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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可怜的“天使”(1 / 1)

日子如同黑岩城上空终年不散的阴云,缓慢而压抑地流淌。李望在老獾兽人的修补摊后安顿了下来。摊子位于一条污水横流的后巷尽头,毗邻着一个喧闹的、处理劣质矿石的作坊,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硫磺、金属粉尘和劣质胶水的混合气味。

他的工作枯燥而卑微。天不亮就要起来,用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井水清洗堆积如山的破损陶罐、裂开的木桶、甚至还有偶尔接到的、修补皮甲边缘的活计。冷水刺激着他衰老的关节,带来针扎般的疼痛。清洗完毕,他便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看着老獾兽人如何调制不同用途的胶剂,如何用特制的工具填补裂缝,如何打磨修补后的痕迹。

老獾兽人话很少,教导也仅限于最基本的示范,剩下的全靠李望自己观察和摸索。李望学得很慢,手指因为常年不从事这种精细活而显得笨拙,但他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心。他将那丝恶魔赋予的、对力量细微的感知力,小心翼翼地运用在控制手腕的稳定和观察材料的质地上,这让他虽然速度不快,但修补的接口往往异常平整牢固。

一天两顿糙米饭,寡淡无味,勉强果腹。五个铜子的工钱,他仔细地攒着,偶尔去买一小块最便宜的盐巴。他睡在摊子后面用废弃木板和破油布搭成的、仅能容身的狭窄窝棚里,比之前的破棚屋好不了多少,但至少离“锈锤”足够远,也足够不起眼。

他像一颗被投入大海的石子,努力地沉向最深的、最不被注意的底层,试图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然而,他体内还住着另一位“房客”,一位对他这种试图“脱离剧本”的行为极度不满的房客。

起初,只是些细微的、如同耳鸣般的低语,在他专注清洗陶罐时,在他咀嚼着毫无滋味的糙米饭时,在他于窝棚中辗转反侧时,悄然响起。

“瞧瞧你现在,多么‘充实’的生活。与破罐烂瓦为伍,和污泥浊水相伴……这就是你想要的?”

李望不予理会,用力搓洗着陶罐内壁的污垢,仿佛要将那声音也一并洗去。

低语并未停止,反而逐渐变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

“那个叫凯的龙兽人,现在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舔舐伤口,谋划着如何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王都,去面对那些你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敌人。而你,就在这里……玩泥巴?”

李望的手指微微一顿,陶罐边缘一个尖锐的裂口划破了他的指腹,渗出血珠。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指在脏水里涮了涮,继续工作。

见他不为所动,那声音开始变换策略,时而带着诱惑。

“想想看,如果你在他身边,情况会如何不同?你可以用我的力量帮助他,更快地恢复,更早地布局。你们可以联手,或许真能在那潭浑水里搅动一番风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废物一样在这里腐烂。”

时而又带着尖锐的质问。

“你难道就不好奇吗?那些‘上面’的存在到底是什么?玄鳞大公在谋划什么?凯回去究竟要面对怎样的命运?你甘心就这样蒙在鼓里,像个被随手丢弃的棋子,连自己为何被利用都弄不清楚?”

有时,它甚至会在他半梦半醒之间,编织出逼真的幻象。他仿佛看到凯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被突然出现的敌人围攻,浑身是血;仿佛看到“锈锤”的矮人坊主因为与他那微不足道的关联而被不明身份的势力找上门,锻炉倾覆,火光冲天;仿佛看到青风镇的废墟上,张爷爷和其他镇民的冤魂在无声地注视着他……

李望一次次从这些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心脏在衰老的胸腔里疯狂擂动。他知道这是恶魔的把戏,是精神上的骚扰和蛊惑,但他无法完全控制自己不去想,不去恐惧,不去……产生一丝动摇。

他开始更加沉默,工作时眼神时常会失去焦点,望着巷口来来往往的人流出神。老獾兽人偶尔会看他一眼,嘟囔一句“老了就是精神不济”,却也并未多问。

这天傍晚,收工之后,李望没有立刻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窝棚。他揣着怀里那一点点积攒起来的铜币,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个卖廉价麦酒的摊子前,用两个铜币换了一大杯浑浊的、带着酸涩气味的液体。

他坐在摊子旁边肮脏的石阶上,小口小口地喝着那劣质的麦酒。酒精并不能带来多少暖意,反而让胃里一阵翻腾。但至少,它能稍微麻痹一下那无时无刻不在耳边回响的低语。

就在这时,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带着嘲讽或诱惑,而是用一种近乎平和的、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道:

“你以为躲在这里,就能摆脱命运吗?你和我,早就绑在一起了。凯的命运,那些‘上面’存在的目光……这一切都与你息息相关。你逃避得越久,当真相最终找上门时,你就会摔得越惨。”

“去找他吧,李望。趁现在还来得及。至少……弄清楚你究竟为何沦落至此。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或者是什么,把你的人生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的吗?”

李望握着粗糙木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仰起头,将杯中剩余那点酸涩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他看着黑岩城那被灯火和烟尘染成暗红色的、压抑的夜空,第一次,没有在内心深处立刻反驳那个声音。

他只是觉得,很累。

日子在黑岩城污浊的空气里一天天熬过,像钝刀子割肉。李望依旧每天在天亮前醒来,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清洗那些仿佛永远也洗不完的破铜烂铁,然后坐在小马扎上,对着阳光或油灯,一点点地将裂缝填补,将破损弥合。老獾兽人偶尔会指点一两句,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抽着呛人的烟叶,浑浊的眼睛望着巷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恶魔的低语从未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它如同跗骨之蛆,在李望清洗陶罐内壁黏腻污垢时,在他咀嚼着能划伤喉咙的糙米饭时,在他深夜被关节疼痛折磨得无法入睡时,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脑海。

“看看这双手,曾经握过能撕裂鳞甲的力量,现在却只能摆弄这些垃圾……”

“凯现在会在哪里?也许正被新的追兵发现,血溅五步,而你却在这里打磨一个破碗?”

“那矮人铁匠……啧啧,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那晚多管闲事?你说,厄运什么时候会找上他?”

“你真的甘心吗?像阴沟里的苔藓,发霉,腐烂,最后无声无息地消失,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你付出的十年寿命,就为了换来这个?”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向他最脆弱的地方。愤怒、不甘、恐惧、好奇……种种情绪如同被搅动的污泥,在他心底翻腾。有时,他会猛地停下手中的活计,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压抑不住那想要毁灭什么的冲动,想要立刻冲出去,去找凯,去问个明白,去用力量撕碎这令人窒息的牢笼。

但每一次,就在那冲动即将冲破临界点时,另一个画面会强行闯入他的脑海——影哥挡在他身前,后背被利爪洞穿,鲜血汩汩涌出,那双总是平静的琥珀色眼眸望着他,用尽最后力气说出那三个字:

“活下去。”

不是轰轰烈烈地战死,不是卷入更大的阴谋,只是……活下去。

像一道冰冷的枷锁,又像是一道最后的防线。

他会用力闭上眼,深吸一口带着硫磺和胶水恶臭的空气,将那翻腾的暴戾和冲动,连同恶魔恶毒的低语,一起死死地压回心底深处。然后,他重新拿起工具,更加用力地、近乎自虐般地,专注于眼前那条需要填补的裂缝,那片需要打磨的毛刺。

他学会了与脑海中的声音共存,像忍受关节的风湿痛一样忍受着它的骚扰。他不再试图去反驳,去争辩,只是麻木地听着,任由那些话语如同背景噪音般流过,然后继续他清洗、修补、吃饭、睡觉的循环。

他甚至开始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态度,来经营这份卑微的“活着”。他将赚来的每一个铜币都数得清清楚楚,将粗糙的米饭一粒不剩地吃完,将修补好的器物检查一遍又一遍,确保没有任何瑕疵。仿佛通过这些微不足道的、可控的行为,他能向自己证明,他还在“活着”,还在遵循着影哥的嘱托。

这是一种绝望的、近乎可笑的坚持。像是在狂风暴雨中,死死抓住一根脆弱的稻草,明知道它无法救命,却因为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而不肯放手。

偶尔,在深夜无法入眠时,他会躺在狭窄的窝棚里,听着外面黑岩城永不沉寂的隐约喧嚣,看着棚顶破洞透进来的、被污染成暗红色的微弱天光。他会想起锈水镇冰冷的雨,想起青风镇温暖的灶火,想起影哥沉默的背影,想起凯那双复杂难言的金红色瞳孔……最后,所有这些纷乱的思绪,都会沉淀为一片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茫然。

他已经付出了十年的寿命,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失去了能够失去的一切。他还能怎么做?

至少,他现在还在这里,还在呼吸,还在用这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笨拙地修补着这个破碎世界里,一些同样破碎的无用之物。

这或许,已经是他能做到的,对影哥那个“活下去”的承诺,最苍白、也最固执的践行了。

至于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就让它继续叫嚣吧。

他蜷缩起身体,将破旧的毯子拉过头顶,试图隔绝那无休无止的低语,也隔绝外面那个庞大、冰冷、与他无关的世界。

第二天,他依旧会在天亮前醒来,继续他清洗、修补、活下去的日常。仿佛昨夜所有的煎熬和动摇,都只是又一个需要被修补、然后遗忘的裂缝。

半年的时光,足以让黑岩城的尘埃在某些东西上覆盖出新的层次。李望依旧在老獾兽人的修补摊后忙碌,手指因为日复一日的劳作,反而比刚来时多了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灵巧与稳定。那些破损的陶罐、裂开的木桶在他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第二次生命,修补的痕迹平整得几乎与器物本身融为一体。老獾兽人依旧话少,但偶尔看向李望那双稳定得不像老人的手时,浑浊的眼里会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

最大的变化,或许发生在李望的脑海里。

恶魔的低语并未消失,它依旧像背景里一道挥之不去的杂音。但频率确实降低了,不再是无时无刻的尖锐嘶鸣,更像是隔三差五、心血来潮的叨扰。有时是在李望将调好的胶剂精准地填入一道发丝般的裂缝时,那声音会带着一丝无聊响起:

“啧啧,这手艺,不去当个艺术品修复师真是屈才了。就为了五个铜子和两顿糙米饭?”

李望会一边用刮刀抹平多余的胶剂,一边在心底平静地回应:“至少这五个铜子和两顿饭,是我自己挣的。”

有时,在他结束一天劳作,看着巷口逐渐亮起的、属于夜晚的灯火时,那声音又会冒出来,带着点蛊惑:“真不去看看那位龙兽人阁下怎么样了?说不定他已经杀回王都,搅了个天翻地覆呢?你就不想亲眼见证一下?”

李望会慢吞吞地收拾着工具,将洗刷干净的水桶倒扣过来沥干,心里回道:“他搅他的天,我补我的罐。互不打扰,挺好。”

这种回应并非挑衅,也非屈从,更像是一种……习惯了噪音之后的麻木,甚至带上了一点近乎自嘲的淡然。仿佛那在他脑中喋喋不休的不是一个试图引诱他堕落的恶魔,而是一个脾气古怪、总爱说些丧气话的……老邻居。

这种变化连虚无之影本身似乎都有些措手不及。它的骚扰不再像以前那样总能轻易挑起李望激烈的情绪波动,反而像是在对着一堵日渐厚实、沉默的墙壁说话,偶尔还会被对方不痛不痒地“回敬”一句。这让它有些恼火,又有些……无趣。

这天,天色比往常收工稍早一些。老獾兽人因为接了一个需要外出处理的急活,提前让李望回去了。揣着今天刚结算的、还带着体温的五个铜子,李望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钻回那个狭小的窝棚,也没有去那个卖劣质麦酒的摊子。

他站在污水横流的巷口,傍晚的风带着矿区特有的金属腥气吹动他灰白、但似乎比半年前整齐了些的毛发。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低矮、杂乱的黑岩建筑,望向了城市西北角的方向。

那里,“锈锤”工匠坊的消息,其实断断续续总会传到这片底层区域。毕竟,那位红胡子矮人坊主的手艺在黑岩城是出了名的,偶尔会有从这里走出去、混得稍好一些的兽人,攒够了钱去定制一把像样的武器或护甲,回来便会带着几分炫耀地谈论起坊里新出的精品,或是矮人那火爆却可靠的脾气。

李望一直听着,从未主动打听,但也从未漏过任何一丝相关的信息。他知道“锈锤”依旧开着,生意似乎还不错,没听说有什么麻烦找上门。这让他心底某个一直紧绷着的角落,微微松弛了一些。

今天,不知怎的,他突然很想……去看看。

不是像以前那样远远地、偷偷地驻足窥视。而是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或许是对优秀匠人心存好奇的兽人一样,走近一些,看一看那高大的烟囱里是否还在冒着代表生机的浓烟,听一听那富有节奏的锻打声是否依旧铿锵有力。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却并不强烈,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平静的冲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套半旧但浆洗得还算干净的粗布衣裤,又摸了摸怀里那沉甸甸的、一共攒下了几十个的铜币。这些铜币,是他用这双修补了无数破罐烂瓦的手,一点一点挣来的。

去看看吧。就当是……对自己这半年“好好活着”的一种……确认。

他不再犹豫,拉低了头上那顶用来遮挡灰尘的破旧兜帽,迈开脚步,融入了傍晚时分逐渐增多的人流,朝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越靠近“锈锤”所在的区域,空气中的煤烟味和金属灼热的气息便愈发浓郁。街道两旁的建筑也逐渐从杂乱低矮变得规整高大起来,虽然依旧带着黑岩城特有的粗犷和冷硬。

他能听到那熟悉的、富有节奏的“叮当”声了,如同这座城市强劲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稳定而有力。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那座由黑色岩石垒砌、门口悬挂着一柄巨大锈锤标志的熟悉建筑,终于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

“锈锤”工匠坊门前比半年前似乎更热闹了些。几个穿着皮质围裙、满身煤灰的学徒正忙着将新锻打好的武器胚子浸入冷却池,激起大片白色的水汽。另一些学徒则在门口的空地上整理着堆积如山的金属锭和矿石,吆喝声、锻打声、淬火声交织成一曲充满力量感的喧嚣乐章。

李望站在街对面一个卖烤虫饼的摊位旁,借着人群的掩护,目光穿过蒸腾的水汽和忙碌的身影,落在了那个站在作坊门口的身影上。

红胡子的矮人坊主,依旧是那副样子。浓密如同火焰般的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粗壮的手臂抱在胸前,身上那件厚重的、沾满灼痕和油污的皮质围裙仿佛从未更换过。他正微微蹙着眉,检查着一个学徒递过来的、刚刚完成淬火工序的剑胚,手指在剑身上缓缓划过,感受着那细微的纹理和韧性。

半年时光,似乎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没有更苍老,也没有更年轻,就像一块被时光长河冲刷了千万年却岿然不动的黑色礁石。

李望静静地望着。他听到旁边两个似乎是常客的狼兽人在低声交谈。

“老矮人这手艺,真是没得说!我爹年轻时用的斧头就是他打的,现在传到我手里,还锋利着呢!”

“谁说不是?我听说他在这黑岩城扎根都有好几十年了,模样就没怎么变过!你说他到底什么来头?”

“谁知道呢?反正不是普通矮人。黑岩城水深着呢,有些老家伙,看着不起眼,指不定背后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少打听,多买东西,准没错。”

几十年……模样未变……

李望的目光微动。这确实不寻常。即便是以长寿着称的龙族或是某些高阶兽人,岁月也总会在他们身上留下些许印记。但这矮人,仿佛被凝固在了某个特定的时间点。

就在这时,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久违的、却不再那么咄咄逼人的调侃语气。

“哟,终于舍得来看看你的‘恩人’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这矮子越发深不可测了?”

李望没有像往常那样无视,也没有激烈反驳,只是在心底淡淡地回应:“他看起来过得不错。”

虚无之影似乎被他不咸不淡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

“何止是不错。几十年容貌不变,在这混乱之地安然立足,手艺还如此精湛……嘿嘿,我虽然号称知晓很多,但这矮子的根脚,我还真摸不太清。不过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说不定,也是某个被放逐的、或者隐藏身份的‘老怪物’。”

恶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对于未知的审慎,甚至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忌惮。

“与我无关。”李望在心底平静地说道。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矮人坊主身上,看着他用一种简洁有力的手势向学徒指出剑胚上某个需要改进的细微之处,看着那学徒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的模样。

是的,与他无关。

这矮人是谁,来自哪里,为何几十年容貌不变,背后藏着怎样的秘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他最绝望、最狼狈的时候,这个矮人两次将一袋铜币扔到了他面前,给了他一份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重要的是,这半年来,他从偶尔听到的零碎消息里知道,“锈锤”工匠坊一直平平安安,没有因为他这个“灾星”曾经的靠近而惹上任何麻烦。

这就够了。

他不需要知道这矮人的秘密,也不想去探究。这份沉默的、固执的善意,他收下了,并且用远离和不再打扰,作为他所能给出的、最笨拙的回报。

矮人坊主似乎结束了指导,他抬起头,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街道。他的视线掠过熙攘的人群,似乎在不经意间,与街对面那个戴着破旧兜帽、身形佝偻的老兽人对视了一瞬。

那目光依旧锐利,如同能穿透表象,直抵本质。

李望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像受惊的兔子般躲藏。他只是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近乎感谢的意味,迎着那道目光,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拉低了兜帽,转过身,像一滴水汇入河流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身后涌动的人潮,朝着他来时的、那个位于城市最底层的修补摊方向走去。

矮人坊主看着那个消失的背影,浓密的红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转身重新投入了作坊的喧嚣之中。

脑海里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响起,带着点悻悻然:

“就这么走了?我还以为你至少会上去打个招呼,道个谢,或者……再讨一袋钱?”

李望走在回程的路上,傍晚的风吹动他额前灰白的发丝。他听着恶魔那带着点无聊挑唆的话语,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不了。”他在心底回答,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这样就好。”

街对面那个佝偻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悄无声息地湮没在黑岩城傍晚涌动的人潮里,再无痕迹。红胡子的矮人坊主却依旧站在原地,粗壮的手臂依旧抱在胸前,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依旧停留在那身影消失的街角,带着一种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沉静。

“师傅,您在看什么呢?”一个略显青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说话的是个年轻的狼兽人学徒,他刚将一批处理好的矿料搬进作坊,额头上还带着汗珠,毛茸茸的耳朵因为好奇而微微转动着。他顺着师傅的目光望向街对面,只看到来来往往、形色各异的陌生面孔。“是个熟人吗?”

矮人坊主缓缓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浓密的红胡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一个陌生人罢了。不起眼,也不需要过多关注。”

年轻的狼兽人学徒眨了眨他那双充满活力的琥珀色眼睛,显然不太相信。他跟了师傅也有两三年了,深知这位矮人师傅看似粗犷,实则心思缜密,眼神毒辣,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不起眼”的陌生人投去如此……专注的凝视。那眼神里没有敌意,没有审视,倒像是一种……洞悉了什么之后的复杂情绪。

“得了吧师傅,”狼兽人学徒咧嘴笑了笑,露出尖利的犬齿,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直率,“您可不会对一个真正的陌生人看那么久。那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我看他老得都快走不动路了,穿得也破破烂烂的。”

矮人坊主沉默了片刻。作坊里传来的锻打声、学徒们的吆喝声、冷却池的水汽氤氲声,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却稳定得能握住雷霆般锻造锤的大手,又抬眼望向那早已空无一人的街角,仿佛还能看到那个苍老、孤独、却又带着一种奇异平静的背影。

他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太轻,瞬间就被周围的嘈杂吞没,但站在他身边的狼兽人学徒却清晰地捕捉到了。

“一个……”矮人坊主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像是在陈述一个遥远而悲伤的故事,“一个渴望幸福,却被世界抛弃了的天使。”

狼兽人学徒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耳朵困惑地抖了抖。天使?这个词与黑岩城的粗粝和混乱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矮人没有理会徒弟的错愕,继续用那平缓而沉重的语调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无形的砧板上:

“它的羽翼被折断了,再也无法飞翔,只能在地上拖着残破的身躯,仰望那片再也回不去的天空。”

“他的眼睛被抠了,看不见色彩,看不见希望,只能在一片灰暗中,摸索着前行。”

“他的耳朵也被缠住了,听不见歌声,听不见呼唤,只能听到……无尽的噪音和来自深渊的低语。”

狼兽人学徒张大了嘴巴,喉咙有些发干。师傅这描述……太过具体,也太过……残忍。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那个佝偻老兽人的模样——灰白的毛发,布满皱纹的脸,空洞的眼神,蹒跚的步伐……难道……

“师傅……您是说……刚才那个老……老人家?”狼兽人学徒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他该有多可怜啊……”

矮人坊主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双仿佛能洞穿金石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对命运无常的了然。

“是啊……”他最终只是重复了徒弟的话,声音低沉而肯定,“很可怜。”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重新走向那火光熊熊、叮当作响的作坊深处,将那街角的空旷和徒弟满腹的疑问,都留在了身后。仿佛刚才那番关于“折翼天使”的沉重描述,只是随口谈起的一件与己无关的、遥远的轶事。

年轻的狼兽人学徒站在原地,看着师傅消失在高大作坊门内的背影,又忍不住扭头望向那个早已空无一人的街角,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个可怜“天使”的形象和师傅那番令人心悸的话语从脑子里驱散,重新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劳作中去。但那个佝偻、苍老、仿佛承载了无尽苦难的背影,却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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