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当阳市政府的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椭圆形会议桌中央摊开着一份报表，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截至5月20日，市级财政可用资金仅剩三千二百万，而本月需支付工资、社保、债务利息等刚性支出一点五亿。
财政局长老马满头大汗地汇报：“刘市长，各位领导，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土地出让金颗粒无收，省里转移支付要到六月才能到位……”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九个副市长，十几个部门一把手，都盯着刘云浩。
刘云浩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片刻后，他抬起头：“缺口一点二亿。三个问题：第一，工资能不能按时发？第二，必要运转能不能保？第三，民生底线能不能守？”
没人回答。
“我先回答：能。”刘云浩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当阳市地图前，“当阳一百二十八万人，政府不能垮。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个人：“现在宣布三条措施——第一，全面压缩开支。从今天起，所有政府投资项目一律暂停，重新评估；办公经费压减40，公务接待压减60，会议费压减50；领导干部出差一律坐经济舱、住标间。”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忍不住说：“刘市长，有些项目已经开工了，停工损失更大……”
“那就评估哪些必须继续，哪些可以暂缓。”刘云浩语气坚定，“非常时期，非常措施。谁有意见，来找我。但工资必须发，这是底线。”
“第二，”他继续说，“全面盘活资产。国资委牵头，一个月内，把所有闲置的国有资产梳理出来，能变现的变现，能出租的出租。老市委大院、老政府招待所、各个局委的老办公楼，都在范围内。”
国资委主任面露难色：“刘市长，有些资产产权复杂，有些牵扯历史问题……”
“复杂就理清，有问题就解决。”刘云浩说，“我要的是结果，一个月后，我要看到实实在在的资金入账。”
“第三，向上争取支持。张市长带队，去省里跑财政、跑发改、跑工信。把当阳的困难说清楚，把我们的决心和计划讲明白。能要多少要多少，能争多少争多少。”
张建华点点头：“我明天就去。”
“好。”刘云浩坐回座位，“现在，各部门报一下，各自领域能压减多少开支，能挖掘多少潜力。从发改委开始。”
会议开到中午一点才散。每个人离开时，脸色都不轻松。
刘云浩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秘书小谭递过来一份盒饭：“刘市长，您早饭就没吃……”
“放着吧，我先去个地方。”
他让司机开车去了当阳钢厂。四车间的改造已经完成，正在试生产特种钢。车间里机器轰鸣，郑工和赵大勇都在。
看到刘云浩，郑工迎上来：“刘市长，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刘云浩走到控制台前，看着显示屏上的数据，“生产情况怎么样？”
“第一批订单昨天发货了。”赵大勇脸上有了笑容，“客户反馈不错，精度完全达标。就是……就是产能还上不去，其他车间改造需要资金。”
“资金我来想办法。”刘云浩说，“但你们要保证，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郑工，您给个准话，全面改造需要多少，多长时间？”
郑工沉吟片刻：“十二个车间全部改造，需要一点二亿，一年时间。改造完成后，产能提升百分之四十，产品附加值提高三倍。”
一点二亿。刘云浩心里默念这个数字，正是现在财政缺口的数字。
“如果我分三年给，每年四千万，行不行？”
“行是行，但效果会打折扣。”郑工实话实说，“技术改造要系统推进，断断续续的话，整体效益出不来。”
刘云浩沉默地看着生产线。崭新的设备在运转，工人们专注地操作。这是当阳工业的希望，不能停。
“这样，今年先给两千万，改造四个车间。明年再看情况。”他说，“郑工，您得帮我个忙——把改造后的经济效益算准，我要用这个数据去说服人。”
“没问题。”
从钢厂出来，刘云浩去了老纺织厂。这里的情况更糟——厂区荒草丛生，厂房破败，只有几个留守人员在门口打牌。
厂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听说市长来了，慌慌张张跑出来：“刘市长，我们……”
“我知道，厂子停了三四年了。”刘云浩打断他，“现在有个机会，想不想让厂子活过来？”
老头愣住了：“活过来？怎么活？”
“转型。”刘云浩说，“纺织不行了，但厂房还在，地段不错。可以改成创意产业园，或者物流中心，或者别的什么。关键是，要动起来。”
“可我们没钱……”
“我找人投资。”刘云浩说，“你配合就行。但有个条件——原有职工要优先安置。”
“那……那敢情好！”老头激动了，“刘市长，只要厂子能活，让我干什么都行！”
回市政府的路上，刘云浩一直在打电话。他联系了几家省城的投资公司，咨询老厂房改造的事；联系了设计院，询问规划方案；联系了劳动局，研究职工安置政策。
车到市政府时，天已经黑了。办公楼里，还有很多窗户亮着灯。
刘云浩走进办公室，发现张建华在等他。
“张市长，您还没下班？”
“等你。”张建华递过一份文件，“省里跑了一圈，有收获，也有坏消息。”
“先说收获。”
“省财政同意借五千万应急，下周三到位。省发改委答应，把当阳老工业基地改造项目列入重点，给两千万补助，但要走程序，得三个月。”
“坏消息呢？”
“银行那边谈崩了。”张建华叹气，“工行、建行、农行，都说不新增贷款。当阳的政府平台公司负债率太高，他们不敢放。”
刘云浩点点头，不意外：“五千万加上两千万，七千万。还差五千万。”
“还有，”张建华犹豫了一下，“我听说，省里有些人对你不太满意，说你太冒进，刚当市长就搞这么大动作。”
“说我什么？”
“说你想出风头，不顾实际情况。”张建华看着他，“云浩，我不是要泼冷水，但有些事，确实要缓一缓。”
“缓不了。”刘云浩走到窗前，“张市长，您知道当阳现在有多少家庭在等工资吃饭吗？知道有多少企业等着政府订单续命吗？知道有多少年轻人因为找不到工作要去外地吗？”
他转过身：“我不是想出风头，是想救命。当阳这艘船要沉了，不拼命往外舀水，还在讨论用什么姿势划桨，有用吗？”
张建华沉默了。良久，他说：“好，既然你决定了，我陪你拼。但云浩，你要记住——改革者往往没有好下场，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刘云浩笑了，“但总要有人做。您愿意陪我，我很感激。”
张建华离开后，刘云浩继续工作。他要起草一份《关于当阳市国有资产盘活实施方案》，要审核各部门的压减开支计划，要研究经开区的招商引资政策……
凌晨一点，手机响了。是陈曦。
“还没睡？”她的声音带着睡意。
“马上。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电话。”陈曦轻声说，“云浩，妈今天打电话，说在新闻里看到你开会的样子，眼圈都黑了。她让我告诉你，别太拼。”
“我知道了。”刘云浩揉着太阳穴，“孩子们呢？”
“都睡了。天华今天问我，爸爸为什么总是不在家。我说，爸爸在拯救一座城市。”陈曦顿了顿，“云浩，你真的在拯救一座城市吗？”
这个问题让刘云浩愣住了。他想起白天看的那些数据，想起钢厂工人期待的眼神，想起纺织厂老厂长激动的声音。
“我在努力。”他说，“但能不能拯救，不知道。”
“你会成功的。”陈曦说，“因为你从不放弃。早点休息，别熬太晚。”
挂了电话，刘云浩走到阳台上。深夜的当阳很安静，远处钢厂的火光在夜色中闪烁。那是这座城市微弱的心跳，也是他坚持下去的理由。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更难走。
压缩开支会得罪人，盘活资产会触动利益，向上争取要看脸色。
但他没有退路。
因为他是市长，因为当阳需要他，因为那一百二十八万人在等待希望。
回到桌前，他继续工作。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但市长办公室的灯，一直亮到天明。
那是当阳的希望之光，是一个市长的承诺之光。
天快亮时，刘云浩终于完成了所有工作。
他走到窗前，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当阳的重生之路，也从这一天，正式启程。
他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
但他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当阳光照亮这座城市时，他要让每一个人都看到——
希望，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