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灵平县城张灯结彩，但县委小会议室里的气氛却格外凝重。
“这是省安监局刚下发的通报。”刘云浩把文件推到会议桌中央，“邻县胜利煤矿昨天发生瓦斯爆炸，十二人遇难。省委书记批示：全省煤矿立即开展安全大检查，不达标的一律关停。”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常委们传阅着文件，脸色都不好看。
李卫国第一个开口：“刘书记，我们怎么办？红旗煤矿的示范矿建设刚完成百分之七十，其他煤矿的整改进度参差不齐。如果省里突然来检查……”
“不是如果，是肯定要来。”刘云浩打断他，“我刚刚接到市里电话，省安监局检查组明天就到。组长是副局长带队。”
“明天？！”赵志刚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急了。”
“事故出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急不行。”刘云浩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县城广场上正在准备晚上的元宵灯会，红灯笼挂了一串又一串。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现在不是讨论急不急的时候，是要拿出对策的时候。我宣布几件事——”
“第一，从现在开始，全县十二个煤矿全部停产，自查自纠。凡是有重大隐患的，主动上报，主动整改。”
“第二，成立迎检工作小组，我任组长，卫国、志刚任副组长。煤炭局、安监局所有人员今天全部下矿。”
“第三，通知各乡镇，所有干部取消休假，立即到岗。”
会议室里响起记笔记的沙沙声。
“志刚书记，你负责整理所有煤矿整改的台账资料，要完整、真实，经得起查。”
“卫国县长，你负责现场检查，重点看红旗煤矿的示范矿建设进展，还有上次省专家组提出的问题整改情况。”
“我亲自去最薄弱的两个矿——大梁煤矿和黑山煤矿。这两个矿整改进度最慢，问题最多。”
散会后，刘云浩立刻出发。车出县城时，他给陈曦打了个电话。
“曦曦，省里突然来检查，我今晚可能回不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孩子们还等着你回来吃元宵呢……”
“我知道。”刘云浩心里一阵愧疚，“你带孩子们先吃，我看情况。如果能赶回去，一定赶回去。”
“工作要紧。”陈曦轻声说，“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刘云浩闭上眼睛。这是他在灵平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第一个元宵节。腊月二十九陈曦带着孩子们来到灵平，一家人挤在县委招待所的小房间里过年。天华和天瑶很懂事，知道爸爸忙，不吵不闹。
但今天晚上，他还是不能陪他们。
大梁煤矿在灵平最西边的山区，车开了两个半小时才到。矿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矿工，姓梁，听说刘云浩来了，脸都白了。
“刘书记，我们……我们正在整改，但有些设备还没到位……”
“带我去看。”刘云浩戴上安全帽，直接往井口走。
井下，整改确实在进行，但进度缓慢。通风系统换了新的，但瓦斯监测设备还是老式的。巷道支护有的地方已经完成，有的地方还是木支护。
“梁矿长，省专家组三个月前就提出，你们矿的瓦斯监测必须更新，为什么还没换？”
“刘书记，一套设备三十多万，我们……我们拿不出这么多钱。”
“县里不是给了专项资金吗？”
“给了二十万，不够……”梁矿长低下头。
刘云浩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实情，但现实不会因为困难就网开一面。如果明天省检查组看到这个情况，大梁煤矿很可能被直接关停。
“梁矿长，这样——”他做出决定，“你马上联系设备厂家，先把设备运来安装。钱的事，我协调县财政垫付。但你要保证，后天之前，所有设备必须到位并调试完成。”
“刘书记，这……这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得来得及。”刘云浩盯着他，“你是老矿工，应该知道这次事故的严重性。如果省检查组认定你们矿不安全，不只是关停的问题，还可能追究责任。”
梁矿长擦擦汗：“我明白，我马上去办。”
从大梁煤矿出来，天已经黑了。去黑山煤矿的路上，刘云浩接了好几个电话。有李卫国汇报红旗煤矿的情况，有赵志刚说资料准备进展，还有煤炭局长报告其他煤矿的自查结果。
情况不乐观。十二个煤矿，真正达到整改要求的只有红旗煤矿一个，另外三个接近完成，剩下的都存在不同程度的问题。
晚上八点，车到黑山煤矿。这个矿的情况更糟——不仅设备老旧，连整改方案都还没有完全落实。
刘云浩在现场召开了紧急会议，把所有矿领导、技术人员都叫来。
“明天省检查组来，看到你们这个情况，结果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他的声音在简陋的会议室里回荡，“现在不是推诿扯皮的时候，是最后的机会。我提三条要求——”
“第一，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不准离开矿区，全力整改。”
“第二，县煤炭局的技术人员留在这里，现场指导。”
“第三，我在这里等到凌晨三点。三点前，拿出具体的整改方案和时间表。”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矿长想说什么，但看到刘云浩的眼神，把话咽了回去。
凌晨一点，整改方案终于拿出来。刘云浩一条一条地审，提出修改意见。凌晨两点半，最终方案确定。
“就按这个执行。”刘云浩签字，“明天省检查组来，如实汇报方案，但也要展现整改的决心。明白吗？”
“明白！”
离开黑山煤矿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回县城的路上，刘云浩累得在车上睡着了。司机开得很慢，很稳。
被电话吵醒时，天刚蒙蒙亮。是李卫国打来的。
“刘书记，省检查组提前到了，已经到红旗煤矿了。”
“什么？”刘云浩一下子清醒了，“不是说明天吗？”
“可能是突击检查。带队的是省安监局副局长，姓郑，很严厉。”
“我马上过去。”
车调头往红旗煤矿赶。路上，刘云浩给秦教授打电话，请他赶去煤矿。秦教授是省煤炭科学研究院的专家，说话有分量。
到红旗煤矿时，检查组正在井下检查。刘云浩换上工装准备下井，被检查组的工作人员拦住。
“郑局长说了，检查期间，地方领导不要陪同。”
刘云浩只能等在井口。春天的早晨还很冷，井口的风呼呼地吹。他裹紧外套，看着井口那盏昏黄的灯。
一个小时后，检查组上来了。郑局长五十多岁，脸色严肃，安全帽上沾着煤灰。
“刘书记，你们灵平的煤矿整改，问题不少啊。”
“郑局长，我们正在全力整改……”
“光是整改不够。”郑局长打断他，“胜利煤矿的事故给全省敲响了警钟。省委的要求很明确：不达标，就关停。”
这时，秦教授赶到了。他认识郑局长，两人握了握手。
“老郑，灵平的情况我了解。他们是真下决心整改，红旗煤矿的示范矿建设，标准很高，投入很大。”
“老秦，我信你。但标准就是标准。”郑局长说，“我刚才看了，红旗煤矿确实不错，但其他矿呢？”
刘云浩正要回答，手机响了。是黑山煤矿打来的。
“刘书记，检查组……检查组也到我们这儿了！”
刘云浩心里一沉。检查组兵分两路，这是要把灵平查个底朝天。
他看向郑局长：“郑局长，黑山煤矿的情况我了解，确实问题多。但他们已经在连夜制定整改方案……”
“方案是方案，落实是落实。”郑局长说，“这样，红旗煤矿可以继续整改，其他煤矿全部停产。等我们检查完所有矿，再决定哪些可以恢复生产。”
这个决定意味着，灵平绝大多数煤矿都要停产。而每停产一天，就是几十万的损失，就是几百个工人没活干。
“郑局长，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时间？”刘云浩恳切地说，“有些煤矿的整改已经接近完成，只要再给半个月……”
“刘书记，不是我不讲情面。”郑局长语气缓和了些，“但安全大于天。这样吧——三天。三天后，我们复查。如果整改有实质性进展，可以考虑分批恢复生产。”
“谢谢郑局长！”
送走检查组，刘云浩立即召开现场会。所有煤矿的矿长、煤炭局所有干部，全部到红旗煤矿集合。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空气凝重。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刘云浩开门见山，“三天，只有三天时间。这三天，决定灵平煤矿的命运，也决定大家的饭碗。”
“现在宣布几条决定——”
“第一，成立十二个督导组，每个煤矿一个，组长由县委常委或副县长担任，驻矿督导。”
“第二，县财政再紧急调度一千万，用于购买急需的安全设备。”
“第三，所有煤矿必须按最高标准整改，差一点也不行。”
“第四，整改期间，工人的基本生活费由县财政补贴，每人每天三十元。”
下面有人小声议论。
“我知道大家有困难，但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三天后整改不达标，煤矿关停，工人失业，灵平的经济雪上加霜。这个责任，我们谁都担不起。”
“所以——”他环视全场，“这三天，没有白天黑夜，没有节假日。所有人必须全力以赴。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这三天，我不离开矿区，陪着大家一起整改。”
散会后，刘云浩让卢亮去招待所接陈曦和孩子们。
“带他们去市里住几天，我这里实在顾不上。”
“刘书记，那您……”
“我就在矿上。给我弄张行军床，放在办公室。”
中午，陈曦带着孩子们来了。看到刘云浩满眼血丝，陈曦眼圈红了。
“云浩，你……”
“没事，就是熬个夜。”刘云浩抱起天瑶，亲了亲她的小脸，“瑶瑶，爸爸这几天忙，你和妈妈先去市里住几天，好不好？”
天瑶搂着他的脖子：“爸爸不一起去吗？”
“爸爸要工作，等忙完了就去找你们。”
天华懂事了，拉着妹妹的手：“妹妹，我们听爸爸的话。”
送走家人，刘云浩回到办公室。行军床已经支好了，桌上堆满了各煤矿报上来的整改方案。他泡了杯浓茶，开始一份一份地审。
下午，他下井检查红旗煤矿的示范矿建设。移动式瓦斯抽放系统正在最后调试，秦教授亲自在现场指挥。
“刘书记，这套系统全省领先，如果能成功运行，红旗煤矿的安全水平可以提升一个等级。”秦教授说。
“秦教授，您觉得其他煤矿能在这三天里达到基本要求吗？”
秦教授摇摇头：“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就看投入和决心了。”
“投入我来解决，决心我来给。”刘云浩说，“秦教授，请您和您的团队，这三天辛苦一下，到各个矿指导。特别是技术难题，帮他们解决。”
“没问题。但我有个要求——必须按标准来，不能打折扣。”
“一定。”
接下来的三天，灵平的煤矿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攻坚状态。每个矿都有县领导蹲守，每个矿都有专家指导。白天机器轰鸣，夜晚灯火通明。
刘云浩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奔波在各个煤矿之间。他的车里放着面包和矿泉水，饿了就啃两口。嗓子说哑了，含着润喉片继续说话。
第三天下午，郑局长带检查组再次来到灵平。他们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红旗煤矿的示范矿建设基本完成，移动式瓦斯抽放系统成功运行；大梁煤矿的瓦斯监测设备全部更新；黑山煤矿的巷道支护全部加固……
十二个煤矿，虽然没有全部达标，但都有了实质性进展。
“刘书记，这三天，你们创造了奇迹。”
“不是奇迹，是拼命。”刘云浩实话实说，“郑局长，灵平的煤矿整改不会停，请您放心。”
“好。”郑局长点点头，“检查组会向省里如实汇报。灵平的煤矿，达到基本安全要求的，可以恢复生产。但必须承诺：继续整改，直到完全达标。”
“我代表灵平县委县政府承诺：一定整改到底，绝不松懈！”
送走检查组，刘云浩站在矿区的高地上。夕阳西下，远处的山峦披上了金色的光。井架矗立，机器轰鸣，工人们正在做复工前的最后准备。
他知道，这场硬仗还没有结束。煤矿整改要持续，农业转型要推进，财政困难要解决……但至少，灵平过了最危险的一关。
手机响了，是陈曦。
“云浩，忙完了吗？”
“忙完了。你们还好吗？”
“我们都好。孩子们想你了。”陈曦顿了顿，“你知道吗？刚才在市里，天华看到电视上关于煤矿安全的新闻，指着屏幕说：那是我爸爸在的地方，我爸爸在保护矿工叔叔的安全。”
刘云浩眼睛一热。
“曦曦，谢谢你和孩子们。”
“谢什么，我们是一家人。”陈曦轻声说，“云浩，你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明天，明天一定。”
挂了电话，刘云浩看着远方。晚风吹来，带着春天的气息。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
而灵平的春天，正在这片土地上，在这片矿井中，在这群奋斗的人身上，悄然绽放。
他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但他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有组织的信任，有同志的支持，有家人的理解，有百姓的期盼。
还有这片土地上，那生生不息的希望。
远处，第一盏矿井的灯亮了。二盏，第三盏……
很快，整个矿区灯火通明，像天上的星辰落到了人间。
那是光，是暖，是灵平的希望。
刘云浩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灵平的明天，就在这片灯光里，在这些奋斗的身影里，在他们共同创造的美好未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