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小学那间低矮潮湿的女教师宿舍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廉价肥皂混合的怪味。冉秋叶坐在唯一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手指紧紧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刘海中站在她面前,肥硕的身体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他没有坐——这屋里也没有第二把椅子。他背着手,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倨傲和威胁的表情,那双小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冉秋叶苍白的脸上扫来扫去。
“冉老师,”刘海中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缓,但每个字都象石头一样砸下来,“我打听过了。你父母下放西北农场,五年没音信了吧?你自己呢,停课扫厕所,一个月就领十八块生活费,还得交房租。学校领导……哼,谁会管你?”
冉秋叶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没说话。
“成分不好,家里又是资本家,”刘海中往前逼近一步,“说句难听的,你现在就是四九城里最不值钱的那种人。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这话太恶毒了。
冉秋叶的眼泪涌了上来,但她死死咬着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何一大爷的儿子明天出殡,”刘海中继续说,语气“和蔼”了些,“按老理,得有个女眷‘哭丧’。何一大爷听说你唱过样板戏,嗓子好,想请你去帮个忙。唱几句,走个过场,事成之后……”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打开,里面是五张崭新的十块钱。
“五十块。够你一年生活费了。”
五十块。
冉秋叶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太需要钱了。父母下放后,家里那点积蓄早就被抄光了。她每个月十八块,房租五块,吃饭十块,剩下的三块钱得买牙膏肥皂,还得攒着寄给父母——虽然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收到。
五十块,对她来说,是天文数字。
但……
她想起那天早上,胡同里那声枪响,阎埠贵胸前炸开的血花,还有那个穿灰色衣服的年轻人冰冷的眼睛。
“阎老师……”她声音发颤,“他……”
“别提阎埠贵!”刘海中厉声打断她,“他是自己找死!跟你没关系!你只要记住,明天去唱几句,拿钱走人。其他的,别问,别说,别管!”
他的声音又缓和下来,带着一种哄骗的意味:“冉老师,这是给你机会。何一大爷现在是院里的一大爷,跟街道办、派出所都说得上话。你帮了他这个忙,以后在学校,在街道,他都能帮你说话。说不定……还能让你恢复上课。”
恢复上课?
冉秋叶的眼睛亮了。
她太想回到讲台了。扫厕所的日子,每天面对那些鄙夷的眼神,她快疯了。
“真的……能恢复上课?”她小声问。
“我说能,就能。”刘海中拍着胸脯,“何一大爷一句话的事。”
冉秋叶低下头,脑子里乱成一团。
五十块钱,恢复上课的机会。
还有……脱离现在这种生不如死的处境的可能。
她太渴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了。
哪怕这根稻草,可能是毒蛇伪装的。
“我……我去。”她终于抬起头,眼睛里还噙着泪,但多了一丝决绝,“我愿意去。”
“这就对了!”刘海中脸上堆起笑容,把五十块钱塞进她手里,“明天下午两点,南锣鼓巷九十五号院。记住,穿素净点,别迟到。”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冉秋叶瘫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那五张崭新的钞票,指尖冰凉。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会把她推向怎样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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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南锣鼓巷九十五号院。
傻柱的葬礼,办得“体面”极了。
八个人抬着一口刷了黑漆的薄皮棺材,从院里缓缓抬出来。棺材上盖着一块绣着“奠”字的黑布,布角在风中微微飘动。棺材后面,跟着一支披麻戴孝的队伍——何雨水走在最前面,手里捧着傻柱的遗象,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何大清跟在她身后,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中山装,面无表情。
再后面,是院里各家各户派出的“代表”。刘海中、许大茂、贾东旭……一个个脸上堆着悲戚的表情,但眼神闪铄,脚步虚浮,显然心思都不在葬礼上。
王彪和他那两个手下——张铁柱、赵大勇,混在人群里。他们穿着普通的蓝色工装,没带枪——枪藏在衣服下面,用布裹着,贴着腰。三个人眼睛像鹰一样扫视着四周,尤其是那些胡同口、房顶、窗口。
队伍最后面,跟着一个穿着浅蓝色列宁装、围着灰色围巾的年轻女子。
是冉秋叶。
她低着头,脚步很轻,像怕踩死蚂蚁。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手里捧着一束白纸花——是刘海中给她的,让她“哭丧”时用。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看!出殡的!”
“听说死了三个人了!”
“那个何雨柱,不是食堂班长吗?怎么就死了?”
“听说是被仇家杀的!吓死人了!”
“你看那些公安,都跟着呢……”
议论声嗡嗡作响,象一群苍蝇。
确实,队伍周围,明显多了很多“便衣”。有的扮成看热闹的,有的扮成路边摊贩,眼睛却始终盯着送葬的队伍,还有周围的人群。
陈队站在不远处一条胡同口,手里拿着烟,没点,只是捏在手指间转。他身边站着两个年轻干警,都穿着便衣。
“陈队,”一个干警压低声音,“何大清……真把那个女老师叫来了。”
陈队眯起眼睛,看着队伍最后面那个瘦弱的身影。
冉秋叶。
红星小学的音乐老师,成分不好。
何大清叫她来干什么?
真是为了“哭丧”?
还是……另有目的?
“盯紧她。”陈队说,“还有那三个保卫员。他们有枪。”
“明白。”
队伍缓缓前行,出了南锣鼓巷,拐上主街。
按照规矩,出殡的队伍要在城里绕一圈,然后出城,去城外的坟地。
但何大清临时改了路线——他说柱子生前喜欢热闹,要在城里多走走。
这理由牵强,但没人敢反对。
真正的原因,只有何大清自己知道。
他在等。
等苏澈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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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出殡队伍两条街外的一处二层小楼楼顶。
苏澈趴在水泥栏杆后面,手里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
他看到了那支出殡的队伍。
看到了棺材,看到了披麻戴孝的人,看到了混在人群里的王彪三人,也看到了……冉秋叶。
她怎么在队伍里?
苏澈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天在胡同里,他放过了她,让她忘掉一切。
现在,她却出现在傻柱的葬礼上。
是巧合?
还是……被逼的?
苏澈放下望远镜,从怀里掏出那把五四式手枪,检查弹匣,上膛。
他选择在城里动手,而不是等队伍出城。
原因很简单——城里建筑多,胡同多,便于脱身。
而且,何大清肯定也以为,他会选择在城外、人烟稀少的地方动手。
他偏不。
他要在最热闹的地方,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杀了刘海中。
或者……何大清。
就看谁,先露出破绽。
苏澈站起身,把枪插回腰间,用外套盖住。
然后,他转身下楼,消失在楼道的阴影里。
队伍还在前行。
锣鼓声、唢呐声、哭丧声,混成一片。
街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穿着深灰色工装、戴着帽子的年轻人,正逆着人流,悄无声息地接近那支出殡的队伍。
象一条毒蛇,滑向猎物。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象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又象是……血战前的死寂。
陈队捏着烟的手指,微微发紧。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
灰蒙蒙的,象一块脏抹布。
要下雨了。
还是要……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