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
一个全新的,更加阴险毒辣的机会,摆在了赵高的面前!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
赏赐!
这正是杀死楚中天的最好时机!
赵高深深埋下的头颅之下,一双眼睛里闪铄着怨毒与兴奋交织的光芒。
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狂跳,用一种无比恭顺,甚至带着几分“忠心耿耿为君分忧”的语调,缓缓开口。
“陛下,楚中天虽有微功,但其人生性狂傲,今日辩倒满堂儒臣,已是名声在外。此等锋芒毕露之人,最是难以驾驭。”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若再加以重赏,恐其恃宠而骄,目中无人,长此以往,怕是会尾大不掉啊!”
嬴政眉毛一挑,停下脚步,似乎对这个说法产生了些许兴趣。
“哦?那依你之见?”
赵高心中一喜,知道鱼儿上钩了!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副“我全是为了陛下您着想”的忠诚表情,继续进言。
“依奴才愚见,不如……”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胃口,然后才一字一顿地,吐出了自己蕴酿已久的毒计。
“……不如先将其下狱!”
轰!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让密室内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赵高完全不给嬴政思考的时间,语速极快地解释道:“陛下,可以‘言语无状,冲撞儒臣’为名,先挫其锐气!让他明白,这大秦,终究是陛下的天下,君臣有别,尊卑有序!”
“待这阵风头过去,朝野上下的议论平息了,陛下再寻个由头,将其赦免,擢为己用。”
“如此一来,既能平息淳于越等儒臣之怒,安抚了人心;又能让这楚中天经历一番牢狱之灾,磨平他的棱角,让他对陛下您从天而降的恩典感恩戴德,从此死心塌地!”
“此乃一石二鸟之计,陛下,岂不两全其美?”
说完,赵高便满怀期待地匍匐在地,等着嬴政的夸奖。
这番话,滴水不漏。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帝王心术最内核的“制衡”与“敲打”之上。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这是任何一个多疑的君主,都最喜欢玩的把戏。
他相信,雄才大略如始皇帝,绝对会采纳自己这条“老成谋国”的万全之策!
楚中天啊楚中天,你再妖孽,还能斗得过阳谋吗?
等着在大牢里发烂发臭吧!
然而……
一息。
两息。
三息。
密室之中,落针可闻。
嬴政久久没有说话。
赵高匍匐在地上,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
他额角上的冷汗,开始一滴一滴地渗出,沿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不对劲。
气氛太不对劲了。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一种火山喷发前的压抑。
他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馀光,悄悄向上瞥去。
只一眼,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他看到,始皇帝嬴政正低着头,用一种看死人般的表情,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那张脸上,没有他预想中的赞许,没有采纳良策的喜悦,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有的,只是无尽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就在赵高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
嬴政,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脚。
然后——
“砰!!!”
一声巨响!
嬴政身边用以放置竹简的沉重案几,竟被他一脚狠狠踹翻!
竹简、笔墨、砚台散落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刺耳声响。
“滚!!!”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从嬴政的胸膛里炸开,整个密室都仿佛在嗡嗡作响!
赵高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子之怒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猛地一哆嗦,差点瘫软在地。
他还没来得及求饶,嬴政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那副模样,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朕的知己!朕的肱骨之臣!”
嬴政指着赵高的鼻子,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朕恨不得立刻拜他为帝师,与他抵足而眠,彻夜长谈!你!竟敢!让朕将他下狱?!”
“赵高!”
嬴政一把揪住赵高的衣领,将他从地上硬生生提了起来,双脚离地。
“你是不是觉得朕老了?糊涂了?!”
“还是你觉得,朕连谁是忠臣,谁是奸佞,都分不清了?!”
窒息感传来,赵高吓得亡魂皆冒,手脚并用地挣扎著,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求饶声。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陛下饶命!奴才……奴才只是怕陛下被小人蒙蔽啊……”
“小人?”
嬴政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度残忍的冷笑,他猛地一甩手,将赵高重重地掼在地上。
“在朕看来,你这种在朕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企图让朕疏远贤臣的阉人,才是这天下间头一号的小人!”
嬴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里的杀意毫不掩饰。
“再让朕从你这张嘴里,听到半句非议楚中天的话,朕不只要拔了你的舌头,还要把你填进骊山的陵寝里,让你去跟那些陶俑作伴!”
“咕咚。”
赵高狠狠咽了口唾沫。
他彻底明白了。
自己……从头到脚,都错得离谱!
什么帝王心术,什么制衡敲打,在陛下对楚中天的“脑补”面前,全都是狗屁!
楚中天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已经不是什么宠臣、能臣了。
那是知己!
是圣贤!
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逆鳞!
自己这次进谗,非但没有伤到楚中天分毫,反而一头撞在了铁板上,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更让在陛下心中的信任,降到了冰点!
看着在地上抖如筛糠的赵高,嬴政眼中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他厌恶地移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这个蠢货,都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嬴政不再理会赵高,径直走回到那张幸免于难的书案前。
他亲自拿起一支毛笔,铺开一卷崭新的竹简。
他要亲自草拟一道诏书。
一道,足以向全天下宣告楚中天地位的诏书!
他要用这份诏书,清清楚楚地告诉所有人——
楚中天,是我嬴政的人!
谁敢动他,就是跟我嬴政过不去!
只是……
笔尖悬在竹简上方,嬴政却迟迟没有落下。
赏得重了,一个流民骤登高位,会成为众矢之的。
赏得轻了,又不足以体现朕的恩宠与看重。
该如何赏赐,才能既让他安然无恙,又能彰显朕的无上荣宠?
嬴政的目光,在空无一字的竹简上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