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声清脆至极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后堂方向传来。
这声音,响得突兀,响得干脆,响得……特别象一个人用力过猛,一巴掌拍在了木头桌案上。
正厅之内,原本因为楚中天那番惊世骇俗的“暴政红利论”而陷入死寂的氛围,被这一声巨响彻底击碎。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那帮被驳斥得面如死灰的儒生们,猛地抬起头,茫然四顾。
那些看热闹的权贵名士,脸上的表情凝固,交头接耳的动作停在半空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循着声音的来源,投向了主位后方那道厚重的屏风和墙壁。
那里……有什么?
扶苏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那张刚刚还因为楚中天的雄辩而泛着潮红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一片煞白。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能让扶苏吓成这副德性的,能在这长公子府里不经通报就进入密室的,除了那位一手缔造了大秦帝国的始皇帝陛下,还能有谁?
“咳!”
就在这尴尬的寂静中,扶苏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的颤斗。
“诸位,莫要惊慌。”
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指了指厅外。
“许是……许是今日风大,吹得后院窗户作响罢了。来人,去看看。”
这借口,拙劣得让人不忍直视。
今天风和日丽,哪来的大风?
再说了,窗户作响,能响出这种清脆的巴掌声?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信啊?
但,没人敢深究。
所有人都默契地收回了视线,假装真的相信了是风的锅。
毕竟,这里是长公子府,能在这后堂弄出动静的,绝非等闲之辈。
好奇心,有时候是会要命的。
淳于越等人也重新坐下,只是脸色更加难看。
他们隐约猜到,今日之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楚中天看着扶苏那副拙劣的演技,心里差点没乐出声。
【好小子,反应挺快啊,还知道给你爹打掩护了!】
【可以可以,孺子可教,这护短的本事,深得你爹真传。】
想通了这一点,楚中天的心态,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他是在一个未知的舞台上,为了生存而进行一场豪赌,那现在,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台下最重要的那位观众。
他之前那番看似激情上头的辱骂,那番石破天惊的辩论,根本就不是什么独角戏!
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精准投喂的“帝王学在线教育课程”!
【好家伙,还偷听我的课?】
【老嬴啊老嬴,你可真行!学费交了吗你就听?】
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感,瞬间贯穿了楚中天的四肢百骸。
这感觉,比单纯抱大腿求生可爽太多了!
他现在,不再是一个挣扎求存的流民,而是一个手握剧本,给千古一帝当“思想导师”的男人!
一个可以亲手引导、塑造帝国未来走向的幕后操盘手!
念及此,楚中天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他决定,调整策略。
接下来的辩论,不再是单纯为了驳斥这帮老古董。
而是要借题发挥,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屏风后面那位“偷课”的皇帝陛下,上一堂真正的、价值万金的屠龙之术!
楚中天清了清嗓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失魂落魄的儒生,而是转身面向扶苏,脸上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教训神情。
“公子,你看到了吗?”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腐儒误国!”
“他们满口的仁义道德,却连最基本的‘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他们的理论,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扶苏连忙躬身:“先生教训的是。”
楚中天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而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看似是在教育扶苏,实则句句都是说给屏风后的嬴政听的。
“我骂他们,不是要你彻底否定他们。我让你看清的,是他们的局限性!”
“儒家的‘仁’与‘礼’,是不是好东西?当然是!”
“但是,”楚中天话锋一转,声音变得锐利,“再好的东西,也要看怎么用,谁来用!”
“仁义,是一把剑。在侠客手中,可以除暴安良。可在三岁孩童手里,只会伤到自己,甚至被恶人夺走,反过来杀了自己!”
“你爹,他花了半辈子时间,浴血奋战,为你铸造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屠龙宝刀。这柄刀,就是大秦的律法,是大秦的铁骑,是绝对的中央集权!”
“而你和这帮老师想做的,是什么?”
楚中天冷笑一声。
“你们觉得这把刀太锋利,太血腥,想要扔掉它,换回一把木剑!”
“愚蠢至极!”
“真正的帝王,不是要扔掉屠刀,而是要学会如何驾驭屠刀!”
“左手持剑,右手捧经。剑,是用来清除帝国肌体上的毒瘤与恶疾的,是用来震慑宵小,守护万民的!经,是用来教化百姓,安抚人心,为帝国涂抹一层温情面纱的!”
“法家,是我大秦的骨架,撑起了帝国的威严与秩序!而儒家,可以成为我大秦的血肉,让这个骨架变得丰满,更具人情味!”
“但前提是!”楚中天一字一顿,声如金石,“它们都必须是工具!是你这位未来的帝国掌舵人,手中可以随意取用的工具!你,绝对不能被任何一种思想所绑架!”
“帝王,注定是孤独的!因为他不能有偏爱!他必须站在所有思想,所有学派,所有臣民的头顶上,冷静地审视、利用、平衡他们!”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这一番话,振聋发聩!
扶苏整个人都听得呆住了,他感觉自己脑海中那扇新世界的大门,又被楚中天一脚踹开了好几分。
驾驭屠刀,而非扔掉屠刀!
法为骨,儒为肉!
帝王是孤独的,不能被思想绑架!
这些观点,彻底颠复了他过去二十年的认知,却又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与畅快!
而屏风之后。
密室之内。
嬴政的身体,早已离开了那张案几。
他整个人,几乎是贴在了屏风之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
脸上的表情,是震惊,是狂喜,是……一种寻得知己的巨大满足!
驾驭屠刀!
法为骨,儒为肉!
帝王是孤独的!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这简直是把朕的心窝子都掏出来,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啊!
朕这一生,焚书坑儒,却也重用李斯。严刑峻法,却也期盼天下大同。
朕的矛盾,朕的孤独,朕的挣扎,天下谁人能懂?
可这个楚中天,他懂!
他全都懂!
他不仅懂,他还能把这些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帝王心术,总结得如此清淅,如此透彻!
人才!
不!
是圣贤!是为帝王师的圣贤!
嬴政能想象到,当扶苏真正理解了这番话,他将成长为何等合格,甚至是超越自己的帝国继承人!
这一刻,嬴政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看向屏风外那个年轻人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看待绝世瑰宝的炽热!
【老铁,这堂付费课程,感觉怎么样?刺不刺激?】
楚中天心中坏笑着,他能清淅地感觉到,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挠在了屏风后那位大佬的痒处。
他看着眼前那帮已经彻底傻掉的儒生,决定给这场辩论,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诸位,”楚中天环视全场,声音恢复了平静,“辩论到现在,胜负已分。”
“我并非有意羞辱诸位,只是想让诸位,也让公子明白一个道理。”
“时代,变了。”
“抱着旧地图,是永远找不到新大陆的。我大秦,是一艘前无古人的巨轮,需要的是全新的航海图。而你们,应该成为绘制这张图的助力,而不是试图将巨轮拖回旧港口的礁石。”
说完,他对着淳于越等人,竟是微微一躬。
“言尽于此,诸位好自为之。”
这一躬,比任何羞辱都来得更狠。
它代表着胜利者的宽容,代表着居高临下的宣判。
淳于越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引以为傲一生的学问,他坚守了一辈子的信念,在今天,被一个无名小卒,用最粗鄙也最尖锐的方式,撕了个粉碎。
“我们……输了……”
一位老儒生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噗通!”
淳于越再也支撑不住,一口气没上来,双腿一软,竟一屁股坐倒在地。
整个儒家阵营,兵败如山倒。
他们再也没有脸面待下去,一个个互相搀扶着,如同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离开了长公子府。
一场声势浩大的“清君侧”,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戏剧性地落下了帷幕。
当最后一个儒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扶苏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快步走到楚中天面前,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先生!”
他对着楚中天,就要再次行那九十度的大礼。
“扶苏……扶苏今日,方知天地之广,学问之深!先生之才,十倍于我!”
楚中天懒洋洋地伸手拦住了他。
“行了行了,别来这套虚的。”
他拍了拍扶苏的肩膀,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坏笑着说:
“表现不错,知道给你爹打掩护了。”
扶苏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楚中天哈哈一笑,不再逗他,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累死了,补觉去。没什么天大的事,别来烦我。”
他摆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只留给扶苏一个潇洒不羁的背影。
……
屏风之后,密室之内。
嬴政缓缓直起身,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胸中激荡的情绪久久无法平复。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还在回味着楚中天刚才的每一句话。
“法为骨,儒为肉……”
“帝王是孤独的……”
“驾驭屠刀,而非扔掉屠刀……”
字字珠玑,句句诛心!
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一片清明,却也藏着一丝外人无法读懂的复杂。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个从头到尾都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喘一口的中车府令。
“赵高。”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奴婢在!”
赵高浑身一颤,连忙应声。
嬴政看着他,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让赵高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的话。
“这个楚中天,你觉得如何?”
赵高的心脏狠狠一抽。
这是……在考验我!
他飞快地思索着。
陛下今日的表现,对那楚中天显然是欣赏到了极点。自己若是再象上次那样说他坏话,绝对是自寻死路。
必须顺着陛下的意思说!
赵高瞬间打定了主意,用一种充满赞叹的语气回道:
“回陛下!此人……此人乃天纵之才!其见识之深,谋虑之远,奴婢……奴婢生平未见!有他辅佐长公子,实乃我大秦之幸!社稷之福啊!”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嬴政的表情。
然而,嬴政的脸上,却没有任何他预想中的赞同与欣慰。
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是吗?”
嬴政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他之所言,确实深得朕心。”
赵高心中一喜,刚想接着吹捧,嬴政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但,也正因如此……”
嬴政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森然的杀机,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再次笼罩了整个密室。
“此人,思想太过危险,其智近妖,非人臣能有。”
“他今日能教扶苏驾驭屠刀,明日,焉知他不会教扶苏,将刀锋对准朕?”
“一个来历不明的流民,却对帝王心术了如指掌,对天下大势洞若观火……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赵高的冷汗,瞬间又下来了。
他完全跟不上这位帝王的思路!
前一秒还视若知己,下一秒,竟已动了杀心!
帝王心,果然深不可测!
赵高不敢接话,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嬴政踱了两步,最终停下,背对着他,下达了一个让赵高心中瞬间狂喜到几乎要颤斗的命令。
“这个楚中天,思想太危险了。“
”不能留。”
“你去,想个办法。”
嬴政的声音冷酷而决绝,不带一丝情感。
“给朕,处理得干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