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灵平县城还在沉睡,县委的车队已经悄然出发。三辆越野车驶出县城,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北而行。
刘云浩坐在头车里,看着窗外掠过的萧瑟山景。十一月的灵平山区已经相当寒冷,山坡上的草木枯黄,田地里只剩下庄稼茬子。
“第一站是哪里?”他问副驾驶上的民政局长。
“黑石沟村,灵平最北的村子,离县城七十公里。”民政局长翻着材料,“全村一百二十户,贫困户占了三分之一。去年人均收入不到两千元。”
“主要收入来源?”
“以前有人在附近小煤矿下井,现在煤矿整改,大部分都停工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留在村里的多是老弱病残。”
车在山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才看到山坳里散落的几十处土坯房。村子没有通水泥路,车只能停在村口。
村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听说县长来了,早早等在村口。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脸上满是皱纹。
“刘书记,这么冷的天您还来……”老汉握着刘云浩的手,手很粗糙,但很温暖。
“来看看乡亲们过冬准备得怎么样。”刘云浩说,“带我去最困难的几家看看。”
村里的小路坑坑洼洼,到处是牲畜的粪便。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来到一处快要坍塌的土房前。
“这是老孙头家,七十三了,老伴去世得早,儿子在煤矿事故里没了,儿媳妇改嫁了,就剩他一个人带着孙子。”村长说。
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里很暗,窗户用塑料布蒙着。一个瘦小的老人蜷在炕上,盖着薄薄的被子。炕边坐着个十来岁的男孩,正在写作业。
“老孙,县长来看你了。”村长提高声音。
老人挣扎着要起来,刘云浩赶紧按住他:“老人家,别起来,躺着就行。”
他摸了摸炕,凉的。又看了看墙角,堆着半袋玉米面,几棵白菜。
“怎么不生火?”刘云浩问。
“柴火贵,买不起。”老人声音虚弱,“存的柴烧完了,就……就凑合着。”
刘云浩掀开锅盖,锅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男孩的作业本已经写到了最后一页,铅笔短得只剩个笔头。
“孩子上学吗?”
“上,在乡里中心小学,住校。”老人说,“就是……就是饭钱还欠着学校。”
刘云浩沉默了几秒钟,转身对民政局长说:“记下来:第一,今天就把煤炭、棉被、粮油送过来;第二,联系乡中心小学,免掉这个孩子的食宿费用;第三,把老孙头列为重点帮扶对象,安排村干部每天来看一次。”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塞到老人手里:“老人家,这钱你先拿着,买点柴火,把炕烧热。孩子正在长身体,不能饿着。”
老人颤抖着手,眼泪流了下来:“刘书记,我……我怎么谢您……”
“应该是我谢您。”刘云浩握着他的手,“您的儿子为灵平的煤矿出过力,现在煤矿整改,就是要让以后不再出这样的事。您放心,党和政府不会忘记你们。”
从老孙头家出来,刘云浩的心情很沉重。他又走访了五户特困家庭,情况大同小异:缺衣少食,房屋破旧,老人有病看不起,孩子上学困难。
走访到最后一户时,已经中午十二点。这家的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前年在煤矿砸断了腿,现在走路一瘸一拐。
“刘书记,我不要救济。”汉子倔强地说,“给我个活干就行。我腿不行了,手还能动。”
“你会干什么?”
“我以前是井下电工,现在……现在也能修修电器。”
刘云浩想了想,对随行的乡党委书记说:“乡里有没有能安排的工作?”
“乡政府缺个电工,但那是正式编制……”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刘云浩说,“先安排临时岗位,解决基本生活。等县里开发的公益岗位下来,优先考虑。”
他又对汉子说:“你好好干,只要肯干,日子一定能好起来。”
离开黑石沟村时,已经是下午一点。村民们听说县长来了,都围在村口。在一块石头上,对大家说:
“乡亲们,天冷了,我知道大家日子不好过。但我要告诉大家三件事:第一,党和政府没有忘记大家,过冬的物资已经在路上;第二,煤矿整改是为了长远的安全,整改结束后,煤矿会更好,能提供更安全、收入更高的工作;第三,县里正在想办法发展新产业,金银花、高山茶、生态养殖,只要大家肯干,一定能脱贫致富!”
村民们安静地听着,眼睛里有了光。
回县城的路上,刘云浩一直没说话。车过石沟乡时,他让司机拐进去看看金银花基地。
地里,金银花已经进入冬眠期,枝条修剪整齐。合作社的公示栏前围着几个村民,正在看新贴出来的股权明细和财务收支。
老孙听说刘云浩来了,从乡政府一路小跑过来。
“刘书记,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路过,看看。”刘云浩指着公示栏,“这个做得不错,公开透明,老百姓才信服。”
“按您的要求做的。”老孙说,“这几天那几个闹事的消停了些,但还在暗地里煽动。”
“证据收集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老孙压低声音,“他们昨晚在村里小卖部喝酒,说省里有人要下来查您,还说要让您干不成书记。”
刘云浩冷笑:“让他们说去。我们干我们的工作。对了,省农科院的专家什么时候来?”
“明天就到。我们准备了培训教室,全村种植户都通知了。”
“好。专家来的费用县里出,但你们要安排好食宿,把技术学到手。”刘云浩说,“金银花是石沟乡的希望,一定要搞成功。”
离开石沟乡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刘云浩在车上接到赵志刚的电话。
“刘书记,暖冬行动的募捐情况不错。领导干部捐款已经到账八十多万,企业捐款五十多万,加上财政的五十万和市民政局的八十万,缺口已经不大。”
“好!”刘云浩精神一振,“抓紧采购物资,尽快发下去。特别是今天看的黑石沟村,要优先安排。”
“明白。另外……”赵志刚顿了顿,“下午市纪委来了两个同志,说要了解王永案的一些情况。他们问得很细,特别是王永和你有没有工作上的矛盾。”
刘云浩心头一凛:“你怎么回答的?”
“我如实说,你来了后推进煤矿整改,王永不太配合,但没有个人矛盾。”赵志刚说,“刘书记,我感觉……有人在背后做文章。”
“让他们查。”刘云浩平静地说,“我经得起查。志刚书记,谢谢你。”
挂了电话,刘云浩闭上眼睛。车窗外,暮色开始降临,山峦的轮廓渐渐模糊。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黑石沟村的贫困,石沟乡的合作社,煤矿的整改,还有暗处的对手……这一切,都是他要面对的。
但今天看到的那些眼睛——老孙头浑浊的眼睛,断腿汉子倔强的眼睛,村民们期盼的眼睛——让他更加坚定。
为官一任,如果不能为老百姓做点实事,还有什么意义?
车进县城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县委大楼灯火通明,很多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刘云浩没有回招待所,直接去了办公室。桌上堆着待批的文件,最上面一份是红旗煤矿示范矿建设方案,总投资两千八百万,其中申请省级补助一千四百万。
他拿起笔,在方案上批了“同意,立即启动”,然后签下自己的名字。
窗外,灵平的冬夜很冷。但刘云浩知道,有很多人正在为这个冬天不再寒冷而努力。
他打开笔记本,开始写明天的工作计划:
第一,研究示范矿建设资金筹措方案;
第二,听取省农科院专家培训情况汇报;
第四,与组织部长研究年轻干部培养计划……
写到第十项时,手机响了。是陈曦。
“云浩,今天县公安局的人来家里了,说要加强安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正常的安全措施。”刘云浩尽量让声音轻松,“你和孩子们还好吗?”
“我们都好。就是……就是想你了。”陈曦的声音有些哽咽,“天瑶今天在幼儿园说,她爸爸是大英雄,在帮很多很多人。”
刘云浩鼻子一酸:“告诉天瑶,爸爸不是英雄,爸爸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在我心里你就是英雄。”陈曦说,“云浩,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和孩子们等你回家。”
“嗯,我会的。”
挂了电话,刘云浩走到窗前。夜色中的灵平县城,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家庭,都有他们的悲欢喜乐。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灯更亮,让这些家庭更好。
夜还很长,工作还有很多。
但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力量。
因为那些期待的眼神,因为那些紧握的手,因为那句“爸爸是大英雄”。
这一切,都值得他为之奋斗。
窗外,寒风呼啸。但刘云浩知道,春天总会来的。
而在春天到来之前,他要为灵平撑起一个温暖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