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普降,干涸的大地贪婪地汲取着水分,龟裂的缝隙被渐渐润泽,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尘土与湿气混合的清新味道。寅虎抬头看了看依旧铅云密布、雨丝连绵的天空,灿金色的竖瞳里难得闪过一丝满意,随即又恢复成那副“本大爷只是顺便”的表情。
辰龙在完成第一轮大范围的降雨后,便回到了队伍中。他并未多言,只是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水汽,深蓝近墨的长发在雨中依旧一丝不乱,蓝宝石般的龙眸疏离地扫视着周围焕发生机的土地,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只有当灵枢因之前深海消耗尚未完全恢复而微微咳嗽时,那目光会若有若无地停留一瞬,然后龙尾不易察觉地轻摆,驱散掉附近过于潮湿阴冷的气息。
队伍沿着雨水汇聚成的溪流向西而行。越往西,地势越是崎岖荒凉,渐渐从湿润的平原过渡到怪石嶙峋的戈壁与丘陵地带。雨势在这里变小,空气却愈发沉闷,带着一种陈腐的、时间淤积般的尘土味。
子鼠抽了抽鼻子,尾巴警觉地竖起:“前面味道不对……像是很多东西埋了很久,又像是……时间在那里打了结。”
卯兔琉璃色的眼眸望向远方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兽骸骨般匍匐在地的黑色山脉轮廓,轻声道:“西疆古墓群……传说那里埋葬着上古兽神混战时期的遗骸,以及许多失落部族的陵寝。时空结构本就脆弱,时序崩坏后,那里更是变成了叠加着不同时代碎片的……迷宫坟场。”
丑牛沉默地握紧了巨斧,深褐色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嶙峋的怪石,仿佛那些石头会随时活过来。
灵枢腕间的灵脉感应,在这里变得极其复杂和混乱。属于巳蛇护法的灵机,冰冷、滑腻、带着剧毒般的尖锐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执念,如同潜藏在古墓迷宫最深处的一条毒蛇,与周围混乱时空的波动纠缠在一起,难以捉摸。
“巳蛇护法司掌隐秘、蜕变、毒术与医药。”灵枢一边谨慎地选择路径,一边低声解释,“他性格孤僻,心思缜密,对时间与生命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百年前,十二地支内部曾因一次重大决策产生剧烈分歧,几乎引发内战。混乱中,巳蛇所在的蛇族支系被卷入,遭受重创,他的至亲族人多半殒命。此事被视为禁忌,记载模糊,但……是许多护法心中难以愈合的伤疤。”
辰龙闻言,蓝宝石般的龙眸微微一暗,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冷哼一声,却没说什么。寅虎则皱紧了眉头,显然对“内乱”这个词极为反感。
“所以他躲在古墓里,是想复活族人?”子鼠挠了挠下巴,“这倒是像他那偏执性子能干出来的事儿。不过,玩弄时间禁术……啧,那可是比偷东西危险一万倍的活儿。”
灵枢点头,神色凝重:“我们必须阻止他。禁术只会让本就混乱的时空更加破碎,复活的也绝非真正的生命,而是时空错误扭曲出的怪物,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和痛苦。”
穿过一片布满风化兽骨和残破石碑的荒原,古墓群的入口呈现在眼前。那是一个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山体裂缝,幽深黑暗,向外散发着阴冷潮湿的腐败气息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时空错乱感。站在入口处,偶尔能听到里面传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兵戈交击声、古老祭祀的吟唱片段,甚至看到模糊的、穿着不同时代服饰的兽人虚影一闪而过。
“里面时空叠加,机关密布,跟紧我。”灵枢深吸一口气,额间主神纹亮起微光,白泽之力全力运转,试图在混乱的时空流和陷阱灵机中,分辨出正确的路径和巳蛇的核心所在。
寅虎毫不犹豫地站到灵枢身侧,金瞳锐利地扫视着黑暗。丑牛紧随其后,巨斧随时准备劈开障碍。卯兔指尖萦绕着淡淡的幻术灵光,准备应对可能的视觉迷惑。辰龙周身水汽弥漫,形成一层无形的防护。子鼠则溜到了队伍侧翼,耳朵和鼻子不停耸动,捕捉着任何异常动静。
踏入裂缝,黑暗与混乱瞬间吞噬了他们。
脚下的地面时而是坚实的岩石,时而又像是松软的流沙,甚至偶尔会踩到突兀出现的、早已腐朽的木质台阶。两侧的岩壁上,刻痕时而是上古兽神战争的浮雕,时而又变成近代某个兽族部落的简陋壁画,光影交错,虚实难辨。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霉菌、还有若有若无的、不同时代的血腥与香料气味。
灵枢集中全部精神,引导着队伍在错乱的时空迷宫中艰难前行。他避开了突然从墙壁射出的、锈蚀却仍带剧毒的弩箭;绕开了地面上凭空出现的、深不见底的时间裂隙(掉进去可能会被抛到未知的时代);甚至提前预警,让队伍躲开了一次局部时空坍塌造成的碎石崩塌。
然而,越往深处,时空乱流越强,巳蛇那冰冷执念的灵机也越清晰,几乎化为实质的毒瘴,弥漫在空气中,侵蚀着心智。
“小心!”灵枢突然低喝,猛地停下脚步。
前方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异常开阔的墓室。墓室中央,没有棺椁,只有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兽骨和发光晶石搭建而成的、结构异常复杂诡异的祭坛。祭坛上刻满了扭曲的、散发着不祥暗紫色光芒的符文,那些符文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正在从周围混乱的时空中强行抽取着破碎的时间片段和微弱的灵魂残响。
祭坛前,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几乎完全融入了墓室的幽暗背景,只有身上细密的、泛着幽冷墨绿色光泽的鳞片,在祭坛符文的暗光下若隐若现。他身形高挑,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柔韧的力量感,一条覆盖着同样墨绿鳞片、尾端带着尖锐毒刺的蛇尾,在身后轻轻摆动。他穿着一身贴身的黑色劲装,更显得腰细腿长,只是那背影透出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与冰冷。
巳蛇护法,十二地支第六位,司掌隐秘、蜕变、毒术与医药,如今的古墓禁术修行者,时空窃贼。
他似乎对闯入者并不意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专注地看着祭坛上那些蠕动的符文,声音冰冷而平静,如同毒蛇滑过枯叶:
“终于来了。比我预计的……慢了一点。”
灵枢上前一步,阻止了想要冲上去的寅虎。“巳蛇护法,停下禁术。你这样做,救不回他们,只会制造出更可怕的怪物,让这片时空彻底崩溃。”
巳蛇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极其俊美,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常年不见阳光。五官精致如雕琢,薄唇紧抿,鼻梁高挺。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暗金色竖瞳,此刻正冷冷地、不带任何感情地注视着灵枢,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他的额心有一道细微的、墨绿色的蛇形纹印。
“救不回?”巳蛇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暗藏着尖锐的讥讽与无尽的痛楚,“新任主神,你懂什么叫‘失去’吗?你见过至亲至爱之人的体温,在你怀中一点点冰冷僵硬,最后化为尘土吗?你体会过百年孤寂,每个日夜都被悔恨和‘如果当时’啃噬灵魂的滋味吗?”
他的话语,如同浸透了毒液的冰锥,刺向在场的每一个护法。辰龙面色更冷,寅虎牙关紧咬,丑牛眼神晦暗,卯兔琉璃眸中闪过感同身受的哀伤,连子鼠都罕见地收起了嬉笑。
灵枢迎着他冰冷的目光,没有退缩。“我或许不曾亲身经历你那样的失去。但我见过因时序错乱而破碎的家庭,见过因执念而扭曲的灵魂。我懂‘执念’本身带来的痛苦,那是一种比死亡更缓慢的凌迟。”
他向前走了几步,试图靠近祭坛:“巳蛇,你看看这些符文抽取的是什么!是破碎的时间残响,是无主的痛苦记忆,是早已消散在历史长河中的灵魂碎屑!就算你真的用禁术拼凑出类似你族人的形体,那也不是他们!没有共同经历的温暖记忆,没有独特的情感羁绊,只是一具装载着时空杂音和痛苦的躯壳!那是对他们亡魂最大的亵渎!”
“闭嘴!”巳蛇的情绪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暗金色的竖瞳骤然收缩,周身墨绿色的灵光暴涨!“你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有一丝相似,只要……只要能再看到他们的脸,听到他们的声音……”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那冰冷的表象下,是快要决堤的百年孤苦与疯狂。
“那就看看这个!”灵枢猛地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缕纯粹的白泽之力,混合着一丝主神印绶的威能,点向祭坛核心一个最为扭曲的符文节点!
嗡——!
祭坛剧烈震动起来!那些蠕动的符文瞬间变得狂躁,被强行抽取、束缚的时空碎片和灵魂残响发出尖锐的、非人的哀嚎!整个墓室开始摇晃,墙壁上出现蛛网般的裂痕,时空结构因为禁术被强行干扰而变得更加不稳定!
“你找死!”巳蛇眼中寒光暴射,身形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灵枢面前!他的蛇尾快如闪电,带着破空之声,猛地缠绕上了灵枢的腰肢!
那尾巴冰冷、滑腻、柔韧却蕴含着恐怖的力量,瞬间收紧,将灵枢牢牢禁锢!尾尖那根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毒刺,精准地抵在了灵枢脆弱的颈侧动脉上,只需轻轻一送,剧毒便会注入。
“放开他!”寅虎暴吼一声,就要扑上,却被辰龙抬手一道凝实的水墙拦住。
“别动。”辰龙的声音依旧冷静,蓝宝石般的龙眸紧紧盯着对峙的两人,“现在过去,毒刺立刻就会刺入。”
寅虎金瞳几乎喷火,却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灵枢被蛇尾紧紧缠住,腰身传来被勒紧的窒息感,颈侧毒刺的冰凉触感更是清晰无比。但他脸上并没有恐惧,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巳蛇那双充满痛苦与疯狂的暗金竖瞳。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抬起那只未被束缚的手,没有去攻击,也没有试图挣脱,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力度,轻轻抚上了巳蛇缠绕在他腰间的、覆盖着冰凉鳞片的蛇尾。
触感冰冷、坚硬、又带着爬行动物特有的滑腻。灵枢的指尖顺着鳞片的纹路缓缓移动,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
巳蛇浑身猛地一僵,缠绕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了一瞬,暗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错愕。
“你看,”灵枢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祭坛的震动和时空的哀鸣掩盖,却清晰地传入巳蛇耳中,“你的鳞片很凉,但你的心跳……很快,很乱。就像这片被你强行拼凑的时空一样,看似有了形体,内核却充满了冲突与痛苦。”
他的指尖停在了一片略有缺损的鳞片上,那里似乎是一道旧伤。“你怀念的,是活生生的、有温度的族人,是会笑会怒、有着完整灵魂的他们。而不是这些……冰冷的、充满怨恨的时空碎片。”
“我……”巳蛇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凝聚了百年的偏执与疯狂,在这个清瘦主神平静的目光和温柔的触碰下,竟然开始动摇。颈侧毒刺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刺下。
就在这时,被干扰的禁术彻底失控!
祭坛核心猛地炸开一团混乱的暗紫色能量!狂暴的时空乱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四周席卷!墓室顶部开始大面积崩塌,巨大的石块混合着扭曲的时空裂隙,轰然砸落!
“小心!”辰龙厉喝,水墙瞬间扩张,试图挡住部分落石和乱流。寅虎、丑牛、卯兔、子鼠也各施手段,抵御灾难。
但最主要的冲击,直指祭坛前的灵枢和巳蛇!
一块巨大的、边缘闪烁着时空裂痕的断龙石,正对着两人当头砸下!速度之快,范围之广,几乎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灵枢做出了选择。
他非但没有试图挣脱巳蛇的束缚逃离,反而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扑,将因为禁术反噬和内心震动而有些失神的巳蛇,紧紧护在了自己身下!同时,他调动残存的所有白泽之力,在两人上方撑起一层薄薄的、月华般的护盾!
轰——!!!
断龙石狠狠砸在护盾上!护盾只坚持了一瞬便轰然破碎!巨大的冲击力和碎石尽数落在了灵枢的后背上!
“噗——!”灵枢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巳蛇胸前的衣襟,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意识瞬间模糊。他能感觉到后背传来骨骼碎裂般的剧痛,以及时空乱流侵入身体的冰冷与撕裂感。
“灵枢——!!!”寅虎目眦欲裂的吼声仿佛从极远处传来。
巳蛇被灵枢扑倒护在身下,怔怔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为了护住自己而重伤昏迷的灵枢,看着他那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以及嘴角刺目的鲜红。暗金色的竖瞳剧烈收缩,里面翻涌的疯狂、偏执、痛苦,在刹那间被一种更强烈的、名为“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彻底击碎!
为什么?这个才见面不久、看起来如此弱小、本该被自己憎恶的“主神”,为什么要用身体替自己挡下致命一击?
缠绕在灵枢腰间的蛇尾,非但没有松开,反而下意识地、更加紧密地缠了上去,仿佛想将他牢牢固定,阻止生命的流逝。尾尖的毒刺早已收起。
墓室还在崩塌,时空乱流肆虐。
“走!”辰龙当机立断,一道磅礴的水龙卷开路,卷开落石和乱流。寅虎已经冲了过来,想要从巳蛇怀中夺过灵枢。
但巳蛇的动作更快。他一把将昏迷的灵枢打横抱起(尽管他自己也因禁术反噬而气息不稳),用蛇尾灵活地卷起避开一块砸落的巨石,声音嘶哑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跟我来!我知道安全的路!”
生死关头,众人也顾不上其他,紧跟巳蛇,在崩塌的古墓和错乱的时空中亡命穿梭。巳蛇对这里的地形和时空薄弱点了如指掌,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最致命的塌方和裂隙。
不知奔逃了多久,终于从一个隐蔽的、被藤蔓遮掩的狭小裂缝中钻出,重新回到了外界昏暗的天光下。身后,古墓方向传来沉闷的、持续的坍塌轰鸣,烟尘冲天而起。
暂时安全了。
寅虎立刻从巳蛇手中近乎抢夺般接过灵枢,小心地放在一处相对平坦的岩石上。灵枢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后背衣衫破碎,伤势触目惊心,更严重的是有时空乱流的侵蚀痕迹在皮肤下隐隐流动。
“该死的!”寅虎低吼,灿金色的竖瞳里满是焦灼和暴怒,瞪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巳蛇,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撕碎他。
辰龙按住寅虎的肩膀,蓝宝石般的龙眸看向巳蛇,声音冰冷:“他身上有时空乱流的侵蚀,还有你的蛇毒残留气息。你最好有办法。”
巳蛇没有理会寅虎的敌意和辰龙的质问。他走到灵枢身边,单膝跪下,暗金色的竖瞳紧紧盯着灵枢苍白痛苦的脸,里面翻腾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探向灵枢颈侧被毒刺轻轻划破、已经开始泛起不正常青黑色的皮肤。然后,他做了一个让众人再次屏息的举动。
他低下头,凑近了灵枢的颈侧。
不是攻击。
他伸出了分叉的、细长而柔软的蛇信(舌芯),带着温热湿润的触感,轻轻舔舐过那道细小的伤口。
蛇族特有的疗伤方式——以舌芯分泌的特殊唾液,中和毒素,清理伤口,同时注入微弱的、带有修复能力的本命灵力。这种方式极其私密,通常只在至亲或伴侣间进行。
湿热、滑腻、带着奇异韵律的触感,落在灵枢敏感脆弱的颈侧。即使是在昏迷中,灵枢的身体也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栗了一下,苍白的脸颊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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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蛇的舌芯仔细地、缓慢地舔舐着伤口,将残留的蛇毒吸出、化解。他的动作专注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暗金色的竖瞳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灵枢的反应,直到那道青黑色彻底褪去,伤口开始呈现正常的愈合色泽。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灵枢后背那更加严重的伤势和时空乱流侵蚀,眉头紧锁。他咬破自己的指尖,挤出几滴墨绿色、带着清香的血液,混合着自身的灵力,小心翼翼地点在几处关键的侵蚀节点上,试图稳住恶化的趋势。
做完这一切,巳蛇的脸色也苍白了几分,显然消耗不小。他沉默地坐在灵枢身旁,暗金色的竖瞳久久地凝视着灵枢昏迷中依然微蹙的眉头。
“……他说得对。”许久,巳蛇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仿佛用尽了力气,“就算……拼凑出来,也不是他们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灵枢,看向了虚无的远方,那里有他百年来的执念与孤寂。
“那些符文里……我听到了……不只是族人的残响……还有无数其他时代、其他生灵被迫中断的痛苦与怨恨……那不是复活……是制造新的地狱……”他闭上眼,一滴冰冷的液体,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瞬间没入衣领。
“我……”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暗金色的竖瞳里,那层偏执的疯狂彻底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释然,以及……一丝刚刚萌芽的、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明了的、对眼前这个以身为盾的主神的复杂情绪。
他伸出手,不是去触碰伤口,而是用冰凉的、带着鳞片纹路的指尖,极轻地、拂开了灵枢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几缕银发。
“我跟你走。”他低声道,如同最郑重的誓言,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禁术……我不会再碰了。”
他的蛇尾,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移了过来,不是缠绕,而是极其轻柔地、带着试探的意味,圈住了灵枢冰凉的手腕,仿佛在确认这份真实的存在与温度。
寅虎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但金瞳中的警惕未减。辰龙若有所思地看着巳蛇。丑牛默默递过来几株在附近找到的、有镇痛止血效果的草药。卯兔走上前,用温和的木灵力辅助巳蛇,一起为灵枢处理后背的伤口。子鼠蹲在稍远一点的石头上,托着腮看着这一幕,尾巴尖若有所思地晃着。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几分调侃、与此刻凝重气氛格格不入的爽朗声音,突兀地从旁边一块风化巨石的顶上传来:
“哟,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小灵枢这是……又把自己弄伤了?年轻人,就是不懂得爱惜身体啊。”
众人悚然一惊,瞬间进入戒备状态,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巨石顶上,不知何时,悠然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许的雄性兽人,五官深刻英俊,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额间一道清晰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麒麟纹印。他穿着一身舒适的、用料考究的云纹锦袍,敞着衣襟,露出线条优美的胸膛和结实的腹肌,姿态慵懒随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或站或坐,围着三四位气质各异、但同样体格健硕、相貌出众的雄性兽人,有的端着果盘,有的打着扇子,神情恭敬中带着亲昵。
前任主神,麒麟苍麟。
他看起来……容光焕发,神完气足,甚至比将印绶交给灵枢时那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年轻精神了不止十岁!周身洋溢着一种“退休老干部享受生活”的惬意和满足。
苍麟笑眯眯地扫过下方如临大敌(寅虎)、面色冰冷(辰龙)、沉默审视(丑牛、巳蛇)、微微惊讶(卯兔)以及一脸“果然如此”(子鼠)的众护法,最后目光落在昏迷的灵枢身上,挑了挑眉。
“啧啧,伤得不轻啊。不过……”他看向正小心翼翼给灵枢喂药的巳蛇,又看看紧张守在旁边的寅虎、辰龙等人,笑容加深,意有所指道,“看来小灵枢你干得不错嘛。比我当年……有效率多了。”
他伸了个懒腰,从巨石上轻松跃下,走到近前,无视了寅虎充满敌意的目光和辰龙冷淡的打量,自顾自地打量着灵枢的伤势,点了点头:“时空乱流侵蚀,还有钝器内伤……问题不大,死不了。修养一阵就好。”
然后,他仿佛才注意到气氛的凝滞,拍了拍手,对灵枢(虽然对方听不见)挤了挤眼,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悄悄”说:
“哎呀,别这么严肃嘛。我之前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是装的啦!给自己放个长假,下凡好好享受享受生活,顺便看看戏……啊不是,是考察一下继任者的工作能力,为啥不呢?”
他指了指身后那几个猛男侍从,理直气壮:“看,退休生活多美好!小灵枢啊,你可要加油,早点把十二个‘麻烦’都收服了,然后……嘿嘿,你也可以考虑像我一样,提前享受人生嘛!”
说完,他无视众人各异的神色(尤其是寅虎和巳蛇瞬间黑下来的脸),潇洒地挥了挥手,带着他那几位“侍从”,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走向戈壁深处,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之外,只留下一串愉悦的笑声和一句随风飘来的话:
“好好干啊!我看好你哟!”
众人:“……”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
寅虎咬牙切齿:“那个老混蛋……”
辰龙冷哼一声,蓝宝石般的龙眸里闪过一丝了然与淡淡的嫌弃。
巳蛇则收回望着苍麟消失方向的目光,重新看向怀中的灵枢,暗金色的竖瞳微微闪动,不知在想什么。缠绕着灵枢手腕的蛇尾,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一点点。
子鼠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尾巴欢快地甩动:“哈哈哈!我就知道!老麒麟狡猾得很!这下有意思了!”
丑牛默默地继续捣药。卯兔轻轻叹了口气,琉璃眸中却闪过一丝浅浅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灵枢在昏迷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舒展,苍白的唇边,极浅地,勾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主神殿深处,对应“巳”位的地支巨柱,那原本如同被阴影与毒瘴缠绕、闪烁着不祥暗紫色禁术光芒的柱身,悄然发生了变化。暗紫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内敛、如同墨玉般温润却坚韧的墨绿色光华,虽然依旧带着蛇类的冰冷与隐秘特质,却不再有那种疯狂的偏执感,而是稳稳地扎根于时序的基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