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跟身旁的人嘀咕,“好象有几天没见到陈栓柱了。”
陈栓柱和林风起冲突的时候,整个林班都看在眼里。
大家都知道以陈栓柱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林风。
所以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周大山心里也清楚陈栓柱的嫌疑最大,但眼下没证据。
他说道:“咱们还是直接报公安吧!”
陈富贵却在此时站了出来。
“不能报公安!”
众人齐齐看向他,他又道:“这事情要是闹大了,咱们全村都跟着丢人!”
“以后不管是去公社还是去县城,别人一听你是靠山村的,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见众人脸色一变,他又继续道:
“以后公社那边评选评优、分配化肥,咱们大队都得排在最后头!”
“咱们大队到现在连个拖拉机都没有,拉木材都要用马拉,别的大队有拖拉机的,一天能拉五六车木材,我们呢!一天只能拉一车!”
“要是这件事捅了出去,咱们大队的拖拉机再也没希望了!”
人群沉默了下来。
陈富贵说的确实有道理。
公社就这么大点地方,要是报了公安,他们村出了人命官司的事肯定是瞒不住的。
大锅饭的时代讲究的是集体生活,整个大队甚至整个公社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摘不出去。
公社领导们要是因为这件事受上面的指责,当然会对他们村有意见。
这样一来,以后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他们村了。
尤其是拖拉机。
他们林班目前运送木材全靠人抬肩扛,效率极低,而且非常容易发生伤亡事故。
要是有了拖拉机,不但能解放一部分人力,还能大大提高运送木材的效率。
在林区,“亦林亦农” 是基本生存模式。
不同于其他地方,林区的农业不是为了交公粮的商品粮生产,而是为了解决吃饭问题。
如果有了拖拉机,还能用在农业生产上。
开荒、翻地、播种收割、运输,都能大大提高效率,他们大队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林风不过是一个外来的知青,在这次事件中只是受了伤,又没有出人命。
相比之下,还是他们本村人的利益更加重要。
有不少人附和道:“大队长说的有道理,公社领导们本来就对我们大队有意见,要是报了公安,拖拉机的事就真的泡汤了!”
“整个公社就我们大队过得最苦,凭啥别的大队有拖拉机,就我们没有,不能报公安!”
说这话的人还暗暗瞪了一眼周大山。
林风看得出来,靠山村的一部分人把大家的苦日子归结到了周大山身上。
他们觉得都是周大山这个村支书不负责,他不知怎么得罪了公社领导,这才让他们整个大队跟着过苦日子。
“我们大队已经几年没领到过化肥了,地里的产量远远比不上别的大队,我们不能再继续饿肚子了!”
“林知青,你也没怎么受伤,我看呐,这件事要不就算了吧!”
林风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
他清楚地看到陈富贵那一脸得意的表情。
“好啊,我可以不报公安。”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只有周大山和周雪梅等人一脸焦急地看着林风。
林风示意他们不要着急,随即又缓缓开口道:
“既然你们执意要包庇一个要害死我的杀人犯,那我也没必要把你们当成自己人。”
“支书,我杀死的那头黑瞎子你就运到公社去吧,随意公社领导怎么处理。”
“既然大家讲究集体荣誉,那我打的黑瞎子,就应该拿到公社去,让集体做主!”
村民们急了。
“林知青,这是两码事,那头黑瞎子要是给了公社,我们靠山村大队可就一块肉都分不到了啊!”
“林知青,你不能把黑瞎子送去公社!”
林风勾了勾嘴角,“那头黑瞎子是我杀死的,我现在哪怕一把火把它烧了,也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众人这下不知如何是好了。
一头黑瞎子至少可以让整个大队的人吃上好几顿肉,可拖拉机和化肥又是实实在在的长远利益。
林风暗暗摇了摇头。
这些村民太容易被人带偏了。
这些村民太过淳朴,也太容易被煽动。
陈富贵不过是画了一张又大又圆的饼,他们便晕头转向,竟将揪出凶手和争取拖拉机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硬生生捆在了一块。
既然陈富贵用虚无缥缈的未来利益来蛊惑人心,那他林风,就用摆在眼前的现实利害,逼他们做出选择。
跟他们讲仁义道德礼义廉耻是没有用的。
对一群吃不饱饭的人说让他们遵守道德,无异于对牛弹琴。
林风对周卫东使了个眼色,周卫东愣了一下,随即马上明白过来。
他假装去上厕所,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飞快地跑出了村子。
林风见时机已到,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淅:
“乡亲们,你们想过没有?在你们中间,就藏着一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犯。”
“他今天能对我这个外来知青下死手,你们怎么敢保证,明天他不会因为一点口角,就对你们中的某一个人下手?”
众人又陷入了沉默。
“今天,是我林风命大,没死成,反而侥幸打死了那头黑瞎子。”
林风的声音陡然提高,“可下次呢?下次这个人再看谁不顺眼,再次在背后捅刀子,万一真闹出了人命,你们觉得还能瞒得住吗?”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
“到时候,被害的可能是你的邻居,可能是你的兄弟,甚至可能是你的父母,你的孩子!你们谁能保证,自己永远都不会惹到‘那个人’?”
这一连串的质问,像重锤般敲在村民们的心上。
见众人神色动摇,林风话锋一转,回到了拖拉机和化肥的问题上:
“至于拖拉机和化肥,如果公社领导真的毫无缘由地针对我们靠山村,那我们该做的,是联合起来,去县里、去省里讨个说法,争取我们应得的东西!”
“而不是象个缩头乌龟一样,忍气吞声,甚至包庇一个杀人犯来换取施舍!”
他语气放缓,“不过,我更愿意相信,公社领导不会无缘无故为难我们。”
“这背后,恐怕是有人为了自己的私利,在里面做了手脚,坏了我们整个大队的好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风适时地收住了话头,留出时间让这些村民们自己去细细品味,慢慢消化。
林风虽然从未见过那些公社领导,但他绝对相信周大山的为人。
周大山能在自家都吃不饱饭的年景里,毫不尤豫地救下素昧平生的张守正。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他骨子里的善良与担当。
这几天的接触下来,林风也看得分明,周大山为了村里的事可谓殚精竭虑,只是碍于陈富贵在背后使绊子,许多事情常常感到力不从心,施展不开。
至于公社为什么迟迟不给他们大队分配拖拉机,连平时的物资也时常克扣?
林风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绝对少不了陈富贵在捣鬼!
这家伙,八成就是想用这种断人财路、绝人生计的下作手段,一点点激起村民们对周大山的不满和怨气,最后逼他让出支书的位置。
那么之后谁来当这个支书?
除了他陈富贵,还能有谁!
林风心里暗暗叹气。
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就这么一个偏远的东北小村,内部的权力斗争竟然也如此暗流涌动。
他现在只希望周卫东能一路顺利,尽快赶到县城搬来救兵。自己在这里,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就在这时,人群里走出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林风认得她,她男人就在林班干活,她时常去送饭。
女人看着林风,声音不高却清淅地说道:
“林知青,我信你!把这个黑了心肝的坏人揪出来!俺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