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当阳市招商代表团南下深圳。临行前夜，刘云浩在办公室对着一份名单沉思——这是经开区主任老王筛选出的十五家目标企业，从新能源汽车零部件到智能装备制造，都是当阳急需的产业。
秘书小谭推门进来：“刘市长，张市长来了。”
张建华拿着份文件走进来，神色凝重：“云浩，我刚从省财政厅回来，坏消息——原定这个月到位的两千万补助，要推迟到下个月。”
刘云浩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推迟的理由？”
“说是要重新评估各地项目的优先级。”张建华苦笑，“我估计，是省里也有人盯着这笔钱。”
“盯着就盯着吧。”刘云浩起身走到窗前，“我们按计划走。深圳这次招商，必须要有突破。”
“可没有配套资金，怎么吸引企业？”张建华担忧地说，“人家来投资，要的是政策、资金、市场。当阳这三样，哪样有优势？”
“我们有区位优势，有产业基础，有劳动力资源。”刘云浩转身，“更重要的是，我们有诚意。张市长，你留在家里盯财政，我去深圳。一个星期，我争取带几个项目回来。”
第二天清晨，刘云浩带着招商局、经开区一行八人飞抵深圳。南方的热浪扑面而来，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
下午两点，第一场对接会就在下榻酒店的会议室举行。对方是家做动力电池的企业，想在华中布局生产基地。总经理姓吴，四十多岁，说话直截了当：
“刘市长，当阳的情况我了解过。传统工业城市，转型压力大。我们如果去投资，政府能给什么支持？”
刘云浩没绕弯子：“吴总，说实话，当阳现在给不了太多资金支持。但我可以给你三个承诺：第一，土地价格按最低标准；第二，行政审批三天办结；第三，企业招工我们全力协助。”
“就这些？”
“不止。”刘云浩打开投影仪，“当阳有三十万产业工人，虽然技能需要更新，但工业素养在。我们有完整的职业教育体系，可以为企业定制培训。更重要的是，当阳地处三省交界，物流成本比武汉低15，市场辐射范围更广。”
吴总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显然在权衡。
“还有一个优势。”刘云浩补充，“当阳现在困难，所以更珍惜每一个投资。我们会把您的企业当宝贝，有任何问题，市长热线24小时开通，我亲自协调。”
这话让吴总笑了：“刘市长，您很实在。这样，我们先签个意向协议，具体细节再谈。”
第一场，开门红。
晚上回到房间，刘云浩顾不上休息，开始准备第二天的材料。明天要见的是家做工业机器人的企业，技术含量高，带动性强，是重点攻坚目标。
手机响了，是陈曦打来的。
“深圳热吧？妈让我提醒你，别总在空调房里待着，容易感冒。”
“知道了。家里怎么样？”
“都挺好。天华期末考试年级前十，天瑶舞蹈比赛拿了奖。”陈曦顿了顿，“云浩，你这次出去，别太拼了。我看新闻，深圳那边企业要求都很高……”
“不高怎么叫招商。”刘云浩笑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挂了电话，他看着窗外的深圳夜景。这座城市的繁华，是当阳不敢想象的。但几十年前，深圳也不过是个小渔村。
只要路对了，一步一步走，当阳也能变。
第二天上午，工业机器人公司的对接会气氛截然不同。董事长姓李，海归博士，说话带着技术人员的严谨：
“刘市长，我们考察过当阳。坦白说，最大的问题是产业链不配套。我们的核心零部件要从长三角采购，物流成本高，供应链风险大。”
这个问题很尖锐，直击当阳短板。
刘云浩沉吟片刻：“李董说得对。但我想换个角度——正因为不配套，才有机会。当阳现在正全力打造高端装备制造产业集群，您的企业如果进来，就是龙头。我们可以围绕您，引进上下游配套企业。”
“谈何容易？”
“是不容易。”刘云浩承认，“但我们在做。经开区已经规划了五百亩地，专门用于智能装备产业园。第一批入驻企业，土地三年免租，税收‘三免两减半’。而且——”
他加重语气：“我可以承诺，一年内，至少引进三家你们的配套企业。如果做不到，政府补贴物流差价。”
这话让会议室里的人都愣住了。连招商局长都瞪大了眼睛——市长这是立军令状啊。
李董推了推眼镜：“刘市长，您这个承诺，风险很大。”
“招商引资，本来就有风险。”刘云浩说，“但最大的风险，是坐等机会流失。当阳现在需要破局，需要像您这样的高科技企业带动。我们敢承诺，是因为我们有决心。”
长时间的沉默。李董的手指在平板上滑动，看着当阳的资料。
“这样，”他终于开口，“我们先签个框架协议。一个月内，我带队去当阳实地考察。如果情况如您所说，我们可以考虑。”
虽然没有当场签约，但拿到了考察机会，就是胜利。
下午连着开了三场会，嗓子都说哑了。晚上回到酒店，刘云浩累得倒在沙发上。手机里收到张建华的短信：“老市委大院地块今天成交，一点二亿，比预期低三千万，但总算有钱了。”
一点二亿，解了燃眉之急。
刘云浩回复：“好。先用三千万补工资缺口，剩下的存起来，等我的好消息。”
第三天，情况急转直下。原本约好的一家新能源汽车零部件企业，临时取消了会议。招商局长打听到，对方选择了隔壁省的一个城市，那边给出了更优惠的条件。
“刘市长，我们……”招商局长面露难色。
“正常竞争，不怪你们。”刘云浩摆摆手，“约下一家。”
但接下来的两家，态度都很冷淡。一家说当阳太远，一家说产业基础太差。下午四点，当最后一家企业代表礼貌地送他们出门时，刘云浩感到了深深的挫败。
晚上，代表团在酒店开总结会。气氛低迷。
“刘市长，要不我们调整策略？”招商局长建议，“降低标准，先招一些劳动密集型企业，解决就业再说。”
“不行。”刘云浩摇头，“当阳不能走老路。劳动密集型产业门槛低，但附加值也低，抗风险能力弱。我们要招，就招有技术含量的，能带动产业升级的。”
“可是人家看不上我们……”
“那就想办法让人家看得上。”刘云浩站起来，“明天还有一天，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拜访深圳当阳商会，你们继续跑企业。”
第四天上午，刘云浩来到深圳当阳商会。会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乡，姓周，早年去深圳打拼，现在做电子产品贸易。
“刘市长，早就听说您了。”周会长很热情，“商会三百多家企业，一半是做制造业的。但说实话，愿意回去投资的，不多。”
“为什么？”
“家乡情结有，但商人要算账。”周会长实话实说，“当阳的营商环境、配套能力、物流成本，都比不上珠三角。回去投资，等于重新创业，风险太大。”
“但如果家乡变了呢？”刘云浩问，“如果政府效率提高了，配套完善了，物流优化了呢？”
“那当然好。但需要时间。”
“时间不等人。”刘云浩说，“周会长，我这次来，就是想请商会企业回家看看。不看老当阳，看新当阳。不看过去的困难，看未来的希望。”
他拿出准备好的资料：“这是经开区的规划，这是产业扶持政策，这是职业教育培训方案。请您帮忙，组织一批有意向的企业家，下个月回去考察。所有费用，市政府承担。”
周会长翻看着资料，良久，点点头：“好，我组织。但刘市长，我得说实话——回去考察容易，落地投资难。您要有心理准备。”
“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做百分之百的努力。”
从商会出来，刘云浩接到一个意外电话——是第一天见过的动力电池企业吴总打来的。
“刘市长，您还在深圳吗？”
“在。”
“晚上有空吗？我想请您吃个饭，介绍几个朋友。”
晚上七点，深圳湾的一家餐厅。吴总带来了三个人——一家做电池管理系统的，一家做充电桩的，一家做电机控制的。
“刘市长，这几位都是我们产业链上的伙伴。”吴总介绍，“听了您那天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如果我们抱团去当阳，互相配套，风险就小多了。”
刘云浩心头一震。这正是他想要的——产业链招商。
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刘云浩把当阳的情况、政策、规划，说得清清楚楚。几个老板问了无数问题，从电价到人工，从税收到环保，他一一解答。
结束时，做电机控制的王总说：“刘市长，您是我见过最务实的地方官。这样，我们四个企业，可以组团去当阳考察。如果条件合适，可以一起投资，建个新能源汽车零部件产业园。”
“太好了！”刘云浩握住王总的手，“我代表当阳一百二十八万人民，欢迎你们！”
第五天，代表团带着一份沉甸甸的成果返程：一个意向协议，三个考察邀请，还有一个产业链抱团投资的可能。
飞机上，招商局长感慨：“刘市长，这次要不是您坚持，我们可能就妥协了。”
“招商就像谈恋爱。”刘云浩看着窗外的云层，“不能将就，要找合适的。当阳需要的不是随便什么企业，是能和我们一起成长、一起转型的伙伴。”
回到当阳，已经是晚上十点。刘云浩直接去了市政府，张建华还在办公室等他。
“怎么样？”
“有收获。”刘云浩把材料递过去，“但真正的考验才开始。下个月，至少三拨考察团要来，我们要做好万全准备。”
张建华看着材料，眼睛亮了：“这四个企业如果能落地，能带动至少二十家配套企业，创造五千个就业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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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能有任何闪失。”刘云浩说，“从明天起，经开区、招商局、各相关部门，全力备战。我要每一个环节都无缝衔接，每一个问题都有解决方案。”
“好！”
深夜，刘云浩回到宿舍。站在阳台上，他看着当阳的夜景。远处，钢厂的火光依然明亮；更远处，经开区的土地上，还是一片黑暗。
但他相信，用不了多久，那里就会亮起新的灯光。
那是投资的灯光，是就业的灯光，是希望的灯光。
手机震动，是陈曦发来的照片。孩子们已经睡了，书桌上摊着作业。
陈曦留言：“平安回来就好。明天周末，回家吃饭吗？”
刘云浩回复：“回。想吃妈包的饺子。”
发完消息，他抬头看向夜空。
星星很亮，像无数双期盼的眼睛。
他知道，那些眼睛里，有钢厂工人的，有下岗职工的，有年轻学生的，有无数当阳百姓的。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这座城市重新站起来，等待好日子的到来。
而他，就是那个要点亮希望的人。
前路依然艰难，但已经有了光亮。
招商突围，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还有更多硬仗要打。
但他相信，只要方向对，一步一步走，总能走到。
就像这夜空，虽然黑暗，但总有星光。
而当阳的星光，正在被他，被他们，一点点点亮。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