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局会议室,烟雾浓得象化不开的墨。局长掐灭手里的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碾了碾,手指上沾了灰都顾不上擦。他抬头看向陈队,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眼神锐利得吓人。
“这是要出大事。”局长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象小锤子敲在陈队心口上,“四合院现在住了三个带枪的保卫员,轧钢厂李怀德派的。何大清也不是善茬,手里肯定还藏着别的招。苏澈那边……更是个定时炸弹。”
他站起身,在狭窄的会议室里踱步,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一旦打起来,就是火并。光天化日,居民区,持枪交火……”局长停下脚步,看着陈队,“你我的乌纱帽,都是小事。老百姓要是受了伤,死了人,咱们这辈子都别想安生。”
陈队沉默着,手指下意识摩挲着茶杯粗糙的边沿。茶杯里的水早就凉透了,但他一口没喝。局长说的他都懂,这几天他眼皮跳得厉害,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那帮人说是防苏澈,”局长走回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可你看看他们干的那些事——收‘保护费’,逼着院里人交钱,这是防苏澈?这是趁火打劫!李怀德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把四合院变成他的地盘!何大清更狠,他想用整个院子当诱饵,钓苏澈上钩!”
陈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局长,你的意思是……”
“不能让他们打起来。”局长直起身,声音斩钉截铁,“苏澈必须抓,但不能在院里抓。一旦在院里交火,伤及无辜,咱们没法跟上面交代,也没法跟老百姓交代。”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冰冷:“你抽调队里最精明强干的人手,不要多,但要精。从今天晚上开始,二十四小时守在四合院周围——不是明守,是暗哨。每条胡同口,每个制高点,都要有人。苏澈只要靠近,必须提前发现,提前控制。”
陈队点头:“明白。”
“还有,”局长补充道,声音更冷了,“苏澈现在是a级通辑犯,手里有枪,杀过三十多人,极度危险。如果遇到反抗……可以当场击毙。”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慢,很重。
陈队的手指僵了一下。
当场击毙。
这是最极端的命令。
但也是……最有效的命令。
苏澈这样的人,一旦被围,绝不会束手就擒。枪战,几乎是必然的。
“我亲自带队。”陈队站起身。
“去吧。”局长摆摆手,“记住,一定要在院外解决。四合院……不能再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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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黑市。
说是黑市,其实就是几条废弃胡同组成的露天集市,夜里十点后才有人来,天亮前散尽。卖什么的都有——粮票、布票、旧衣服、遐疵品,还有一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苏澈用一块灰色围巾包住大半张脸,混在稀稀拉拉的人群里。他不敢在一个摊位前停留太久,眼睛始终警剔地扫视着四周。
这几天,街面上的公安明显多了。尤其是南锣鼓巷附近,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便衣比明面上的警察还多。他知道,这是冲他来的。
他需要粮食,需要药品——晓晓身体恢复了不少,脸上有了血色,但还是会做噩梦。每次半夜听见妹妹压抑的抽泣声,看见她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的样子,苏澈的心就象被钝刀子一下下地割。
那些畜生……
四合院里那些人,易忠海、阎埠贵、刘海中、何大清……还有那些知情不报、甚至从中捞好处的帮凶。
他们毁了晓晓。
毁了一个十二岁女孩的一生。
这笔债,必须用血来还。
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苏澈在一个卖粮食的摊位前停下,要了二十斤白面,十斤大米。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用秤砣仔细称好,装进麻袋。苏澈付了钱——是从阎埠贵身上摸来的那根小黄鱼换的,还剩不少。
“最近查得紧,”老头一边收钱,一边压低声音,“小兄弟,悠着点。”
苏澈点点头,没说话,扛起麻袋快步离开。
他绕了好几条胡同,确认没人跟踪,才回到肉联厂附近的棚户区。
推开门,晓晓已经睡了。煤油灯的火苗调得很小,勉强能看清屋里。小姑娘蜷缩在炕角,眉头紧皱着,嘴唇微微颤动,象是在梦里挣扎。
苏澈轻轻放下麻袋,走到炕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好,没发烧。
他坐在炕沿上,看着妹妹苍白的小脸,眼神复杂。
很快了。
晓晓,再给哥哥一点时间。
等哥哥把这些畜生都清理干净,就带你离开这里。
去一个干净的地方,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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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院,刘海中家。
灯光昏暗,窗户用厚布帘遮得严严实实。刘海中、何大清、王彪三个人围坐在炕桌旁,桌上摆着几碟花生米和咸菜,还有一瓶喝了一半的二锅头。
气氛压抑。
“明天就是柱子出殡的日子。”何大清的声音嘶哑,眼睛里布满血丝,“可‘新娘’……还没着落。”
王彪闷头喝酒,没说话。他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当刽子手的。何大清想干什么,他大概猜到了,但不想掺和太深——李怀德只让他防苏澈,没让他帮着杀人。
刘海中搓着手,额头上全是汗:“大清,不是我不办。实在是……现在院外都是公安的人!你出去看看,胡同口,房顶上,到处都是便衣!咱们现在动,就是往枪口上撞!”
他这话不假。
从昨天开始,四合院周围明显多了很多“生面孔”。有的扮成修鞋的,有的扮成卖菜的,眼睛却总往院里瞟。陈队甚至亲自来过一次,说是“了解情况”,但话里话外都在警告——别乱动。
“公安在防苏澈,”何大清冷笑,“不是防咱们。他们巴不得咱们把苏澈引出来,他们好一网打尽。”
“可……可要是被他们发现……”刘海中声音发抖,“咱们干的那些事……”
“怕什么?”何大清打断他,“公安的目标是苏澈,只要咱们不留下把柄,他们没工夫管咱们。”
他顿了顿,看向王彪:“王队长,你说呢?”
王彪放下酒杯,抹了抹嘴:“何一大爷,李主任派我们来,是防苏澈的。其他的事……我们不好插手。”
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杀人越货的事,别找我们。
何大清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王队长误会了。我没说要你们动手。我只是想……请你们帮个小忙。”
“什么忙?”
“明天柱子出殡,”何大清压低声音,“按老理,得有人‘哭丧’,得有人‘引路’。我听说……红星小学那个叫冉秋叶的女老师,唱过样板戏,嗓子好。我想请她来,给柱子……唱几句。”
王彪的眉头皱了起来。
冉秋叶?
那个资本家的女儿?
请她来唱丧?
这借口……
“何一大爷,”王彪缓缓说,“这怕是不合适吧?人家一个女老师……”
“有什么不合适?”何大清摆摆手,“都是街坊邻居,帮个忙而已。再说了,她成分不好,让她来,是给她一个‘表现’的机会。她敢不来?”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王彪听出了里面的威胁。
冉秋叶要是不来,何大清有的是办法整她。
一个资本家的女儿,成分不好,父母下放,无依无靠。捏死她,像捏死一只蚂蚁。
王彪尤豫了。
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想平白无故害一条人命。
“这事……我得请示李主任。”他最终说。
“行。”何大清点头,“你明天一早就去请示。柱子出殡是下午,来得及。”
王彪没再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很烈,烧得他喉咙发痛。
但他觉得,这屋里,比酒更烈的,是何大清那双眼睛。
那双……要吃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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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四合院周围。
陈队蹲在一处房顶上,手里拿着夜视望远镜——是部队淘汰下来的老式货,视野不宽,但勉强能用。
他身边趴着两个年轻干警,也都拿着望远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的胡同。
“陈队,”一个干警小声说,“都盯了大半夜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苏澈……会不会不来了?”
“会来的。”陈队的声音很轻,但很肯定,“何大清的儿子明天出殡,这是大事。苏澈……不会错过。”
“可咱们这么多人,他敢来?”
“他敢。”陈队放下望远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他连轧钢厂保卫科长的家都敢闯,还有什么不敢的?”
另一个干警叹了口气:“陈队,你说……苏澈到底图什么?杀了这么多人,他也跑不了啊。”
陈队没回答。
他也在想这个问题。
苏澈图什么?
报仇?
可他杀的这些人,真的都该死吗?
易忠海该死,黄老四该死,花姐该死,马三爷该死。
但李大壮呢?傻柱呢?阎埠贵呢?
他们罪不至死。
至少,不该由苏澈来判死刑。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血已经流了,仇已经结了。
这案子,只能以一个结局收场——
要么苏澈死,要么他们抓住苏澈。
没有第三条路。
“都打起精神。”陈队重新举起望远镜,“天快亮了。真正的较量……就要开始了。”
远处,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而这一天,注定要流血。
四合院里,傻柱的棺材,在晨光中泛着惨白的光。
棺材旁,何大清跪在地上,烧着最后一把纸钱。
火光照亮了他那张阴鸷的脸。
“柱子,”他低声说,“爸一定……给你把‘媳妇’娶回来。”
“黄泉路上,你不会孤单的。”
风吹过,纸灰飞扬。
象一场黑色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