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浓郁的鱼腥气扑面而来,比几年前小镇海边的气息更浓烈,也更鲜活。烈炎站在码头的青石板路上,一身定制款深灰色西装熨帖笔挺,意大利进口的面料在晨光中泛着细腻的光泽,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手工缝制的衬衫领口贴合脖颈,袖扣是低调的深海蓝母贝材质,与他腕间那块限量款航海腕表相得益彰——这是他事业有成后特意定制的行头,如今穿在身上,既是对过往的告别,也是对这场特殊“重逢”的郑重。
不同于几年前那个穿着廉价工装、眉宇间满是疲惫与迷茫的打工人,如今的烈炎早已褪去青涩。这几年,他凭借着在近海渔业积累的经验,创办了自己的水产贸易公司,从货源把控到市场分销,步步为营,如今已是业内小有名气的企业家,财富自由的他,早已不必为生计奔波。他的眼神沉静如深潭,藏着商场历练出的沉稳,只是在看向无垠海面时,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那是从未被岁月磨平的执念。
这是南方一座偏僻的渔港,没有“大洋彼岸号”那样的巨轮,只有一艘艘小巧灵活的渔船,像一片片翠绿的柳叶,散落在蔚蓝的海面上。清晨的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给渔船的木质船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渔民们忙碌的身影穿梭在码头之间,吆喝声、渔网的拖拽声、海浪的拍打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画卷,与烈炎身上的精致西装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并不显得违和,反倒像是一场跨越时光的对话。
烈炎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他特意推掉了公司的所有事务,只为了这一刻的宁静。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样的小渔船根本抵达不了真正的大洋彼岸——那片遥远的海域,需要专业的远洋航船、顶尖的航海设备和经验丰富的船员团队才能触及。他此行的目的,从来不是奢望靠这艘小船完成当年的约定,只是想重新体验一次最本真的出海感觉,感受海风裹着咸涩扑面而来的悸动,重温当年与云朔一起坐在小渔船上,憧憬未来时的纯粹心情。
他静静地站在码头边缘,目光越过来来往往的渔船,投向一望无际的大海。这几年,他虽然远离了捕鱼一线,但从未真正离开过大海。他的公司主营深海水产贸易,常年与各地渔港打交道,也时常跟着远洋货轮出海考察。只是那些配备了先进导航系统、舒适客房和精致餐食的货轮,少了当年小渔船的质朴与热血,也少了那份与大海零距离博弈的真切。
他想起当年跟着小镇渔民出海捕鱼的日子,从最初的晕船呕吐,到后来的驾轻就熟,他渐渐摸清了近海的脾气,也更深刻地理解了当年老渔民和云朔说过的话。大海的温柔与残酷,包容与决绝,他都一一体会过。如今事业有成,身边不乏奉承与追捧,可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想起云朔,想起两人在悬崖上许下的约定——要一起登上远洋航船,去大洋彼岸看看。
后来,云朔登上了“大洋彼岸号”,却遭遇了海难,永远留在了那片蔚蓝之中。烈炎靠着自己的努力,拥有了随时可以登上豪华远洋游轮的能力,甚至能包下整艘船出海,却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个并肩同行的人。他走遍了国内外的多个海港,登上过无数艘船,却始终觉得缺了点什么。直到来到这座偏僻的渔港,看到这些简陋却充满生命力的小渔船,闻到这熟悉的海腥味,他才明白,自己想要的不是舒适的航行,而是那份最原始的、与大海坦诚相对的感觉。
这里的渔民都说,有一艘独臂狼兽人带领的渔船,虽然只有两个人,却总能捕获比其他渔船更多的鱼,甚至能深入到其他渔船不敢涉足的远海边缘。烈炎知道,这样的船,这样的人,一定能带给自己最纯粹的出海体验——没有多余的打扰,只有海风、海浪和捕鱼的纯粹。
太阳渐渐升高,海面上的渔船陆续归航。烈炎的目光紧紧锁定着一艘驶来的渔船,那艘船看起来并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但船身干净利落,渔网整齐地堆放在甲板上。船尾的浪花翻滚,速度比其他渔船快了不少,显然船工的技艺十分娴熟。
渔船缓缓靠岸,缆绳被熟练地抛向码头,一个浑身黝黑、赤裸着上身的狼兽人率先跳了下来。他身材魁梧,肌肉线条如刀刻般分明,身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疤痕,像是刻满了与大海博弈的故事。他没有看周围的人,径直走到船边,开始整理打捞网里的鱼。那些鱼个头饱满,银光闪闪,数量果然比其他渔船上的多得多。
这就是那艘渔船的大副。烈炎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迈步走了过去。他的皮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嘈杂的码头中格外醒目,却并未引起太多关注——渔港偶尔也会来些好奇的游客,只是像他这样穿着考究、气质沉稳的,并不多见。
“请问,你能带我出海吗?”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沉稳,却没有丝毫架子,穿透了码头的嘈杂。
大副头也没抬,只是手下动作顿了顿,喉咙里挤出一个沉闷的单音:“不。”
烈炎早有预料,他上前一步,从随身的真皮公文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现金,递了过去:“我知道你们的船不载人,这是一点心意,就当是我包下你们今天的航程。我不是来添乱的,只是想体验一下出海的感觉,不需要去太远的地方,就在近海转一圈就行。”
现金的数额颇为可观,足够普通渔民忙活大半个月。周围几个看热闹的渔民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纷纷打量着这个穿着考究、出手阔绰的兽人,议论声隐约传来。
但大副依旧专注地分拣着鱼,指尖利落得不带一丝犹豫,仿佛那叠现金只是一堆无关紧要的废纸。他甚至没有抬头看烈炎一眼,只是沉默地将分拣好的鱼装进竹筐里,动作依旧麻利,眼神沉静得像无风的海面。
烈炎皱了皱眉,又补充道:“我不会妨碍你们干活,船上的规矩我都听你们的。我以前也跟着渔民出过海,懂一些基本的操作,要是需要帮忙,我也能搭把手,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这次,大副终于停下了动作。他缓缓转过身,一双深邃的眼睛看向烈炎,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纯粹的审视,仿佛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但他依旧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目光在他的西装和手中的现金上停留了片刻,又很快移开,似乎在权衡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尖酸刻薄的声音从船上传来:“阿黑,跟个阔佬费什么劲?人家有的是钱,说不定是想体验一下渔民的苦日子,找找乐子呢。”
烈炎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独臂狼兽人倚在船舱门口,左臂的袖子空荡荡地挽在肩上,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沾着些海腥味和油渍。他脸上布满风霜,眼角的皱纹里像是嵌着常年积累的盐粒,眼神锐利却带着几分市侩的精明,扫过烈炎时,带着明显的不屑和审视。
这就是船长。
“想出海?”船长拖着长调,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穿成这样,是来给我们的渔船增光添彩的?我们这是讨生活的渔船,不是供你消遣的游艇,不收你这种娇生惯养的有钱人。”
烈炎迎着他的目光,语气依旧平和:“船长,我没有消遣的意思。我只是很久没坐过这样的小渔船出海了,想重温一下当年的感觉。这些钱,足够支付你们今天的捕鱼收益,还有额外的酬劳,你开个价,我都能接受。”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炫耀,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这些年积累的财富,让他有足够的底气为自己的执念买单,也让他能从容地面对各种质疑。
“重温感觉?”船长嗤笑一声,从船舱里走下来,独臂在身侧晃了晃,“这年头,还有有钱人怀念渔民的苦日子?我看你是闲得发慌,想找个地方挥霍钱财。我们这船小,装不下你这身金贵的西装,也伺候不起你这样的大人物。”
他绕着烈炎走了一圈,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西装、腕表和公文包,语气愈发尖酸:“穿这么好的衣服来渔港,是想让我们这些渔民看看,你有多成功吗?告诉你,我们不稀罕你的钱,也不想沾你这种人的光。”
烈炎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说道:“船长,我没有炫耀的意思。这身衣服对我有特殊的意义,我只是想穿着它,来完成一个心愿。我朋友当年就是坐着这样的小渔船出海,后来他登上了‘大洋彼岸号’,却再也没能回来。我想沿着他当年的足迹,再走一次,感受一下他当年的心情。”
提到“大洋彼岸号”,船长的眼神闪了闪,那抹市侩的精明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尖酸模样:“‘大洋彼岸号’?那么大的船都没了,你以为凭我们这小破船,能带你找到什么?别做梦了。”
“我知道找不到。”烈炎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怅然,“我只是想体验一下他当年的心情,看看他当年看过的海。这些钱,就当是我请你们带我一程,不会耽误你们捕鱼,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他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一叠现金,和之前的那叠放在一起,数额更加诱人,足够这两位渔民几个月不用出海奔波:“这是定金,不够我还能再加。只要你们肯带我出海,今天的所有收获都算我的,额外再给你们双倍的酬劳。”
船长的目光落在两叠厚厚的现金上,眼睛明显亮了亮,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独臂的手在身侧攥了攥,显然是被这丰厚的酬劳打动了,但嘴上依旧不饶人:“钱倒是不少,可惜我们这船从来不带外人。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担不起责任,到时候别说钱了,能不能全身而退都不好说。”
一旁的大副阿黑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沉闷得像石头撞击:“船长,不行。”
短短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船长转头瞪了他一眼,语气瞬间硬了起来:“阿黑,这船谁说了算?我是船长,我说能带你就能带。”
“风险太大。”阿黑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神依旧沉静,却带着几分执拗,“近海也有风浪,他穿成这样,看着就不是能吃苦的人,遇到点情况容易慌乱,就是累赘。”
“累赘?”船长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他给的钱够我们换一整套新设备了,还能给你换身像样的衣服,你还嫌他是累赘?我们跑了这么多年海,什么风浪没见过?带个闲人在甲板上待着转一圈,能添什么乱?”
“规矩不能破。”阿黑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异常坚定,“我们从不带外人出海,这是底线,也是为了安全。”
“规矩是死的,钱是活的。”船长的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阿黑,你就是太死板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不能变通的规矩?他只是想体验一下出海的感觉,又不是要去远海送死,我们顺水推舟赚点钱,改善一下生活,有什么不好?”
他看向烈炎,嘴角勾起一抹精明的笑:“想上船也可以,我有几个条件。第一,钱先付清,中途不管出什么事,概不退款,也不用我们负责,你自己承担所有风险。第二,上船后不准碰任何设备,包括渔网、绳索、船舵,更不能进驾驶室,老老实实待在甲板角落,不准乱逛乱窜。第三,我们捕鱼的时候,你不准围观打扰,遇到任何情况都必须听我的指挥,敢擅自行动,我直接把你扔下去喂鱼,可别指望我救你。”
烈炎毫不犹豫地答应:“没问题,这些条件我都接受,钱我现在就给你。”
“等等。”阿黑上前一步,挡在烈炎和船长之间,眼神里满是不赞同,“船长,我们不能拿安全开玩笑。他对我们的船一无所知,对大海的脾气也未必真的了解,万一遇到突发情况,很可能会打乱我们的节奏,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突发情况?”船长嗤笑一声,拍了拍阿黑的肩膀,“我们在这海里跑了十几年,闭着眼睛都能掌舵,就近海这点小风小浪,还能难倒我们?再说了,他待在角落不动弹,能添什么乱?你就是想太多。”
他转头看向烈炎,伸手接过两叠现金,飞快地数了数,确认数额无误后,塞进了随身的帆布包里,脸上的尖酸刻薄淡了几分,语气却依旧算不上友好:“钱我收下了,现在跟我上船。记住我说的话,上船后少说话,少动,乖乖待在我指定的地方,别给我惹麻烦,否则后果自负。”
阿黑看着船长将现金收好,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却终究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船长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更何况这次的酬劳确实足够诱人,能解决他们不少实际问题。他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转身继续整理渔网,只是动作比之前快了几分,显然是想尽快出发,早点结束这场“特殊”的航行。
“跟我来。”船长朝着烈炎扬了扬下巴,转身朝着渔船走去。他的独臂摆动着,步伐依旧稳健,常年与大海打交道的人,脚下总有一种扎根大地的踏实。
烈炎跟在他身后,踏上了渔船的甲板。脚下的木板带着海水浸泡后的湿润与微凉,散发着淡淡的木质清香和海腥味,这味道熟悉又亲切,瞬间勾起了他尘封多年的记忆。渔船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船舱、甲板、驾驶室、储物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丝杂乱。甲板上的渔网、钓竿、绳索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渔具上的磨损痕迹昭示着它们的年头,却依旧保养得很好,显然船主是个极其严谨、爱惜工具的人。
“这是‘追风号’。”船长的语气依旧带着几分不耐烦,指了指甲板右侧的一块空地,那里刚好能容纳一个人坐下,视野也不错,“你就待在这儿,不准越过这条线。”他用脚在甲板上划了一道无形的界限,“船上的东西一概不准碰,渴了饿了自己解决,我们不负责招待,也没多余的水和食物给你。”
烈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船长。我自己带了水和点心,不会麻烦你们。”
“别跟我来这套虚的。”船长翻了个白眼,语气里依旧带着几分抵触,“我带你出海,就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听你说谢谢。阿黑,准备开船,今天我们去东边的渔点,那边鱼多。”
阿黑应了一声,没有看烈炎,只是默默地检查着渔网和绳索,动作依旧麻利。他将渔网仔细铺开,检查是否有破损,又拿起绳索逐一拉紧,确保没有松动,随后又走进船舱,检查了船体和发动机,确认一切正常后,才走出来朝船长效了个眼色。
烈炎站在甲板角落,没有多言,只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保温杯和一袋精致的点心,放在身边的木板上,随后便扶着栏杆,静静地看着周围的景象。他没有拿出手机拍照,也没有四处张望,只是专注地感受着这艘小船的气息,感受着海风的吹拂,心里充满了久违的悸动。
这艘简陋的小渔船,没有豪华游轮的舒适设施,没有专业的服务人员,却带着最纯粹的海腥味和生命力,让他仿佛瞬间回到了当年和云朔一起出海的日子——那时的他们,也是这样挤在狭小的甲板上,看着海鸥盘旋,听着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畅想着未来的日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指南针,这是当年云朔送给她的礼物,也是云朔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指南针的外壳已经有些磨损,却依旧能精准地指向南方。烈炎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金属外壳,眼神里满是怀念与温柔。
“云朔,我又出海了。”他轻声呢喃,声音被海风轻轻吹散,“就像当年我们约定的那样,虽然只是近海,虽然没有你在身边,但我感受到了和当年一样的海风,看到了一样的浪花。我知道,你一定在看着我,对不对?”
海风拂过,带着大海的咸涩气息,仿佛是云朔的回应。远处的海鸥发出清脆的鸣叫,像是在附和他的话语。烈炎握紧了指南针,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神里满是释然与坚定。
船长走进驾驶室,启动了渔船。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了码头的宁静,“追风号”缓缓驶离码头,朝着近海的方向驶去。船尾泛起白色的浪花,像一条银色的丝带,在海面上延伸开来。阿黑站在甲板上,整理着渔网,神色依旧沉静,只是偶尔会瞥一眼烈炎,确保他没有越过界限,没有添乱。
烈炎站在甲板角落,感受着船身轻微的晃动,看着熟悉的渔港渐渐远去,心里既平静又激动。海风迎面吹来,吹动了他的西装衣角,也吹散了心中许多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