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这剧本……真烂”轻飘飘地落下,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后的麻木和疏离。李望佝偻的背影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刚才那场撕心裂肺的质问和搏命厮杀都只是幻影,他只想立刻、永远地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石穴,离开身后那个将他人生搅得天翻地覆的龙兽人。
洞外的裂鳞卫依旧如同冰冷的雕塑,沉默地分列两旁,让出了一条通道。他们对李望的离开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空气。
就在李望一只脚即将踏出洞口阴影,接触到外面相对明亮些的光线时——
“李望。”
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再急切,也不再试图解释,反而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异常平静的力度。
李望的脚步顿住了,但没有回头。
石穴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凯略显沉重和虚弱的呼吸声,以及李望自己血液滴落在地的细微声响。
“我的伤……”凯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痊愈。”
李望依旧没有动静,像一尊凝固在洞口的老旧石像。
“等我伤好之后,”凯继续说道,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会离开黑岩城。我会回去。”
回去。回到那个波谲云诡、危机四伏的王都,回到那个连“古老存在”都牵扯其中的巨大漩涡中心。
“我有必须回去的理由。”凯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却又无比坚定的承担,“有些事情,逃避无法解决。有些责任,注定要由我来面对。玄鳞族内部……乃至龙族本身,都面临着抉择。我父亲的势力,并非为了我个人,而是在为某种……更大的可能性争取空间。”
他没有详细解释那“更大的可能性”是什么,也没有再提及联姻或者所谓的“上面”。他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一个他即将踏上的、注定布满荆棘的道路。
“你……”凯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他的目光落在李望那布满伤痕、微微颤抖的背上,“你不必跟我一起。事实上,你应该远离这一切。远离我,远离王都,远离所有与‘上面’和‘规则之外’相关的纷争。”
他的话语中没有挽留,没有邀请,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前路凶险,任何与他靠近的人,都可能被卷入那足以碾碎一切的巨大力量碰撞之中。青风镇的悲剧,他不想,也不能再看到第二次。
“黑岩城虽然混乱,但至少……能让你活下去。”凯最后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或许是愧疚,或许是一点残余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的关切,“找个角落,藏起来。像那个矮人说的……‘很好地活下去’。”
说完这些,凯不再言语。石穴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地下水的滴答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黑岩城永恒的喧嚣作为背景音。
李望站在原地,背对着凯,久久没有动弹。
凯的话像是一阵冷风,吹散了他心中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没有并肩作战的邀请,没有共同面对未来的承诺,只有一句冷静到近乎残忍的“你不必跟我一起”和“藏起来”。
这或许,才是他们之间最真实的关系。他救过他,他也因他而失去一切。两不相欠,也……再无瓜葛。
活下去。藏起来。
多么简单,又多么沉重的三个字。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迈出了那最后一步,彻底踏出了洞口,将那个重伤的龙兽人和他所代表的一切复杂、危险与秘密,都留在了身后那片阴影之中。
他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没有告别,没有祝福,也没有怨恨。
只是离开。
洞外的光线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那双浑浊的眼睛,抬手挡了一下。然后,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那具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衰老身躯,一步一步,艰难地、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与“锈锤”工匠坊相反的方向,朝着黑岩城更深处、更混乱、更适合藏匿的区域,慢慢走去。
他的背影在崎岖的矿道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交错纵横的阴影里,像一个被遗弃的、无声的注脚,湮没在这座庞大城市的脉搏之中。
石穴内,凯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
黑岩城从不缺少藏污纳垢的角落,也从不缺少像李望这样挣扎在阴影里的存在。他最终在靠近废弃矿区边缘,一个半塌陷的、曾经用来堆放劣质矿石的破棚屋里安顿下来。棚顶漏风,四壁透光,但至少能勉强遮蔽大部分风雨,比起露宿街头已是天壤之别。
活下去。
凯最后的话语像一道冰冷的烙印。他需要食物,需要抵御寒冷的衣物,需要让这具不断衰败的身体不至于立刻崩溃。他需要一份工作。
黑岩城有无数种谋生的方式。可以去码头扛包,可以去矿洞做最危险的勘探,甚至可以加入某个底层帮派,用命去换一口吃的。但每当他靠近那些招工的地方,看到那些健壮的兽人投来的或鄙夷或警惕的目光,感受到自己这副老迈躯壳与环境的格格不入,一种深切的无力感便会攫住他。
更重要的是,他手腕上的烙印在靠近人群密集处时,总会传来隐隐的灼热,仿佛在提醒他体内潜藏的危险,提醒他不要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一次次飘向城市西北角,那个飘荡着煤烟与锻打声的方向。
“锈锤”工匠坊。
那个红胡子矮人坊主,是这座城市里唯一一个,在他最狼狈、最接近崩溃时,曾对他伸出过援手的人——尽管那援手带着警告,最终也被他粗暴地拒绝。那袋散落在泥水里的铜币,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或许……那里需要人手?帮忙搬运材料,清理炉渣,或者做一些最简单的粗活?矮人似乎并不以貌取人,他看重的大概是力气和勤快。而李望,虽然衰老,但调动那丝恶魔力量的话,短时间内爆发出的气力,或许能勉强应付。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力。那不仅仅是一份工作的可能,更像是在无边黑暗中,对那一点微弱善意的本能趋近。
但他立刻想起了虚无之影那恶毒的预言,想起了青风镇那些因他而死的面孔。靠近,可能就意味着将灾祸带给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矮人。
他不能。
最终,李望选择了一种更原始、也更孤独的生存方式。
每天清晨,当黑岩城还笼罩在灰蒙蒙的晨雾中,他便拄着一根捡来的粗树枝,拖着沉重的步伐,悄无声息地离开棚屋,走向城市外围那连绵的、植被稀少的荒山。那里远离主要的矿区和道路,野兽不多,但也正因为贫瘠,少有猎人和冒险者光顾。
他像一头真正的老迈孤狼,在山石和枯草间缓慢穿行。他调动起影哥曾经教给他的一切——观察足迹,分辨气味,设置简陋的陷阱。他的动作因为衰老而显得笨拙,但那份在青风镇山林中磨练出的耐心和直觉还在。
等待是漫长而煎熬的。他蜷缩在岩石的阴影里,忍受着饥饿和山风的侵袭,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陷阱的方向,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有时一整天都一无所获,只能挖些苦涩的草根充饥。偶尔,陷阱会困住一只瘦弱的山鼠,或是一只反应迟钝的、羽毛枯槁的秃鹫。
他会用那丝恶魔力量,迅速而安静地结束猎物的生命,然后找个背风的角落,升起一小堆用干枯苔藓和细枝点燃的、几乎没有什么温度的篝火,将猎物简单烤熟。没有盐,没有任何调味,肉质粗糙而腥膻,但他会沉默地、机械地将所有能吃的部分吞咽下去,只为维持这具身体最基本的运转。
每次从山里回来,他都会刻意绕一段远路,经过那条可以远远望见“锈锤”工匠坊的街道。他不会靠近,只是混在稀疏的人流里,在某个不起眼的拐角或堆放的货物后面驻足片刻。
他会看着那高大的烟囱里冒出的滚滚浓烟,听着隐约传来的、富有节奏的锻打声,看着那些穿着皮质围裙、满身煤灰的学徒进进出出,搬运着沉重的金属锭或是成型的武器胚子。
有时,他能看到那个红胡子的矮人坊主站在门口,粗壮的手臂抱在胸前,监督着学徒的工作,或者和某个前来取货的顾客简短地交谈几句。矮人的表情大多时候是严肃的,甚至有些凶悍,但李望却能从那份专注和对待作品的认真中,感受到一种与这座冰冷城市格格不入的、扎根于技艺的踏实感。
他会站在那里,看上一会儿,直到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站立而发出抗议的酸痛,或者有巡逻的城卫兵注意到他这个行为古怪的“老兽人”,投来审视的目光,他才低下头,拉紧破旧的衣领,像一抹被风吹动的阴影,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里。
这种远远的驻足,成了他灰暗生活中一种奇特的、带着一丝微痛慰藉的仪式。仿佛只要看着那工匠坊依旧在正常运转,看着那矮人依旧健在,就能证明这座城市并非完全冰冷,证明他那可悲的、害怕连累他人的顾虑,至少暂时是有效的。
然而,每当夜幕降临,他蜷缩在漏风的破棚屋里,听着远处城市隐约的喧嚣和近处野狗的吠叫,感受着身体里生命流逝带来的虚弱和寒冷时,一个念头总会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这样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靠着捕捉更弱小的生命苟延残喘……真的就是影哥希望他做到的“活下去”吗?
深夜的黑岩城边缘,寒风像无形的刀子,从破棚屋的每一个缝隙钻进来,带走本就稀薄的暖意。李望蜷缩在角落里一堆勉强算是干燥的破布和干草上,睡得极不安稳。衰老的身体对寒冷格外敏感,关节的酸痛和内脏的虚弱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即便是睡眠也无法提供真正的安宁。
他梦到了青风镇燃烧的火焰,梦到了影哥倒下时那双平静的琥珀色眼睛,梦到了凯在石穴中那复杂难言的眼神……破碎的光影和压抑的情绪交织,将他拖入一片混沌的泥沼。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风声截然不同的窸窣声,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浅薄的睡眠。
并非野兽的靠近,也非醉汉的蹒跚。那是一种刻意收敛了、却依旧带着某种沉重质感的脚步声,伴随着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像是工具轻轻碰撞的声音。
危险!
李望猛地惊醒!长期在生死边缘挣扎培养出的本能,让他在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的瞬间,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像一只受惊的狸猫,尽管身躯老迈,却依旧爆发出残存的所有力量,猛地从地上一弹而起!体内那丝恶魔的力量几乎下意识地就要涌动,黑色的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骤然睁开,锐利地扫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棚屋门口,一个矮壮、轮廓分明的黑影静静地立在那里。月光被浓厚的云层遮挡,只有极其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对方那标志性的、如同岩石般坚实的轮廓和浓密的红胡子——是“锈锤”的那个矮人坊主!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找到这里的?
李望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紧绷,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呜咽。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是那些监视凯的势力找上门了?还是这矮人终于因为他之前的窥探和拒绝而动了杀心?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
那矮人坊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峦。他看了李望一眼,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似乎将李望那惊弓之鸟般的狼狈和瞬间调动起的、不祥的力量波动都尽收眼底。他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既无怜悯,也无愤怒。
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
他抬起手,将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随手扔在了李望脚边干燥些的地面上。袋子落地的声音沉闷,带着熟悉的重量感。
做完这一切,矮人坊主没有任何停留,甚至没有再多看李望一眼,直接转过身,他那穿着厚重皮靴的脚踩在碎石地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几步之间就消失在了棚屋外浓重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从惊醒到矮人消失,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两三息的时间。
李望维持着那个戒备的姿势,僵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缓缓放松下来。急促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形成白雾,他低头,看向脚边那个袋子。
借着从棚顶破洞漏下的一缕极其微弱的星光,他认出了那个袋子。正是几天前,在这矮人坊外,被他如同丢弃烫手山芋般狠狠摔在地上的那个钱袋!
他蹲下身,手指有些颤抖地解开系口的粗糙麻绳。袋口敞开,里面黄澄澄的铜币显露出来,在微光下反射着黯淡的光泽。他伸手进去,抓起一把。
铜币冰冷而熟悉,混杂着一种……泥土和灰尘的味道。他仔细看去,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一些铜币的表面,还沾着几天前在巷道泥水里沾染的、已经干涸发黑的污渍。
是他扔掉的那一百枚铜币。一枚不少。连上面沾染的屈辱、愤怒和绝望的痕迹,都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矮人没有说一句话。没有质问,没有劝慰,没有施舍般的同情。他只是沉默地,将这袋被拒绝的“善意”,又一次,不容置疑地,放回了他的面前。
李望握着那些冰冷、沾着泥污的铜币,缓缓蹲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棚屋外,是黑岩城永恒的风声和遥远的喧嚣。棚屋内,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掌心那沉甸甸的、带着泥土气息的一百枚铜币。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
冰冷的铜币在掌心逐渐被焐热,沾染的泥土碎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李望维持着蹲坐的姿势,在破棚屋的黑暗中,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矮人坊主沉默离去的身影,和脚边这袋失而复得的铜币,像两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他早已波澜不惊的心湖,激起了层层叠叠的、复杂的涟漪。
拒绝一次,或许是骨气,是划清界限的决绝。
拒绝第二次,而且是在对方明知自己处境、甚至可能窥见了一丝自己身上不祥力量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在深夜悄然寻来,将这带着泥污的“善意”原封不动送回……
这不再是简单的施舍或怜悯。这是一种沉默的、固执的认可。认可他活下去的权利,认可他或许……并非无可救药。
这份固执的善意,比任何刀剑都更让李望感到无措和……沉重。
他不能再拒绝了。不是因为他需要这袋钱——尽管他确实迫切需要——而是因为他无法再践踏这份沉重而无声的馈赠。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矮人能找到他一次,就能找到他第二次。这意味着他的藏身之处已经暴露。继续留在这里,就像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盏孤灯,不仅照亮了自己,也可能将那些追踪凯的、或者对他体内恶魔力量感兴趣的目光,引向那个唯一对他流露出善意的“锈锤”工匠坊。
他不能让青风镇的悲剧重演。绝对不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影哥用命换来的“活下去”,不是为了让他像个灾星一样,将死亡和麻烦带给他遇到的每一个心怀善意者。
天光微亮,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李望缓缓站起身,动作因为长时间的僵坐和身体的衰老而显得有些滞涩。他仔细地将散落在地上的几枚铜币一一捡起,重新放回麻布袋里,收紧袋口,然后郑重地将其塞进怀中最贴身的位置。
那袋铜币贴着皮肤,冰冷而坚实,像是一份无声的嘱托。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勉强栖身了几日的破棚屋,没有任何留恋。然后,他拉紧身上那件破烂不堪、几乎无法抵御寒风的衣物,拄着那根粗糙的木棍,头也不回地踏入了尚未完全苏醒的黑岩城街道。
晨雾弥漫,街道上只有零星早起的摊贩在准备着营生,巡逻的城卫兵打着哈欠,眼神慵懒地扫过这个行色匆匆、佝偻着背的“老兽人”,并未过多留意。
李望没有再去远望“锈锤”工匠坊的方向。他径直朝着记忆中黑岩城更深处、那些鱼龙混杂、流动人口众多的区域走去。他需要彻底融入这座城市的阴影,需要一个与“锈锤”毫无关联的新身份和落脚点。
他找到一条流动着肮脏热水、散发着刺鼻硫磺气味的地下溪流,花了几个铜币,在一个简陋得只有几块破木板遮挡的“公共浴所”里,勉强洗去了身上积攒多日的污垢和血痂。冰冷的水刺激着他衰老的皮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看着水中倒映出的那张布满皱纹、灰白毛发、眼神疲惫而陌生的脸,沉默地用手掬起水,用力搓洗。
随后,他在一个早市的地摊上,用另外几个铜币,买了一套半旧的、打着补丁但还算厚实的粗布衣裤和一双磨损严重却尚能穿着的皮靴,换下了自己那身几乎成了布条的破烂。新衣物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属于“正常”生活的错觉。
做完这一切,他怀里的铜币少了一小部分,但身体感觉清爽了许多,至少看起来不再像个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流浪汉。
他站在嘈杂的街口,看着形形色色的兽人为了生计奔波忙碌。他需要一份工作。一份不需要太多力气、不需要引人注目、能让他在这座城市底层勉强立足的工作。
他看到了搬运工在码头喊着号子扛起沉重的货箱,看到了矿工们带着工具走向幽深的矿洞入口,看到了酒馆伙计在门口擦拭着桌椅……这些都不适合他。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个蹲在街角、面前摆着几个破损陶罐和一口小炉子的老獾兽人身上。那老兽人正慢吞吞地用一种粘稠的、带着古怪气味的胶状物,仔细地修补着陶罐上的裂缝。
修补匠。
这是一个需要耐心和些许技巧,却不需要太强体力,也通常不会引起太多注意的行当。
李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过去。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那老獾兽人齐平。
“老丈,”他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和,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您这里……还需要帮手吗?我手脚还算利落,工钱……好商量。”
那老獾兽人抬起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那身过于宽大的旧衣服和苍老的容貌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
“修补的活儿,看着简单,门道可多着哩。”老獾兽人慢悠悠地开口,带着浓重的口音,“你以前干过?”
“没有。”李望老实回答,“但我学东西……不算慢。”
老獾兽人咂了咂嘴,似乎有些犹豫。像李望这样的老兽人,在黑岩城底层太多了,大多没什么用处。
就在这时,李望注意到老獾兽人用来搅拌胶状物的那根小木棍因为用力过猛,“咔哒”一声断成了两截。
李望沉默地伸出手,从旁边捡起一根粗细差不多的废弃木条,然后,他调动起体内那丝微弱的、对力量精细操控的感知——这感知源于恶魔力量,却被他用来做最微不足道的事情——手指看似随意地几下削刮,木条的顶端就变得光滑而尖细,恰好能替代断掉的那根。
他将削好的木棍递了过去。
老獾兽人接过木棍,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那平整的切口,又看了看李望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
“……明天早上,天亮就来。”老獾兽人最终瓮声瓮气地说道,指了指旁边一堆等待修补的破旧器皿,“先把这些洗干净。工钱……一天管两顿糙米饭,外加五个铜子。”
五个铜子,少得可怜,甚至不够在黑岩城买一块最劣质的肉干。但管两顿饭,意味着他至少不用每天冒着风险进山狩猎。
李望点了点头,没有讨价还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