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中天的手指,如同一柄审判之剑,直直地指向扶苏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整个麒麟殿,落针可闻。
扶苏整个人都懵了,他跪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为什么……是自己?
他刚刚还在为先生的惊天之言而震撼,还在为父皇的决断而感到一丝快意,可转眼之间,自己怎么就成了第一个要被“杀”的人?
“先生……”扶苏的嘴唇发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而他身边的文武百官,更是惊得魂飞魄散!
疯了!
这个楚中天是真的疯了!
他刚刚扳倒赵高,正是扶苏一派大获全胜的时候,他怎么敢,怎么能,把屠刀挥向自己的主君,帝国的储君?!
这是什么操作?自断臂膀?
还是说……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辅佐扶苏,而是要将整个大秦的权力内核,搅个天翻地复?!
就连龙椅之上的嬴政,也愣住了。
他那双燃烧着杀戮火焰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困惑。
杀扶苏?
为什么?
扶苏虽然仁懦,但他是自己的长子,是楚中天一手教导出来的学生,更是他未来要托付江山的人!
“楚中天。”嬴政的声音变得异常凝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臣当然知道。”
楚中天收回手指,神色平静地转向嬴政,仿佛刚刚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陛下,臣说的‘杀’,并非是肉体上的诛杀。”
此言一出,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扶苏也感觉自己快要停跳的心脏,重新恢复了搏动。
但楚中天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再次沉入了谷底。
“臣要杀的,是长公子心中,那份不合时宜的‘仁慈’!是他脑子里,那些根深蒂固的‘腐儒之见’!更是他身上,那面被六国馀孽和朝中百官当成护身符的‘仁德’大旗!”
楚中天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响亮!
“陛下,您想一想,赵高为何能从廷尉府大牢中逃脱?真的是他党羽通天吗?不!”
“是因为朝中上下,所有人都知道,长公子仁厚!他们知道,就算事情败露,只要把罪名推给几个替死鬼,长公子最多也就是斥责几句,绝不会痛下杀手,赶尽杀绝!”
“正是这份‘仁慈’,给了他们侥幸的土壤!给了他们敢于以身犯险的胆量!”
“陛下,您再想一想,为何淳于越那帮腐儒,敢在宫门死谏?为何赵高在背后,敢于选择淳于越这把刀?”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长公子是他们最大的同盟!他们吃准了,只要把长公子这面‘仁义’大旗抬出来,陛下您就算再愤怒,也得顾及父子之情,顾及储君的颜面!”
“长公子的‘仁’,在他们眼中,不是美德,是武器!是用来对抗陛下您的武器!是用来保护他们这些帝国蛀虫的武器!”
楚中天的话,如同一道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脑中的迷雾。
尤其是嬴政!
他只觉得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是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扶苏的仁慈,竟然已经成为了自己施政的最大阻碍!成为了所有心怀叵测之徒的护身符!
他一直以为,扶苏只是性情软弱,需要磨砺。
可今天听楚中天这么一说,他才惊恐地发现,扶苏的“仁”,已经不是他个人的性格问题,而是变成了一个政治符号,一个被无数敌人利用的、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漏洞!
“所以,陛下!”楚中天看着嬴政恍然大悟的神情,趁热打铁,声音激昂地说道,“攘外必先安内!”
“而安内的第一步,不是去抓赵高的党羽,不是去查抄贪官的府邸!”
“而是要先‘杀死’那个旧的扶苏!”
“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由陛下您亲自出手,彻底斩断长公子与那些腐儒、与那些心怀鬼胎之辈的最后一丝联系!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看到,长公子的‘仁’,已经死了!”
“要让他们知道,新的长公子,是陛下的儿子!他手中的,不是圣贤书,而是和陛下一模一样的屠刀!”
“只有这样,才能震慑宵小!才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因为失去了最大的庇护而瑟瑟发抖,从而露出马脚!”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关上门,安安心心地,打一场大扫除!”
楚中天一番话说完,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死寂。
但这一次的死寂,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颠复认知的震撼!
李斯跪在地上,低着头,但他的眼神却在剧烈地闪铄。
高!
实在是太高了!
他本以为楚中天要掀起一场血腥清洗,却没想到,楚中天的第一刀,竟然如此精妙,如此诛心!
他不杀人,他要杀“人设”!
他要通过“杀死”扶苏的仁德形象,来釜底抽薪,彻底摧毁朝中反对派系的心理防线!
这一手,比单纯的杀戮,要高明百倍,狠毒千倍!
扶苏呆呆地跪在那里,脸上血色尽褪。
他听懂了。
他终于彻底听懂了先生的意思。
先生不是要杀他,先生是在救他!是在用一种最激烈、最痛苦的方式,逼着他与过去彻底切割,逼着他真正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国继承人!
一股巨大的羞愧与感动,涌上心头。他猛地抬头,看向楚中天,眼中含着泪光,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学生……领受先生教悔!”
而龙椅之上,嬴政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笑了。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却又无比畅快的笑容。
有对楚中天奇谋的激赏,有对自己识人之明的得意,更有对即将到来的、由自己亲手主导的这场“大戏”的期待!
“好!”嬴政一拍龙椅,霍然起身,“好一个‘攘外必先安内’!好一个‘先杀扶苏’!”
他走下御阶,一步步来到扶苏面前,那高大的身影,将扶苏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
“扶苏。”
“儿臣在。”扶苏身体一颤,躬敬应道。
“楚先生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儿臣……明白了。”
“好。”嬴政点点头,声音陡然变得冰冷无情,“既然明白了,那从今日起,收起你那套妇人之仁!朕罚你于长公子府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府门一步!”
“另外,将你府中所有儒生门客,全部给朕……驱逐!一个不留!”
“啊?”扶苏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忍。那些门客,跟随他多年……
“恩?”嬴政眼中寒光一闪。
扶苏瞬间一个激灵,想起了楚中天的话,想起了自己刚刚的承诺。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不忍已经化作一片决绝。
他重重叩首,声音嘶哑却坚定:“儿臣,遵旨!”
嬴政满意地看着他,然后转身,目光扫向满朝文武,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你们,也给朕听清楚了!”
“从今天起,谁再敢在朕面前,拿长公子的‘仁德’说事,谁再敢妄图将长公子当成你们的护身符……”
他顿了顿,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朕,就让他去陪赵高!”
百官闻言,无不骇然,齐齐叩首,山呼:“臣等,遵旨!”
做完这一切,嬴政才重新看向楚中天,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信任。
“楚中天,安内之事,朕现在就全权交给你!”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像征着无上权力的龙纹玉佩,亲手递到楚中天面前。
“持此玉佩,如朕亲临!大秦之内,从九卿到走卒,皆可先斩后奏!影密卫,亦归你调遣!”
“朕只要一个结果!”嬴政的声音,响彻大殿,“把所有老鼠,给朕一只一只地,全部揪出来,碾死!”
轰!
此言一出,百官之中,丞相李斯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嬴政将那枚代表着帝国最高生杀大权的玉佩,交到了楚中天手中。
先斩后奏!
调遣影密卫!
这是何等的信任!这是何等的权力!
这一刻,李斯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看着那个手持玉佩,神色淡然的青年,眼中第一次,不再是忌惮,也不是敬佩,而是一种发自骨髓的……敌意!
他意识到,楚中天这把屠刀,已经不仅仅是对着那些腐儒和赵高的馀党了。
这把不受任何节制、可以先斩后奏的刀,已经悬在了包括他李斯在内的,每一个大秦臣子的头顶!
此子,已经不是木秀于林。
他,将成为足以颠复大秦法度,动摇整个帝国根基的……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