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炎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自云朔登上“大洋彼岸号”启航后,他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查看航海资讯,刷新远洋航运的官方公告,指尖一遍遍划过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名字,却始终没有按下拨号键。
云朔遵守了承诺,航行初期会偶尔发来消息。有时是拍一张海上日出的照片,金色的阳光铺满海面,配文“此刻的海,像秦爷爷说的鎏金海”;有时是分享一段甲板上的风声,背景里能听到船员们的谈笑;有时只是简单一句“一切顺利,勿念”。每一条消息,烈炎都会反复看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才恋恋不舍地锁屏。
他开始重新关注航海相关的知识,下班路上会刷航海论坛,周末泡在图书馆里翻阅航海手册,甚至联系了阿旺,向他请教专业的航海术语和设备知识。阿旺依旧热情,不仅耐心解答,还把自己的课堂笔记分享给他,打趣说:“烈炎哥,你这是要重拾梦想,等云朔学长回来跟他并肩航行啊?”
烈炎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或许是想离云朔的世界更近一些,或许是潜意识里还抱着那个共同的约定,又或许,是想弥补当年的遗憾。但每当夜深人静,想起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他就会整夜整夜地失眠,眼前反复浮现“大洋彼岸号”庞大的身影,仿佛看到它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摇摇欲坠。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朔的消息渐渐变少。起初是隔三差五回复,后来变成一周一次,再到后来,消息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音。烈炎安慰自己,远洋航行信号不稳定是常事,或许是驶入了无信号区域,或许是工作太忙无暇回复。可越是这样自我安慰,心里的不安就越是强烈,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
他开始频繁地给云朔发消息,从日常问候到天气提醒,再到一遍遍询问“是否平安”,但那些消息始终停留在“已发送”状态,没有任何回应。他拨打云朔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阿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主动联系烈炎:“烈炎哥,我问了导师,‘大洋彼岸号’已经超过预定通讯时间三天了,学校也在联系航运公司,还没收到回复。”电话里,阿旺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不过你别担心,远洋航行偶尔会出现信号中断的情况,说不定过几天就有消息了。”
烈炎嘴上应着“嗯”,心里却像被一块巨石压住,沉重得无法呼吸。他知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秦爷爷当年说过,真正有经验的航海者,就算在无信号区域,也会提前留下应急通讯方案,绝不会让亲友担惊受怕这么久。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烈炎每天守在电脑前,刷新着各大新闻网站和航运公告,生怕错过任何关于“大洋彼岸号”的消息。他甚至联系了航运公司,得到的回复永远是“正在核实情况,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
这种煎熬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那天,烈炎正在公司处理文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他心里一动,连忙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请问是烈炎先生吗?这里是星海航海大学航海学院办公室。”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烈炎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手心冒出了冷汗。
“关于‘大洋彼岸号’的情况,我们有最新消息通知你。”对方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经过多方搜救和核实,‘大洋彼岸号’在大西洋中部海域失联,初步判定遭遇突发海难,船只已沉没。”
“轰”的一声,烈炎感觉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对方后面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清。失联、海难、沉没……这几个词语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他的心上,将他最后的侥幸击得粉碎。
他愣在原地,手里的手机滑落在地,屏幕摔得粉碎,就像他此刻的心。周围同事的说话声、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自己,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包裹着。
他终于还是没能阻止这场灾难。他的预感成真了,那个他拼命想要守护的人,那个带着共同梦想启航的老友,永远留在了那片茫茫大海中。
不知过了多久,烈炎才缓缓回过神,弯腰捡起摔碎的手机,踉踉跄跄地冲出办公室,不顾同事们诧异的目光,一路狂奔到街上。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个念头交织在一起,悔恨、痛苦、自责,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走到海边。咸涩的海风迎面吹来,带着大海特有的气息,却不再是记忆中温柔的味道,而是充满了冰冷的残酷。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呜咽,又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他瘫坐在沙滩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三个月来的担忧、焦虑、自我安慰,在这一刻全部化为尖锐的痛苦,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云朔……”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对不起你……我应该拦住你的……我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如果当初他没有妥协,如果他坚持阻止云朔登船,如果他哪怕用强硬的手段,把云朔打晕带走,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他的武力值一直比云朔高,高中时两人打架,云朔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只要他愿意,当初在观海台,他完全有能力把云朔强行带走,让他错过那次航行。
可他没有。他害怕了,退缩了。他害怕自己的强硬会伤害到云朔,害怕云朔会因此怨恨他,害怕自己毁了云朔多年的梦想。航海是云朔的执念,是他们共同的约定,他怎么忍心亲手打碎?
他以为放手是成全,是尊重云朔的选择,是对梦想的敬畏。可现在看来,那所谓的“成全”,不过是他懦弱的借口,是他逃避现实的托词。他的放手,最终让云朔永远留在了冰冷的海底,让那个美好的约定,变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遗憾。
几天后,星海航海大学的老师再次联系了烈炎,带来了更详细的消息。“大洋彼岸号”的搜救工作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派出了多艘搜救船和直升机,覆盖了失联海域的所有可能区域,但始终没有找到船只的残骸,甚至连船上的黑匣子和记录仪都没有打捞到。
“就像是被世界凭空抹去了一样。”老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海域没有发生海啸、飓风等极端天气,船舶的安全检查也全部合格,我们至今都无法确定海难发生的具体原因。”
更让人心碎的是,船上两百多名乘客和船员,没有一人被救起,也没有找到任何一具遗体。有人猜测,可能是遭遇了海底漩涡,船只被卷入深海;也有人说,或许是被巨大的海洋生物袭击,尸骨无存;还有人传言,那片海域有神秘的磁场,会吞噬一切靠近的船只。
无论真相是什么,结果都已注定。云朔,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银白虎兽人,那个带着梦想启航的老友,永远地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中,连一句告别都没有留下。
烈炎和阿旺一起去了云朔的宿舍,收拾他的遗物。宿舍很整洁,书桌上还放着一本翻开的航海手册,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批注,旁边是一张他和烈炎的合影——那是高中毕业后在海边拍的,两人穿着简单的t恤,笑容灿烂,身后是蔚蓝的大海和飞翔的海鸥。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烈炎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阿旺站在一旁,眼圈也红红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所有的语言,在这样的悲剧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遗物不多,除了书籍和衣物,还有一个精致的木盒。烈炎打开木盒,里面装着一枚小小的指南针,正是当年秦爷爷送给他们的那枚,还有一束干枯的勿忘我,花瓣虽然失去了光泽,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态——那是他们在悬崖上约定时,云朔摘来递给她的。
指尖抚过冰冷的指南针和干枯的花瓣,烈炎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秦爷爷说过,指南针能指引回家的方向,可云朔却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勿忘我代表着永恒的思念,可他们的约定,却永远无法实现了。
搜救工作持续了整整半年,最终因为海域环境复杂、资金耗尽,不得不宣布停止。官方发布的公告中,“大洋彼岸号”被认定为“永久失联”,船上所有人员均被宣告死亡。
烈炎去了云朔的老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的家人。云朔的父母早已年迈,听到消息后当场昏厥过去,醒来后终日以泪洗面。看着两位老人悲痛欲绝的样子,烈炎的心里更加自责,如果当初他能拦住云朔,这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他在云朔的老家待了几天,帮着处理后事。云朔的父母给他看了云朔小时候的照片,给他讲云朔从小到大的故事——那个从小就对大海充满向往的孩子,那个为了航海梦想不懈努力的少年,那个终于实现梦想却又遭遇不幸的青年。
离开那天,烈炎去了秦爷爷的坟前。坟前长满了杂草,他默默清理干净,放上一束新鲜的勿忘我。“秦爷爷,”他跪在坟前,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没能守住约定,没能保护好云朔。他去了大洋彼岸,却再也没能回来。”
海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秦爷爷的叹息。烈炎低着头,泪水滴落在冰冷的墓碑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想起了很多关于放下与成全的道理。有人说,真正的爱是放手,是尊重对方的选择,哪怕那选择会带来伤害;有人说,成全是一种智慧,是不强求,是让对方追寻自己的梦想,哪怕自己会承受遗憾;还有人说,人生本就充满遗憾,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只能坦然接受后果。
可这些所谓的“道理”,在生死面前,显得如此荒谬。如果放手的代价是永远失去,成全的结果是阴阳相隔,那这样的放手和成全,还有什么意义?
他曾经以为,梦想是高于一切的,为了梦想可以不顾一切。可现在他才明白,比起梦想,生命更值得珍惜;比起所谓的“成全”,守护好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事。那些被人们歌颂的“放手”,往往是在无能为力时的自我安慰,是无法改变现实后的无奈妥协。
如果重来一次,他绝不会再选择放手。他会用尽一切办法,阻止云朔登船,哪怕被云朔怨恨,哪怕被世人嘲笑,哪怕被认为是无理取闹。他宁愿云朔活着,带着对他的怨恨过完一生,也不愿他为了所谓的梦想,永远沉睡在冰冷的海底。
可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遗憾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烈炎回到了城里,辞去了原来的工作。他没有再联系任何人,包括阿旺,独自一人搬到了海边的一个小镇上,租了一间能看到大海的小屋。
每天清晨,他会沿着海岸线跑步,看着太阳从海平面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海面上,像极了云朔发来的那张照片;白天,他会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渔船,手里摩挲着那枚指南针,一遍遍回忆着和云朔在一起的时光;夜晚,他会对着大海喝酒,直到酩酊大醉,在梦里与云朔重逢,回到那个在沙滩上画海图、在悬崖上许约定的少年时代。
他开始疯狂地学习航海知识,比阿旺还要刻苦。他通读了所有的航海手册,掌握了专业的航海术语和设备操作,甚至跟着当地的渔民出海,积累实践经验。他知道,云朔的梦想还没有完成,他们的约定还没有实现。他要替云朔完成这个梦想,要带着两人的约定,登上真正的远洋航船,去看看那个云朔用生命追寻的大洋彼岸。
有人问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云朔已经不在了,就算完成了约定,又能怎样?
烈炎没有回答。他知道,这或许是一种执念,一种自我救赎。他想用这种方式,弥补当年的遗憾,告慰云朔的在天之灵,也给自己一个交代。他要证明,他们的梦想不是虚无缥缈的泡影,他们的约定不是随口说说的戏言。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海浪拍打着海岸,发出低沉的声响,他还是会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观海台上,云朔眼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对他说:“等我回来,我们一起规划属于我们的航行。”
那一刻的笑容,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可如今,大海依旧辽阔,天空依旧蔚蓝,而那个约定的人,却永远留在了深海之中。
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无法解开的结。如果当初他没有放手,如果他选择了强硬,如果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可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
放下与成全,从来都不是简单的选择。有些放手,是为了更好的相遇;而有些放手,却是一生无法释怀的遗憾。他以为自己成全了云朔的梦想,却没想到,最终成全的,是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烈炎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漆黑的大海。海风吹进来,带着冰冷的湿气,吹动着他额前的碎发。他握紧了手中的指南针,指针始终指向南方,指向那个大洋彼岸的方向。
“云朔,”他轻声说道,声音被海风带走,消散在茫茫夜色中,“等我。总有一天,我会登上‘大洋彼岸号’,替你看看那个我们约定的地方。到时候,我会告诉你,那里的风景,是不是像我们小时候想象的那样美好。”
只是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他永远都在后悔。如果当初,他没有放手,该多好。
这份悔恨,将伴随他的一生,像深海中的暗礁,永远潜伏在他的心底,每当触及,便会带来尖锐的疼痛。而他能做的,只有带着这份悔恨,带着两人的约定,勇敢地朝着大洋彼岸的方向,一步步前行。因为他知道,这是对云朔最好的告慰,也是对自己唯一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