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空气变了。
自大理寺斩宗室,都察院查空饷,楚中天的名字,便如同一轮烈日,高悬于咸阳官场的天空之上。
断罪之剑在手,问责之镜高悬。
曾经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如今禁若寒蝉。
百官上朝,路遇楚中天的官轿,无不远远避让,躬身垂首,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的权势,已然登峰造极。
然而,就在这片烈日普照,万物摒息的寂静之下,一股阴冷的风,正从最黑暗的角落里,悄然吹起。
赵高,这条被斩断了无数爪牙的毒蛇,并未死去。
接二连三的惨败让他明白,任何实质性的阴谋,在楚中天那洞察人心的算计面前,都如同三岁孩童的把戏。
硬骨头啃不动,那就换一把刀。
一把无形无影,却能杀人于无形的刀。
捧杀。
咸阳东市,最大的瓦肆茶楼里,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唾沫横飞。
“话说那楚中郎,可不是凡人!他往那麒麟殿上一站,双目一扫,便知何人忠,何人奸!前日为何能抓住那上郡的硕鼠?只因他夜观天象,见丰州仓上有妖星作崇,这才星夜驰援,人赃并获!”
满堂茶客听得如痴如醉,纷纷叫好。
“何止啊!”邻桌一个穿着体面的文士摇头晃脑,接过话头,“我听闻,楚大人本是上古圣贤转世,那脑子里装的,是经天纬地之学!他来我大秦,乃是上天怜悯,特降此圣贤,以辅佐陛下,开创万世基业!”
“圣贤转世?”
“正是!你们想想,从扳倒赵高,到诛心儒门,再到如今设立大理寺、都察院,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我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通天手段?此等人物,若非圣贤,何人能及?”
一时间,茶楼内议论纷纷。
“楚中郎”的称呼,不知不存中变成了“楚大人”。
又过了几日,连“楚大人”都显得不够尊敬了。
一个崭新且带着一丝神圣意味的称谓,开始在咸阳的街头巷尾,悄然流传。
“楚圣师。”
这股风,润物无声,却比任何刀剑都更加精准地,刺向了帝王心中最深、最敏感的那根弦。
猜忌。
麒麟殿。
朝会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楚中天手持笏板,侃侃而谈。
“陛下,臣以为,关中平原沃野千里,若能效仿郑国故事,引泾水、渭水之流,修筑全新水利脉络,可再增良田百万亩。届时,关中粮仓充盈,无论北击匈奴,或南征百越,皆无后顾之忧。”
他呈上了一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计划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了主干渠、支流、斗渠,甚至连每一个水闸的位置、每一处堤坝的高度,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个足以功在千秋的宏伟蓝图。
若是往常,龙椅上的那位帝王,早已拍案而起,龙心大悦。
可今日,嬴政没有。
他只是靠在宽大的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份图纸,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
咚。
咚。
咚。
每一下,都象是敲在满朝文武的心口上。
李斯垂着头,眼角的馀光瞥见陛下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不对劲。
这阵风,终于还是吹进了咸阳宫。
许久,嬴政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此计甚好。”
他顿了顿,目光从图纸上移开,落在了楚中天的脸上。
“但水利乃一地之命脉,若将关中所有水网尽交于你手,你的权力,是否已与郡守无异?”
轰!
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死寂的大殿内轰然炸响。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当场变成一只鸵鸟,把脑袋插进地里。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所有人都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这不是一个问题。
这是帝王的敲打,是悬在所有功臣头顶之上,最锋利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李斯的心脏骤然紧缩。
他知道,赵高那条毒蛇最阴狠的杀招,来了!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用楚中天自己的功绩,为他铸造一座名为“功高震主”的断头台。
楚中天无论如何回答,都是死路一条。
说无异?那是承认自己权势滔天,形同封疆大吏,乃取死之道。
说有异?那是狡辩,是心虚,只会加重帝王的猜忌。
沉默?那便是默认。
这一刻,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或惊恐,或怜悯,或幸灾乐祸,都聚焦在了那个孤零零站在大殿中央的身影上。
楚中天心中一凛。
他瞬间就明白了。
赵高这一手,毒辣至极。
他不再试图从外部攻破自己的防线,而是选择从内部,从自己与嬴政之间最内核的信任关系上,撕开一道裂口。
他抬起头,迎上了嬴政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没有辩解,没有徨恐,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龙椅上的帝王,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李斯在内,都瞠目结舌的动作。
他笑了。
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一丝仿佛看透了一切的淡然。
“陛下。”
楚中天的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您说的没错。”
什么?!
满朝文武瞬间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疯了!
这小子绝对是疯了!
他竟然承认了?
就连李斯都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完全无法理解楚中天在想什么。
只见楚中天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
“若此计功成,臣于关中之地,权力的确与郡守无异。”
他非但承认,甚至还加重了语气。
嬴政敲击扶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的双眼微微眯起,一丝冰冷的杀机,开始在眼底凝聚。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然而,楚中天接下来的话,却让这股刚刚凝聚的杀机,硬生生停滞在了半空中。
“但是陛下,您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