
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何大清在找她。
公安也可能在找她——如果阎埠贵的案子,他们查到了什么的话。
她得躲起来。
深居简出,尽量不露面。
等风头过了,再做打算。
冉秋叶躺到床上,拉过那床又硬又薄的被子,把自己裹紧。
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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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城的街道上,明显能感觉到一股紧绷的气氛。
街上的公安多了,巡逻的民兵也多了。尤其是南锣鼓巷附近,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便衣公安混在人群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每一个行人。
苏澈走在街上,能感觉到那些目光。
但他很平静。
脸上围着围巾,帽子压得很低,脚步不快不慢,象个普通的赶路人。
这几天,他一直在观察。
观察四合院的动静,观察公安的布防,观察……那些该杀的人的行踪。
刘海中死了。
下一个,该谁了?
何大清?还是李怀德?
他需要选一个。
选一个最能震慑那些禽兽的人。
选一个……最容易得手的人。
苏澈拐进一条小巷,在墙角的阴影里蹲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
这是他这段时间整理的名单。
易忠海——已清算。
黄老四——已清算。
花姐——已清算。
马三爷——已清算。
李大壮——已清算。
傻柱——已清算。
阎埠贵——已清算。
刘海中——已清算。
还剩……
何大清。
李怀德。
许大茂。
贾张氏。
壹大妈。
秦淮茹。
还有一些,小角色。
苏澈的目光,停留在“何大清”和“李怀德”这两个名字上。
这两个人,是主谋。
是害死他父亲、卖了他妹妹的罪魁祸首。
他们必须死。
但……先杀谁?
苏澈合上本子,塞回怀里。
他需要再等等。
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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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来顺。
二楼雅间。
李怀德推门进去时,他大哥李怀瑾已经坐在里面了。桌上摆着铜锅,炭火烧得正旺,汤底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蒸腾。
“大哥。”李怀德关上门,脱下大衣挂好。
李怀瑾抬起头。他比李怀德大五岁,五十出头,梳着整齐的背头,穿着一身深灰色中山装,气质儒雅,但眼睛里带着官场中人特有的深沉。
“坐。”李怀瑾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点菜了,羊肉,白菜,豆腐,都是你爱吃的。”
李怀德坐下,倒了杯茶,没喝,只是握在手里取暖。
“大壮的事,”李怀瑾开口,声音平稳,“厂里处理得怎么样了?”
“定性为……因公牺牲。”李怀德的声音有些发干,“抚恤金按最高标准,五百块。另外,厂里还给了个‘革命烈士’的称号。”
“烈士?”李怀瑾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死在自家床上,被仇家杀的,也能算烈士?”
李怀德的脸涨红了:“大哥……”
“行了。”李怀瑾摆摆手,“我不是来追究这个的。我是问你,凶手抓到了吗?”
“……还没有。”
“公安那边呢?”
“也在查。”李怀德咬了咬牙,“但那个苏澈……太狡猾了。他根本不象个十八岁的孩子,倒象个……职业杀手。”
李怀瑾眯起眼睛:“职业杀手?苏建国那个八级钳工,能养出职业杀手儿子?”
“我也不信,但……”李怀德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从易忠海被杀,到傻柱、阎埠贵、刘海中接连毙命。从苏澈在送葬队伍里当众枪杀刘海中,再到他几次从公安和保卫员的包围圈里全身而退。
李怀瑾静静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的节奏,越来越快。
“这么说,”他缓缓开口,“这个苏澈,是个大麻烦。”
“何止是大麻烦!”李怀德激动起来,“他现在就是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刀!大哥,你得帮我!”
“怎么帮?”李怀瑾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我是文化局副局长,不是公安局长。抓人,我帮不了你。”
“你可以!”李怀德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你可以让上面……给公安施加压力。让他们……用‘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李怀瑾抬眼看他,“你是说……”
“死活不论。”李怀德的声音更低了,“只要能除掉他,用什么方法都行。”
李怀瑾沉默了很久。
炭火噼啪作响,锅里的汤翻滚着,羊肉的香味在雅间里弥漫。
“怀德,”他最终开口,“你知道这样做,风险有多大吗?”
“我知道!”李怀德咬牙,“但我没别的选择了!苏澈不死,我寝食难安!大哥,你想想大壮……他可是你亲儿子!”
李怀瑾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茶杯。
李大壮是他儿子。
虽然不成器,但毕竟是亲骨肉。
现在,儿子死了,死得不明不白,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这仇,他得报。
“好。”李怀瑾缓缓放下茶杯,“我去找关系。但你要记住——这事,跟我没关系。出了任何问题,你自己扛。”
“我扛!”李怀德连连点头,“只要能把苏澈弄死,我什么都愿意!”
“还有,”李怀瑾补充道,“那个何大清……你离他远点。那个人,心术不正。”
“我知道。”李怀德点头,“但他现在还有用。等苏澈的事解决了,我再收拾他。”
李怀瑾不再多说,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羊肉,放进锅里。
“吃饭吧。”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涮着羊肉。
雅间里热气蒸腾,肉香四溢。
但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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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肉联厂附近的棚户区。
苏澈推门进屋时,晓晓已经睡着了。
煤油灯调得很暗,勉强能看清屋里。小姑娘蜷缩在炕角,眉头紧皱着,嘴唇微微颤动,象是在做噩梦。
苏澈轻轻走过去,坐在炕沿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好。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那股冰冷的杀意,稍微融化了一点。
快了。
晓晓,再给哥哥一点时间。
等哥哥把这些畜生都清理干净,就带你离开这里。
去一个干净的地方,重新开始。
窗外,夜风吹过,吹得破窗户纸哗哗作响。
远处肉联厂,传来猪羊临死前的惨叫。
新的一天,又要来了。
而猎杀,还在继续。
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一分一毫,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