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渐小了,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锈水镇裹进一片灰蒙蒙的湿气里。窝棚里的光线依旧昏暗,只有头顶油布的破洞处,漏下几缕微弱的天光,勉强照亮了角落里蜷缩的身影。
李望靠在冰冷的木柱上,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窝棚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雨水的潮湿和干草的霉味,刺鼻得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他的目光落在干草堆上那个昏迷的龙兽人身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刚才追兵的呼喊声在窝棚外不远处徘徊了许久,马蹄踏过泥泞的声音、金属铠甲的碰撞声、还有他们交谈的话语,都清晰地传了进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砸在李望的心上。
“玄鳞王有令,务必找到凯那个叛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破镇子这么大,又都是窝棚,怎么找?”
“搜!挨家挨户地搜!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跑不远的!”
李望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死死地按住油布的边缘,生怕漏出一丝光线。他能感觉到身边龙兽人的呼吸很微弱,每一次起伏都带着沉重的喘息,显然伤得不轻。
他后悔了。
无比后悔。
刚才一时心软,把这个“麻烦”拖进了自己的窝棚,现在好了,追兵就在外面,随时可能搜到这里。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柴犬兽人,别说保护别人了,能不能保住自己都是个问题。
“真是疯了……”李望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尾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属于前世母语的轻颤。
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得先把眼前的“定时炸弹”安顿好,再想办法躲过追兵的搜查。
外面的搜寻声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渐渐远去。李望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又等了许久,确认听不到任何动静了,才缓缓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黏腻地贴在身上,难受得很。
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干草堆边,低头打量着那个龙兽人。
近距离看,这个叫凯的龙兽人更显威慑力。即使昏迷不醒,浑身是伤,也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高贵与霸道。玄色的铠甲虽然布满了划痕和血迹,但依旧能看出精致的工艺,铠甲边缘的龙鳞纹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暗金色的光泽,低调而奢华。
他的银白色长发散乱地铺在干草上,遮住了一部分脸颊,露出的下颌线锋利而流畅。皮肤是冷调的白皙,此刻却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嘴唇干裂起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的龙翼,暗紫色的翼膜上有好几道狰狞的伤口,鲜血已经凝固成了暗红色的血块,黏住了部分鳞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李望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那里的铠甲已经破碎,露出了底下的皮肤。皮肤下隐隐能看到细密的银鳞,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闪烁着微弱的光泽。他的手指很长,指甲呈淡金色,尖锐而锋利,即使在昏迷中,也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李望咽了口唾沫,心里有些发怵。
龙兽人,尤其是玄鳞族的龙兽人,向来以力量强大、性格暴戾着称。传闻中,他们个个都是天生的战士,战斗力惊人,而且极其高傲,看不起其他种族的兽人,更不用说人类了。
凯醒来之后,会怎么对待自己?是会感激他的救命之恩,还是会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狼狈模样而杀人灭口?
李望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心里萌生了逃跑的念头。
要不,趁他还没醒,自己赶紧收拾东西,跑到山里躲几天?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他转身就要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有几件换洗衣物,还有那个没电的手机。
“怎么?想跑?”
脑海里突然响起虚无之影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和嘲弄,“你以为你跑得掉吗?你把他藏在这里,外面全是他的追兵,你现在出去,不就是自投罗网?”
李望的脚步顿住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虚无之影说的是对的。
现在外面肯定还在戒严,他一个形迹可疑的柴犬兽人,一旦出去,肯定会被追兵盘问。到时候,他根本解释不清自己的去向,反而会引起怀疑。
“那我该怎么办?”李望在心里绝望地问道。
“很简单,”虚无之影的声音带着诱惑,“照顾他,让他醒过来。他现在是你唯一的‘筹码’,也是你唯一的‘麻烦’。你既然已经翻开了剧本,就只能继续演下去。”
李望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他知道虚无之影说的是事实。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转身回到干草堆边,蹲下身,再次打量着凯的伤势。龙翼上的伤口很深,还在隐隐渗血,手臂和胸口的铠甲也有破损,能看到底下的皮肉伤。如果不及时处理,恐怕会感染,到时候别说醒来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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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根本不懂医术啊。
他只是个在锈水镇种地的普通兽人,平时连自己的小伤口都处理不好,更别说这么严重的伤了。
李望皱着眉头,在窝棚里翻找起来。他的窝棚里除了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堆干草和几个装杂物的陶罐,就只有老鞋匠给他的一把锄头和一个水壶。
等等,水壶!
李望眼睛一亮,赶紧拿起水壶。水壶里还有半壶水,是他昨天刚从镇上的水井里挑回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拧开水壶盖子,想给凯喂点水,补充水分。
他轻轻扶起凯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胳膊上。凯的身体很沉,浑身滚烫,显然是发了高烧。李望的手臂被压得有些发麻,他小心翼翼地将水壶嘴凑到凯的唇边,想让他喝一点水。
可凯处于深度昏迷中,根本咽不下去,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打湿了他的银白色长发和干草。
“该死。”李望低骂一声,赶紧停下。
这样不行,根本喂不进去。
他想了想,起身走出窝棚。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新了许多,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人,才快步朝着老鞋匠的屋子跑去。
老鞋匠的屋子就在镇口,是一间简陋的木屋。李望跑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张爷爷,您在家吗?”他开口时,刻意用了锈水镇通用的兽人语发音,喊出“阿努”这个名字时的语调——短促、平直,带着这个世界语言特有的生硬感。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老鞋匠探出头来。他看到李望,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阿努?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张爷爷,我……我有点不舒服,想向您借点草药。”李望低着头,不敢看老鞋匠的眼睛,他在撒谎,心里有些愧疚。他刻意加重了“阿努”的发音,生怕老鞋匠察觉到异样。
老鞋匠没有怀疑,点了点头,侧身让他进来:“进来吧。”
老鞋匠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他的屋子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墙角的架子上放着许多晒干的草药,都是老鞋匠平时自己上山采的,用来治疗一些小伤小病。
老鞋匠从架子上取下几种草药,用纸包好,递给李望:“这个是治发烧的,这个是止血的,还有这个,捣碎了敷在伤口上,可以防止感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我有点发烧,身上还有点小伤口。”李望接过草药,低着头说道,“谢谢张爷爷,我明天就把药钱给您。”他依旧用着兽人语的发音,每个字都咬得很刻意,和他下意识想说的母语语调截然不同。
“不用了,一点草药而已。”老鞋匠摆了摆手,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要是严重的话,就来告诉我,别硬扛着。”
“知道了,谢谢张爷爷。”李望说完,赶紧转身跑出了屋子。
回到窝棚,李望松了口气。他把草药放在地上,拿起水壶,跑到窝棚外的水坑里,打了一些清水回来。他找了个干净的陶罐,把水倒进去,然后从怀里掏出火石,想生火煮药。
可他平时很少生火,火石打了半天,也没打出火星,反而把手心磨得通红。
“真是没用。”李望烦躁地把火石扔在地上,心里充满了挫败感。他下意识地用母语低骂了一句,音节柔软而连贯,和兽人语的生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捡起火石,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这一次,他静下心来,慢慢摩擦火石。终于,在试了无数次之后,一点火星溅到了干草上。
李望眼睛一亮,赶紧小心翼翼地吹了起来。火星渐渐变大,燃起了小小的火苗。他赶紧往火里添了一些干柴,火焰越烧越旺,温暖的火光照亮了小小的窝棚。
他把装着水的陶罐放在火上,然后开始处理草药。他按照老鞋匠说的,把治发烧的草药放进罐子里煮,然后把止血的草药和另一种草药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用锄头的背面小心翼翼地捣碎。
捣碎草药的过程很费力,他的手臂很快就酸了,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不敢停下,只能咬牙坚持。
草药的味道越来越浓,弥漫在窝棚里,和血腥味、霉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气味。李望闻着这个味道,胃里有些翻江倒海,但他还是强忍着不适,继续煮药。
药煮好后,他小心翼翼地把陶罐从火上拿下来,放在地上晾凉。等药温降下来一些后,他再次扶起凯的头,想把药喂给他。
这一次,他学聪明了。他用手指轻轻撬开凯的嘴,然后一点点把药汁灌进去。凯的喉咙动了动,终于咽下去了一些药汁。
李望松了口气,继续一点点地喂。大部分药汁都顺着凯的嘴角流了出来,打湿了干草,但至少有一部分被他咽下去了。
喂完药,李望又拿起捣碎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敷在凯龙翼的伤口上。龙翼的鳞片很坚硬,边缘有些锋利,他不小心被划了一下,手指瞬间流出了鲜血。
“嘶——”李望倒吸一口凉气,赶紧缩回手。看着手指上的伤口,他心里一阵委屈。
他这是图什么啊?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一个陌生人,还在这里辛辛苦苦地照顾他,结果自己还受伤了。
可看着凯苍白的脸和微弱的呼吸,他又狠不下心不管。
他用布条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然后继续给凯处理伤口。他小心翼翼地把草药敷在每一处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布条轻轻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李望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窝棚里的火光渐渐暗了下来,只剩下一堆炭火在微微燃烧,散发着微弱的热量。李望靠在木柱上,看着干草堆上的凯,心里五味杂陈。
接下来的几天,李望每天都在小心翼翼地照顾凯。
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去镇上的水井挑水,然后给凯换药、喂药。换药时,他要格外小心,龙翼的鳞片锋利,稍不注意就会被划伤。喂药时,他会把药汁晾凉,然后用小勺一点点送进凯的嘴里,比照顾自己还要上心。
白天,他会去菜地里忙活一会儿,快速打理完庄稼,就赶紧回来看看凯的情况。他怕凯突然醒来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也怕追兵突然折返。晚上,他就守在窝棚里,和衣而睡,耳朵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惊醒。
凯的情况渐渐有了好转。高烧退了,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伤口周围长出了新的肉芽,开始愈合。只是他依旧没有醒来,像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眉头却总是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李望的日子过得提心吊胆。他每天都要小心翼翼地避开镇上的人,尤其是那些巡逻的兽人。他不敢让别人知道凯的存在,生怕走漏了风声。
老鞋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时候会问他:“阿努,你最近怎么总是神神秘秘的?每天早出晚归,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李望每次都赶紧摇头,敷衍道:“没有啊张爷爷,我就是最近想多打理打理菜地,争取多收点粮食。”他依旧用着兽人语的发音回应,刻意隐藏着自己的母语习惯。
老鞋匠没有再追问,但眼神里的担忧却越来越明显。有一次,他还塞给李望一个热乎乎的麦饼,低声说:“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跟我说,别一个人扛着。”
李望心里很感激老鞋匠的关心,但他不敢说实话。他怕连累老鞋匠,也怕自己的秘密被揭穿——这个世界没人知道“李望”这个名字,没人知道他来自另一个世界,这是他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这几天里,虚无之影偶尔会出现,说一些风凉话。
“你看,你现在像不像一个保姆?照顾一个随时可能杀了你的人。”
“他醒了之后,会不会把你当成敌人?毕竟,你知道了他太多的秘密。”
“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我可以帮你确保他醒来后不会伤害你,甚至可以让他保护你。当然,代价嘛,很简单……”
每次虚无之影提起交易,李望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知道,虚无之影的交易从来都没有好结果,他不想再被卷入更深的漩涡里。
但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拒绝是多么的无力。他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这天下午,李望给凯换完药,正准备去菜地里看看土豆的长势。他刚走到窝棚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动静——是布料摩擦干草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窝棚里格外清晰。
他心里猛地一紧,赶紧转身。
只见干草堆上的凯,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眼皮开始颤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的身体微微扭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像是从沉睡中被剧痛唤醒,带着浓浓的痛苦和警惕。
李望吓得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想跑,却又迈不开脚步。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到凯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竖长的金红色瞳孔,像熔铸的岩浆,此刻虽然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茫,但更多的是凌厉和警惕,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瞬间锁定了李望。
被那双眼睛盯着,李望感觉自己像是被猛兽盯上了一样,浑身冰冷,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凯对视,身后的柴犬尾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紧紧地夹在腿间,身体微微颤抖着,耳朵也耷拉下来,摆出了最顺从的姿态。
凯的目光在李望身上扫了一圈,从他毛茸茸的浅棕色耳朵,到他夹在腿间的尾巴,再到他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和沾满泥土的鞋子。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疑惑——这个看起来弱小又怯懦的柴犬兽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边?这里又是哪里?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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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的声音很沙哑,带着刚醒来的虚弱,但依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说的是兽人通用语,发音生硬有力,每个音节都带着龙兽人的压迫感。
李望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张了张嘴,想说出“阿努”这个名字——这个他用了三个月、早已习惯的兽人语发音,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慌乱。左眼下的疤痕突然开始剧烈地发热,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意识。
“告诉他,告诉他你真正的名字。”
脑海里,虚无之影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像是直接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用你原来的语言说,”虚无之影的声音带着戏谑和诱惑,像是毒蛇在吐信,“李望,这是契约的一部分。告诉他你的真名,建立起属于你们的羁绊。这是游戏的规则,你无法逃避。”
“不……我不能说……”李望在心里拼命反抗,“‘阿努’才是我现在的名字,‘李望’已经是过去了……”
“过去?”虚无之影的声音变得冰冷而霸道,“你以为你能摆脱过去吗?‘李望’这两个字,是刻在你灵魂里的印记。告诉他,快点!”
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他的声带,李望感觉自己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张开,一个柔软而连贯的发音从他嘴里溢出,带着前世母语特有的语调,和兽人语的生硬截然不同:“li wàng——”
这两个字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脱口而出的瞬间,李望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了一样,一阵剧痛传来。他猛地回过神来,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后悔——他怎么会说出来?他怎么能说出来?
这个发音太陌生了,太特别了,和这个世界的任何语言都不一样。
凯的金红色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他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疑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发音,却怎么也模仿不出那种柔软连贯的语调,只能生硬地念出近似的音节:“里……旺?”
他摇了摇头,再次看向李望,眼神里的探究更浓了:“这不是兽人语,也不是人类的通用语。是异界的语言?”
李望低着头,不敢说话,心里充满了绝望。他知道,自己暴露了最大的秘密。“阿努”是这个世界赋予他的、虚假的身份,而“李望”(li wàng)是他灵魂深处的印记,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真实却危险的名字。这个发音本身,就是最直白的“异类”证明。
“很好,非常好。”
脑海里,虚无之影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名字是咒缚的第一步,你已经成功地与他建立了联系。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命运将会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我们的游戏,正式开始了。”
李望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终于明白了。
虚无之影让他说出真名,根本不是什么契约的一部分,而是为了用这个异界的发音,将他和凯牢牢地绑在一起。“阿努”是他的伪装,而“李望”(li wàng)是他的破绽,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无法隐藏自己的来历。
凯缓缓坐了起来,他的动作还有些僵硬,牵动了伤口,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但他很快就压了下去。他靠在木柱上,金红色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李望,像是在打量一件稀有的、却可能带着危险的物品。
“你为什么要救我?”凯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刚才平静了许多,“这里是哪里?你怎么会说异界的语言?”
李望抬起头,看着凯的眼睛,心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他想大声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想解释这个名字的来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断断续续的辩解,依旧用着生硬的兽人语:“我……我叫阿努……镇上的人都这么叫我……”
他下意识地想换回“阿努”这个安全的名字,试图掩盖刚才的失误。
可凯显然没有相信,他挑了挑眉,金红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玩味:“阿努?兽人语里‘被拾取的’?可你刚才说的那个名字,才是你的真名,对不对?”
他再次模仿着那个陌生的发音:“里旺?”
李望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他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凯的眼神太锐利了,像是能看穿他所有的谎言。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我叫李望(li wàng)……这是我……我原来的名字。”他又重复了一遍母语的发音,这一次,虽然依旧带着慌乱,但比刚才清晰了一些,每个音节都透着属于他前世的印记。
“李望(li wàng)……”凯轻声重复着,这一次,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试图模仿那种柔软的语调,却依旧显得生硬,“有意思的名字。异界来的?”
李望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醒来就在这里了……被张爷爷,就是镇上的老鞋匠捡回来的……我不是故意要救你的,我只是……只是看到你倒在那里,快死了……”
他的话说得颠三倒四,充满了慌乱。他知道,凯不一定会相信他的话,但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凯盯着他看了很久,金红色的瞳孔里情绪复杂,有警惕,有疑惑,还有一丝探究。他似乎在判断李望说的是不是真话——这个弱小的柴犬兽人,真的是来自异界?还是说,这只是他接近自己的借口?
李望的心跳得飞快,他能感觉到,凯的目光像是能穿透他的灵魂一样,把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紧张地攥着拳头,手心全是冷汗,尾巴依旧紧紧地夹在腿间,身体微微颤抖着,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过了许久,凯才缓缓移开目光,看向窝棚外灰蒙蒙的天空。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锈水镇……”凯低声呢喃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没想到,我竟然会落到这个地方。”
李望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能感觉到,凯的身上似乎藏着很多故事,那些故事,或许和他被追杀有关。
“那些追兵,还在镇上吗?”凯突然问道,声音恢复了平静。
“我……我不知道。”李望摇了摇头,用兽人语老实地回答,“前几天他们还在挨家挨户搜查,现在……现在应该还没离开。”
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他闭上眼睛,靠在木柱上,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窝棚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外面偶尔传来的风声。
李望靠在另一边的木柱上,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他看着凯的侧脸,看着他银白色的长发和暗紫色的龙翼,心里一阵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凯会怎么对待他。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风暴中,再也无法回头。
“阿努”是他的保护色,让他能在锈水镇当个隐形人;而“李望”(li wàng)是他的软肋,是虚无之影套在他身上的枷锁。刚才那一声发音,不仅暴露了他的来历,更像一道无形的契约,将他和凯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就像他左眼下的疤痕一样,这些疤痕,都是他这段日子以来经历的见证。
李望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疲惫和哀伤。他知道,从他用前世的语言念出“李望”这两个字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彻底改变了。
真名的代价,远比他想象的要沉重得多。它不仅是身份的暴露,更是命运的捆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