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锤”工匠坊位于黑岩城西北角,靠近废弃矿区的地方。这里远离主城区的喧嚣,只有零星的锻造声和金属敲击声在风中回荡。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熔炼金属的味道,地面上散落着矿渣和废弃的零件。
李望找了个能够观察工匠坊正门又能隐蔽自己的角落,蜷缩在一堆废弃的木箱后面。他裹紧了身上破旧的衣物,试图抵御从矿区方向吹来的寒风。衰老的身体让他对寒冷格外敏感,关节像是生了锈一样隐隐作痛。
这一蹲守就是整整三天。
三天里,他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进出工匠坊。有穿着体面的商人前来定制护甲,有佣兵打扮的兽人修理武器,也有一些行色匆匆、用兜帽遮住面容的神秘客。他仔细观察每一个进出的人,试图从他们的举止、装束上找出蛛丝马迹,尤其是那些可能携带疗伤物资或者显得格外警惕的身影。
然而,一无所获。没有银发的龙兽人,没有气息强大的存在,甚至连一个看起来像是重伤未愈的人都很少见。大部分顾客都显得很普通,交易完成便匆匆离开。
饥饿和寒冷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带来的少量肉脯早已吃完,他只能靠附近找到的一些勉强可以入口的苔藓和偶尔用那丝恶魔力量捕捉到的、躲在缝隙里的小型虫鼠果腹。这种茹毛饮血的生活让他感觉自己更像一个在阴影里爬行的怪物,而不是一个寻找希望的活人。
第三天傍晚,天色渐暗,工匠坊也准备打烊。一个矮壮、留着浓密红胡子的老矮人——应该就是坊主——正指挥着学徒收拾工具,关上厚重的金属大门。
李望的心沉到了谷底。看来守株待兔是行不通了。是凯根本没有通过这里,还是他早已完成了交易,不再出现?又或者,那个定制阵盘的雇主,根本就不是凯?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离开,去想其他更渺茫的办法时,一阵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从工匠坊侧面的一条狭窄巷道里传来。
那咳嗽声很轻,带着一种极力克制的痛苦,而且……隐隐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压制住的灼热气息。
李望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这气息……虽然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但那种独特的、属于龙兽人力量本质的灼热感,他不会认错!尤其是在青风镇,他近距离感受过凯的力量,也感受过自己体内那借来的、带着类似属性的冰冷力量!
他猛地从藏身处探出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向那条阴暗的巷道。
一个披着厚重灰色斗篷、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正扶着潮湿的墙壁,微微佝偻着,似乎刚刚经历了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那身影不算特别高大,但骨架宽阔,即使隔着斗篷,也能看出其下的挺拔。斗篷的兜帽拉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面容,只有几缕……银白色的发丝,不经意间从兜帽的缝隙中滑落了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冰冷的金属丝线。
银发!
李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下意识地就要冲出去,喊出那个名字。
然而,就在他脚步即将迈出的瞬间,手腕上的黑色烙印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
同时,虚无之影那冰冷而戏谑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脑海:
“啧啧啧,看看这是谁?我亲爱的小宿主,你终于摸到了一点门道。不过,我建议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李望的动作僵在原地,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腥甜的血味。
“为什么?”他在心中嘶吼。
“为什么?”虚无之影嗤笑一声,“你以为他为什么能躲过裂鳞卫的追捕,藏到现在?仅仅是因为那个矮人做的破阵盘?太天真了。”
“看看他周围,感受一下,用我赐予你的那点可怜的力量去感受!”
李望强忍着烙印的灼痛和内心的焦躁,集中精神,调动起体内那丝冰冷的恶魔力量,小心翼翼地延伸出自己的感知。
下一刻,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那个银发身影周围的阴影里,在那条巷道的墙壁上,甚至在空中流动的微风里,他感知到了至少三道极其隐晦、却强大得令人心悸的气息!这些气息如同蛰伏的毒蛇,完美地融入了环境,若非恶魔力量的特殊感知,他根本无从察觉!
是护卫?还是……监视者?
“看来你感觉到了。”虚无之影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他现在就是个诱饵,一个被多方势力盯着的、烫手的山芋。你猜,如果你现在傻乎乎地冲上去相认,会发生什么?是你们俩一起被暗中那些家伙撕成碎片,还是……你直接替他吸引了火力,让他有机会再次逃脱?”
李望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死死盯着那个扶着墙壁、似乎还在平复气息的银发身影,看着那几缕刺眼的银发,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凯……就在眼前,不到三十步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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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不能过去。不能相认。
他眼睁睁看着那道披着斗篷的身影似乎缓过气来,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尽管他可能并未发现那些最隐蔽的监视者——然后拉了拉兜帽,将那些银发仔细塞好,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迅速地消失在了巷道更深处的黑暗中。
那三道隐晦的强大气息,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随之移动,如同附骨之疽。
李望无力地靠回冰冷的木箱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后怕和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找到了……却又像没找到。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这几十步的距离,更是无数看不见的阴谋和杀机。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呢?我亲爱的小宿主。”虚无之影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他空荡的脑海中回荡,“是继续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跟着,等待那几乎不存在的机会?还是……再和我做一笔交易?比如,帮你解决掉那些讨厌的‘眼睛’?”
李望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里生命流逝的虚弱感和手腕上烙印的灼热,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选项,似乎从来都不在他手里。
李望蜷缩在废弃木箱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箱板上腐烂的木屑。凯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巷道尽头,连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监视者,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手腕上残留的灼痛和脑海中虚无之影的低语,证明着刚才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窥见并非幻觉。
跟上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且不说那些如影随形的监视者,单凭他现在这具风中残烛般的身体,恐怕没跟出两条街就会暴露,或者干脆直接垮掉。
可不跟上去,难道就这样放弃?千辛万苦才找到一丝线索,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缕微光,现在却要主动闭眼?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衰老的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挣扎。影哥临死前的眼神,青风镇燃烧的轮廓,还有凯那几缕惊鸿一瞥的银发……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翻腾,撕扯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看来我们的‘主角’处境不太妙啊。”虚无之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悠闲,“被那么多人惦记着,想悄无声息地接触,可比从裂鳞卫手里逃生难多了。”
李望沉默着,没有回应。他知道这恶魔在等待,等待他再次屈服,等待他开口祈求那份注定伴随着惨重代价的力量。
“不过……”虚无之影话锋一转,声音里充满了蛊惑,“如果你只是想和他‘说说话’,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毕竟,你们之间,还有着我这么一位……热心的中间人。”
李望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可以帮你传递一点小小的‘信息’。”虚无之影轻笑,“比如,告诉他,那个在锈水镇救了他的、不起眼的小柴犬,现在就在黑岩城,而且……快死了。看看这位高贵的龙兽人,会不会对他可怜的‘救命恩人’施以援手呢?”
这简直是在玩火!李望几乎能想象到,任何试图联系凯的举动,都可能成为引爆那些暗中势力的导火索。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能打破僵局的办法。一个近乎自杀性的办法。
“当然,这同样需要一点小小的代价。”虚无之影的声音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不需要你的寿命,这次……我只需要你未来三天内,所感受到的‘所有颜色’。”
所有颜色?李望愣住了。这意味着他将失去视觉中所有的色彩,世界将只剩下灰白。比起寿命,这代价听起来似乎……可以接受?一种可怕的习惯性正在他心底滋生。
他看着自己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手背,看着远处黑岩城那单调压抑的灰黑色调。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色彩是值得留恋的吗?
就在他嘴唇微动,几乎要吐出那个“好”字时——
“嘿!老家伙,你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一个粗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李望与恶魔无声的交易。他悚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两个穿着杂色皮甲、腰间挎着弯刀的狼兽人,正不怀好意地朝他藏身的地方走来。他们的眼神凶戾,显然不是善茬。
是附近的地痞?还是……巧合?
李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两个健壮的狼兽人,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都能轻易把他撂倒。
“我……我只是个路过的老头子,找个地方歇歇脚……”李望压低声音,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更加苍老虚弱,他蜷缩起身体,试图减少存在感。
“歇脚?”为首的狼兽人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一脚踢开了挡路的破木箱,“这地方也是你能歇的?看你这德行,身上有什么值钱的玩意,赶紧交出来!”
另一个狼兽人已经不耐烦地伸手朝他抓来。
李望下意识地就想调动那丝恶魔力量反抗,哪怕只是吓退他们。但手腕上的烙印却传来一阵警告性的刺痛,仿佛在提醒他,每一次使用都要付出代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略显沙哑却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两个,滚远点。这老家伙是我‘锈锤’的客人。”
李望和那两个狼兽人同时一愣,转头看去。只见那位红胡子的矮人工匠坊主,不知何时站在了巷口,他双手抱胸,粗壮的手臂上肌肉虬结,虽然个子不高,但那股常年打铁锤炼出的气势,却让两个狼兽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老……老矮人,这没你的事!”为首的狼兽人色厉内荏地喊道。
矮人坊主冷哼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看起来其貌不扬、却泛着暗红色泽的锻造锤,随手掂了掂。“我说了,滚。还是说,你们想试试我新淬火的锤头硬不硬?”
两个狼兽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对这位“锈锤”坊主颇为忌惮。他们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了李望一眼,丢下一句“老东西,算你走运!”,便悻悻地快步离开了。
巷子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李望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矮人坊主收起锤子,走到李望面前,那双藏在浓眉下的眼睛锐利地打量着他,特别是他那只下意识捂住胸口、指缝间隐约露出破旧衣物下黑色烙印手腕的手。
“老头子,”矮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不管你是什么人,来这儿找什么人,我奉劝你一句……”
他凑近了些,灼热的气息带着煤烟味喷在李望脸上。
“有些浑水,蹚不得。有些人,等不到。”
说完这些,那矮人铁匠扔来一团麻布袋子,那麻布袋子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就装了不少好东西。
李望接过袋子,将袋子打开,这才看清那袋子里面装的是铜币,是这个世界的通用货币之一。
那袋铜币沉甸甸地压在李望掌心,粗糙的麻布面料摩擦着他布满褶皱的皮肤。矮人坊主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仿佛只是随手丢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转身便迈着稳健的步伐回到了他那间传出隐约锻打声的工匠坊,厚重的金属大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巷子里只剩下李望一个人,还有手里那袋莫名沉重的“善意”。
一百枚铜币。对于曾经在青风镇过着简单生活的他来说,这或许是一笔能支撑许久的财富。可以租个最便宜的栖身之所,买些能果腹的黑面包和清水,甚至……如果能找到一份诸如清洗器皿或打扫街道之类的零工,或许真的能像那矮人所说,像个最底层的流浪兽人一样,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很好地活下去”。
活下去……
这三个字此刻听起来如此刺耳。像是一种施舍,一种对他所有挣扎和牺牲的否定。他付出了十年的寿命,手刃了仇敌,背负着影哥和青风镇的血债,像个孤魂野鬼般跋涉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用这一百枚铜币,换一个如同阴沟老鼠般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就在这时,那冰冷而戏谑的声音,如同早已等候多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哇!真棒啊!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精彩,不是吗?”虚无之影的声音里充满了扭曲的赞叹,仿佛在观赏一出绝妙的戏剧,“你不就是喜欢这样的世界吗?看看,多么‘温暖’的馈赠!即使你如同蛆虫一样,让人恶心、厌恶,蜷缩在肮脏的角落里发臭,但总有那么一群人——哦,更应该说的是一群愚蠢的兽人——会对你伸出他们那廉价的援手!”
李望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腾起的、混合着巨大屈辱和恐惧的愤怒。他死死攥紧了那袋铜币,指关节捏得发白。
“让我猜猜,”虚无之影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残忍的、仿佛舔舐嘴唇般的期待,“这个多管闲事的矮子……会怎么死呢?是某天晚上被闯入的强盗乱刀砍死在他的锻炉边?还是他精心打造的那些宝贝武器突然失控,把他炸成一堆焦黑的碎肉?又或者……他会不会在某次‘意外’的矿井坍塌里,被活埋在几百米深的地下,连惨叫都传不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剐蹭着李望的神经。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画面——红胡子的矮人倒在血泊中,那双刚才还锐利地打量过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给了自己一袋微不足道的铜币!青风镇的惨剧难道要再次重演?张爷爷,王伯,那些熟悉的面孔……难道每一个对他流露出丝毫善意的人,最终都要因为他而遭遇不测?
“够了!”李望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哑的、近乎野兽般的低吼。这声音不大,却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在狭窄的巷道里激起微弱的回响。
他猛地将手中的钱袋狠狠掼在地上!麻布口袋裂开,黄澄澄的铜币叮叮当当地滚落出来,散落在污浊的泥水和垃圾之间,闪烁着冰冷而讽刺的光泽。
“拿走!把你的‘善意’拿走!我不需要!”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口,对着那扇紧闭的金属大门,更像是对着冥冥中操纵着一切的命运和恶魔咆哮,尽管他的声音因为衰老和激动而变得破碎不堪,“滚!都滚!”
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肺叶如同破风箱般拉扯着,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灰白的头发散乱地垂落,遮住了他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庞。
脑海中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随即响起的是一阵更加愉悦、更加肆无忌惮的低沉笑声。
“哦?这就受不了了?”虚无之影仿佛看到了最有趣的玩具,“多么脆弱的良心啊。你以为拒绝了这袋钱,就能改变什么吗?那个矮人已经注意到了你,他已经和你产生了‘联系’。命运的丝线一旦缠绕,可不是你区区一个念头就能斩断的。”
李望喘着粗气,汗水混着冰冷的雨水从他额角滑落。他看着地上那些散落的铜币,它们躺在污秽之中,像是一双双嘲弄的眼睛。他知道恶魔说的是对的。从他踏入这条巷道,从他被矮人出手解围的那一刻起,某种联系就已经建立。拒绝馈赠,或许只是一种徒劳的自我安慰。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怒火,只剩下透彻骨髓的寒冷和疲惫。他缓缓直起身,不再去看那些铜币,仿佛它们只是路边的石子。
他蹒跚着,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脚步,离开了这条给他带来短暂希望又瞬间将其碾碎的巷道,重新汇入黑岩城那冷漠而喧嚣的人流中。
那袋散落的铜币,静静地躺在阴影里,等待着被下一个幸运或者不幸的流浪者发现。
而李望佝偻的背影,在夕阳拉长的影子下,显得愈发苍老和孤独。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能去哪里。矮人铁匠隐晦的警告和恶魔恶毒的预言在他脑中交织回响。
“够了一天……”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宣告。
黑岩城的夜晚从不真正沉睡,尤其是在那些被阴影笼罩的角落。李望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漫无目的地穿梭在狭窄、潮湿的巷道里。矮人坊主那袋散落的铜币似乎带走了他最后一点虚假的希望,也抽空了他身体里仅存的气力。衰老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一阵阵冲刷着他的意识,视野边缘开始出现模糊的黑斑,耳朵里也充斥着血液流动的嗡鸣。
他需要一个地方躺下,哪怕只是片刻。否则,他可能真的会像一块破布般瘫倒在这冰冷的石板上,再也爬不起来。
凭借着一丝模糊的记忆和求生本能,他绕到了“锈锤”工匠坊后方更偏僻的区域。这里堆满了如同小山般的废弃矿渣、碎裂的陶罐和看不出原型的金属垃圾。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金属氧化后的酸涩气息。他在一堆相对干燥、靠着高大院墙的破旧木桶和废弃皮革堆里,勉强找到了一个可以容身的缝隙。
蜷缩进去的瞬间,冰冷的寒意立刻透过单薄的衣物渗入骨髓,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抱紧膝盖,将头埋在两臂之间,试图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温暖。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喉咙干涩发紧,胃里空得发慌。
这就是他支付十年生命换来的结局吗?像一只无家可归的老狗,瑟缩在垃圾堆里,等待着无声无息的消亡?影哥用命换来的“活下去”,难道就是这般不堪的模样?
绝望如同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他的口鼻,让他难以呼吸。
“看看你这副德行,”虚无之影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在他濒临涣散的意识中低语,“像一摊被世界抛弃的烂泥。温暖的木屋,热腾腾的食物,可靠的同伴……那些你以为触手可及的东西,从来就不属于你。你只是一个被命运随手丢弃的棋子,一个连死亡都无法自己决定的可怜虫。”
李望没有力气反驳,甚至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恶魔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他最脆弱的神经。是啊,他还有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了。青风镇是回不去的梦,影哥是胸口永不愈合的伤,凯是遥不可及的幻影……就连那袋象征着“正常活下去”的铜币,都被他亲手扔掉了。
他还能抓住什么?
“但你还有我。”虚无之影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尽管那光是如此冰冷、如此致命,“只有我,永远不会抛弃你。只有我,能给你真正想要的东西——力量。足以打破这令人作呕的困境的力量,足以让你不再失去、足以让你……夺回一切的力量。”
力量……李望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他想起了在青风镇入口,那黑色纹路覆盖全身、掌控他人生死的瞬间。那种感觉,虽然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空虚,但至少……不再弱小,不再任人宰割。
“还在犹豫什么?”恶魔的声音仿佛贴在他的耳畔低语,“看看你这具身体,它还能支撑多久?几天?还是几个时辰?等你彻底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臭水沟里发烂发臭,你所珍视的一切,你所不甘的一切,就真的彻底烟消云散了。”
“接受我吧,李望。放开你那可悲的坚持,拥抱真正的力量。一点点灵魂的碎屑,对你而言算得了什么?比起你失去的,比起你即将彻底失去的,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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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碎屑……李望的意识模糊地思考着。比起寿命,这听起来似乎……更容易接受?一种可怕的麻木感正在侵蚀他的意志。或许,恶魔是对的。或许,他本就该属于黑暗,属于这种不择手段的力量。所谓的坚持和良知,除了带来更多的痛苦和失去,还带来了什么?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望向巷道外那片被城市灯火映照得微微发红的、压抑的夜空。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空洞和一丝……即将坠入深渊的决绝。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那个代表屈服的音节几乎就要冲破喉咙——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对面那堵高大、斑驳的院墙底部。在堆积的污垢和湿滑的苔藓之间,靠近墙角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排水孔洞旁边,似乎有一道……刻痕?
那刻痕很浅,很新,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匆忙划上去的。形状有些奇特,并非随意乱划,反而像是一个简化的符号——一道略微弯曲的竖线,顶端带着一个小小的、分叉的钩状,隐隐约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的气息。
李望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爬了几步,凑到那墙根下,伸出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去那刻痕上的污迹。
没错!是一个符号!一个他曾在那本从凯身上掉落、后来被他藏起来的破损皮质笔记的角落里,看到过的类似符号!那是玄鳞族内部使用的、一种极为隐秘的标记语言!
这个符号……代表着什么?是警示?是方位?还是……联络的暗号?
凯!是他留下的!他一定到过这里!他或许也曾在此处短暂藏身,或许是在寻找什么,或许……是在试图留下线索?!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微弱火星,虽然渺茫,却瞬间驱散了他脑海中那几乎将他吞噬的黑暗和恶魔的低语。
他猛地收回几乎要答应交易的心神,剧烈地喘息着,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好险……他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彻底万劫不复了。
虚无之影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剧烈波动和那骤然中断的屈服意向,沉默了片刻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冰冷的轻哼。
李望无视了脑海中的声音,他死死盯着墙角的那个刻痕,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再次确认那刻痕的每一个转折,将它牢牢刻印在心里。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投向巷道更深、更黑暗的尽头。
“看来……”他对着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嘶哑地低语,“游戏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