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枚温润而又沉重的龙纹玉佩落入掌心时,楚中天甚至能感觉到上面还残留着始皇帝的体温。
他平静地收下玉佩,对着龙椅之上的嬴政,微微躬身。
“臣,领旨。”
没有山呼万岁,没有感激涕零,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仿佛接过的不是一道可以屠戮满朝的无上权力,而是一件再也寻常不过的差事。
这份从容,这份淡定,落在嬴政眼中,是“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大气魄,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绝对自信。
嬴政龙心大悦,他仿佛已经看到,在楚中天这把锋利无匹的屠刀之下,大秦朝堂那些藏污纳垢的角落被一一扫清,整个帝国焕然一新的景象。
“今日宴席到此为止,散了吧!”
嬴政在影密卫的护卫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与兴奋,转身离去。
扶苏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在内侍的“护送”下,前往他的长公子府,开始他那场名为“闭门思过”,实为“政治切割”的禁足。
百官们则如同劫后馀生一般,一个个脸色煞白,脚步虚浮地向殿外走去。
他们彼此对视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猜疑。
每个人都在想,楚中天这把刀,会先从谁的脖子上砍起?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
一时间,整个咸阳的官场,都笼罩在一片名为“楚中天”的恐怖阴云之下。
楚中天缓步走出麒麟殿,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却能清淅地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钉在他的背上。
他没有回头,嘴角反而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该来的,总会来。
“楚中郎,请留步。”
一个沉稳而又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中天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了那个他意料之中的人。
大秦丞相,李斯。
此刻的李斯,已经没有了殿上的惊骇与失态。
他恢复了往日的沉静,那双狭长的眼眸中,闪铄着法家门徒特有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光芒。
他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走到了楚中天面前。
“丞相大人,有何指教?”楚中天淡笑着问道,仿佛老友叙旧。
李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那目光,象是在审视,象是在剖析,更象是在衡量。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铁:“楚中郎,好手段。”
这四个字,听不出是褒是贬。
“丞相大人谬赞了。”楚中天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不过是说了些陛下爱听的话而已。”
“爱听的话?”李斯冷笑一声,“当着满朝文武,请陛下屠戮朝臣,这也是爱听的话?楚中天,你我都是聪明人,不必打这些机锋。”
他向前踏出一步,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一股久居高位的压迫感,如山一般向楚中天压了过来。
“老夫只问你一句,你今日所为,究竟是为大秦,还是为你自己的一己私欲?”
“有区别吗?”楚中天迎着他的目光,寸步不让,“为大秦剔除腐肉,肃清朝野,难道不符合我的利益?我的利益,与大秦的利益,与陛下的利益,高度一致。这,有问题吗?”
“好一个高度一致!”李斯怒极反笑,“陛下授予你先斩后奏之权,让你调遣影密卫,这已经完全逾越了人臣的本分,破坏了帝国的法度!你手持屠刀,不受任何制衡,今日你可以杀赵高馀党,明日你就可以杀与你政见不合之人,后天,你是不是连老夫这个丞相,也要杀了?!”
“如果丞相大人也成了帝国的蛀虫,那为何杀不得?”楚中天轻描淡写地反问。
“你!”
李斯被这句话噎得脸色涨红,他指着楚中天,气得浑身发抖。
“竖子!狂妄!你可知法度乃帝国之基石?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这般肆意妄为,只会让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只会让大秦陷入无休止的内斗与血腥之中!你这不是在救大秦,你是在毁了大秦!”
“法度?”楚中天笑了,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丞相大人,您说的法度,是当年商君所立之法,还是您亲手修订的秦律?”
李斯一愣,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
“无论是哪个,都是我大秦的根本!”
“不。”楚中天摇了摇头,笑容瞬间收敛,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李斯大人,你的思想,落后了。”
“你说什么?”李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中天,一个来历不明的竖子,竟然敢说他这个法家集大成者的思想……落后了?。”楚中天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它的内核,是‘术’,是帝王驾驭臣下的手段。所以,它最大的漏洞,就是当帝王本身被蒙蔽时,整个法度系统就会失灵,甚至会成为奸臣的工具,就象赵高那样。”!”
“这个‘道’,叫做‘程序正义’!叫做‘制度制衡’!它要创建的,是一个凌驾于人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凌驾于皇权之上的、自我运行的规则体系!”
“我今天向陛下要来的‘先斩后奏’之权,你以为是破坏法度吗?错!”楚中天的声音陡然拔高,“这恰恰是创建新法度的第一步!这就叫‘矫枉必须过正’!面对一个已经烂到根子里的系统,你指望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去修复它?别做梦了!”
“必须用雷霆手段,用绝对的权力,先把所有的旧规则、旧利益、旧关系,全部砸得粉碎!在一片废墟之上,新的秩序,才有创建起来的可能!”
李斯呆呆地听着,他被楚中天这一连串闻所未闻的词汇和理论,冲击得脑中一片轰鸣。?程序正义?矫枉必须过正?
这些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却构成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无比宏大而又恐怖的世界。
他忽然明白了。
楚中天,他根本不是要当一个权臣。
他……他要当一个制定规则的人!他要当大秦的“立法者”!
一个比商鞅更彻底,比他李斯更激进的……改革者!
一股寒意,从李斯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意识到,自己与楚中天的矛盾,已经不是权力之争,而是路线之争!是思想之争!是“道”的根本冲突!
而这种冲突,不死不休!
“楚中天……”李斯的声音沙哑无比,他看着眼前的青年,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绝,“老夫,绝不会让你得逞。大秦,经不起你这样疯狂的折腾!”
“拭目以待。”楚中天无所谓地笑了笑,转身便走。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影密卫【月】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递上了一卷小小的竹简。
楚中天展开竹简,只扫了一眼,脚步便猛地一顿。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冰冷的杀机。
竹简上只有一行字。
“儒生淳于越,出咸阳,于渭水之畔,自尽。随行弟子数十人,皆披麻戴孝,泣血于岸,声称被奸臣逼死,要以清白之躯,撞响天下警钟。”
“好,好一个以死明志,好一个舆论战。”
楚中天捏紧了手中的竹简,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知道,他的第一场硬仗,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
赵高在朝堂之外,用匈奴的弯刀,向他宣战。
而这些看似孱弱的儒生,则在朝堂之内,用他们最擅长的武器——道德与舆论,向他发起了第一波攻击!
他抬起头,看向丞相府的方向,冷冷地笑了。
“李斯,你以为这是结束吗?”
“不,这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