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灵平县城已经有了年味，街道两旁挂起了红灯笼，不少店铺开始卖年货。
但县委大楼里的气氛却不同寻常。早上八点，县委常委们已经全部到齐，在会议室里正襟危坐。今天，市委组织部部长李辉要亲自来宣布重要人事任免。
刘云浩坐在书记的位置上，面前放着一杯茶，已经凉了。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这是灵平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会议室的门开了，李辉在市委书记王兴勇的陪同下走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坐吧。”王兴勇摆摆手，在主位坐下。李辉坐在他右手边。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文件夹，清了清嗓子：
“经市委研究，报省委批准，决定：王长海同志因身体原因，不再担任灵平县县委书记职务；任命刘云浩同志为灵平县县委书记，不再担任灵平县县长职务。”
尽管早有预期，但正式宣布时，会议室里还是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了一下，继续说：
“任命李卫国同志为灵平县县委副书记、县长候选人，提请县人大按法律程序选举；任命赵志刚同志为灵平县县委副书记，分管党群工作。”
又是一阵议论。这个安排在意料之中，又有些出乎意料——赵志刚还是副书记，但明确了分管党群，实权更重了。
刘云浩站起来，接过任命文件。他的手很稳，但心跳得厉害。从代理到正式，虽然只是两个字的变化，但分量完全不同。
“云浩同志，你讲几句吧。”王兴勇说。
刘云浩看着会议室里熟悉的面孔，深吸一口气：
“感谢组织的信任，感谢同志们的支持。从今天起，我就是灵平正式的县委书记了。我知道，这副担子很重。灵平正处在转型的关键期，煤矿整改要攻坚，农业转型要见效，民生改善要落地，干部队伍要带好……每一项都不容易。”
“但我有信心。这信心来自于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来自于班子成员的团结协作，来自于全县干部群众的信任支持。我向大家承诺：第一，一定严守政治纪律和政治规矩；第二，一定全力推动灵平发展；第三，一定带头廉洁自律；第四，一定密切联系群众。”
“灵平是大家的灵平，灵平的发展靠大家。我恳请各位同志，支持我的工作，监督我的言行。我们一起努力，让灵平变个样，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掌声响起来，起初稀疏，渐渐热烈。刘云浩看到，赵志刚也在鼓掌，眼神复杂，但至少没有抵触。
李辉接着讲话：“市委对灵平的班子建设高度重视。刘云浩同志到灵平工作以来，展现了很强的政治担当和务实作风，推动了煤矿安全整改，解决了教师工资拖欠，启动了农业转型，得到了干部群众的认可。希望新的县委班子继续团结奋斗，带领灵平走出困境，实现新发展。”
王兴勇最后讲话，话不多，但很有分量：
“灵平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困难多，压力大。但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能考验干部，越能锻炼队伍。市委把灵平交给云浩同志，是信任，也是考验。希望新的县委班子不辜负组织的信任，不辜负群众的期盼，把灵平的工作搞上去，把灵平的发展抓起来。”
会议结束后，王兴勇和李辉单独留下刘云浩。
“云浩，正式当书记了，感觉怎么样？”王兴勇问。
“压力很大，但干劲更足。”刘云浩实话实说。
李辉拍拍他的肩：“压力大是正常的。但你要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有市委做后盾，有班子做支撑。工作上要大胆，决策上要民主，作风上要过硬。”
“我一定牢记两位领导的教诲。”
王兴勇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今年冬天冷啊。灵平的困难群众过冬安排得怎么样？”
“暖冬行动已经覆盖了全县所有特困户。”刘云浩汇报，“领导干部捐款一百二十万，企业捐款八十万，加上财政和上级支持，目前物资已经发放了百分之八十。最迟腊月二十八，全部到位。”
“好。过年是大事，要让老百姓都能过个好年。”王兴勇转身，“还有，煤矿整改不能停。春节期间，该值班的值班，该巡查的巡查，安全这根弦一刻不能松。”
“已经部署了。春节期间，我和班子成员轮流下矿检查。”
“嗯。”王兴勇点点头，“还有件事，王永案牵扯出的那几个农业项目，处理要稳妥。既要反腐，也要保护产业，保护农民的积极性。”
“我们正在重新梳理所有涉农项目，该整改的整改，该扶持的扶持。石沟乡的金银花基地，新的合作社已经运转起来，省农科院的专家正在办培训班。”
李辉插话：“干部队伍呢？王永案后，有没有波动？”
“有一些，但总体稳定。”刘云浩说，“我们正在搞干部作风整顿，提振士气。赵志刚同志牵头，效果不错。”
“志刚同志是个老同志，经验丰富，你要多尊重，多听取他的意见。”王兴勇说，“班子团结是第一位的。团结出凝聚力，团结出战斗力。”
“我明白。”
送走市领导，已经是中午。雪下得更大了，地上积了薄薄一层。刘云浩站在县委大楼门口，看着雪花飞舞。
正式县委书记了。这个曾经遥不可及的位置，现在实实在在地落在了肩上。
手机响了，是李卫国。
“刘书记，祝贺。”李卫国的声音里透着真诚，“我们一起搭班子，我一定全力配合。”
“卫国，我们之间不说这些。”刘云浩说，“县长这个担子也不轻，财政、经济、民生，都得你多操心。”
“应该的。对了，下午开县长办公会，研究明年预算。您要不要参加？”
“参加。明年的预算很关键，要保民生，也要保发展。”
刚挂电话，赵志刚走了过来。
“刘书记，有点工作想和你商量。”
两人回到刘云浩的办公室。
“干部作风整顿已经进行了一个月，效果不错。但有些同志反映，整顿是不是太严了？上班迟到早退要通报，工作日中午饮酒要处分，公务接待超标准要问责……大家觉得压力太大。”
刘云浩给赵志刚倒了杯茶：“志刚书记，你觉得呢？”
“我觉得……严一点是必要的。”赵志刚说，“灵平的风气需要整顿。但也要考虑实际情况。有些老同志，在灵平干了一辈子，有些习惯一时改不了，是不是可以给点过渡期？”
“可以。”刘云浩爽快地说，“但原则不能变。这样，你拿个具体方案：老同志可以适当照顾，但年轻同志必须严格；重要岗位必须严格，辅助岗位可以适当放宽。总之，既要严管，也要厚爱。”
赵志刚点点头：“这个思路好。另外，关于几个岗位的调整……”
两人讨论了一个多小时。刘云浩发现，当自己正式成为书记后，赵志刚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少了些试探，多了些务实。也许，这就是位置的魔力。
下午的县长办公会，刘云浩全程参加。讨论到明年预算时，分歧出现了。
财政局长马风汇报：预计明年财政收入增长百分之五，但支出压力巨大——煤矿整改需要继续投入，农业转型需要启动资金，民生保障需要兜底，还有到期的债务需要偿还……
“刘书记，李县长，实话实说，明年的预算怎么编都编不平，缺口至少五千万。”马风愁眉苦脸。
李卫国问：“压缩一般性支出能挤出多少？”
“最多一千万。现在行政开支已经压得很紧了。”
“向上争取呢？”刘云浩问。
“市里能给的支持有限。省里的专项资金，竞争太激烈。”
会议室里沉默下来。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暖气很足，但气氛却有些冷。
刘云浩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思考着。
“我们有多少闲置国有资产？包括厂房、土地、办公楼。”
马风一愣：“这个……没系统统计过。但应该不少，光关停的小煤矿就有几十处矿址，还有老粮食局、老商业局的仓库、门面……”
“全面清查。”刘云浩拍板，“把能盘活的资产都盘活，能变现的变现，能出租的出租。这是一。”
“第二，加大招商引资力度。灵平有资源优势，有劳动力优势，要包装一批好项目，吸引外来投资。”
“第三，创新投融资方式。可以探索ppp模式，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煤矿整改、农业基地建设，都可以尝试。”
李卫国眼睛亮了：“这个思路好！特别是ppp模式，可以缓解财政压力。”
“但是风险也大。”马风提醒，“如果项目不成功，政府要兜底。”
“所以要选好项目，做好评估，规范运作。”刘云浩说，“不能因为怕风险就不敢创新。灵平要发展，必须走新路。”
会议开到下午五点。散会后，刘云浩没有回办公室，而是让司机开车去红旗煤矿。他想看看，示范矿的建设进展如何。
车在雪中缓慢行驶。出县城不久，就看到路边有工人在清扫积雪。卢亮说，这是县里组织的党员义务劳动，为春运保畅通。
刘云浩让车停下，下车走过去。
“同志们辛苦了！”
工人们认出他，都围了过来。领队的是交通局的一个副局长，四十多岁，脸冻得通红。
“刘书记，您怎么来了？”
“路过，看看大家。”刘云浩接过一把铁锹，和大家一起铲雪。雪很厚，铲起来费劲，不一会儿他就出汗了。
“刘书记，听说您正式当书记了？”一个老工人问。
“是啊，组织信任，压力更大了。”
“刘书记，我们信您。”老工人说，“您来了后，煤矿安全抓得紧，教师工资解决了，现在又搞暖冬行动……大家都说，灵平有希望了。”
刘云浩心里一热：“谢谢大家信任。但我做得还不够，灵平还有很多困难。”
“有困难不怕，大家一起干嘛。”另一个工人说，“就像这雪，一个人铲不动，大家一起铲，路就通了。”
这话朴实，但深刻。刘云浩点点头：“你说得对。灵平要发展，靠的是大家一起努力。”
铲了半小时雪，刘云浩的手都冻麻了。他上车继续赶路，心里却暖暖的。
到红旗煤矿时，天已经黑了。矿区的灯都亮着，整改工地还在施工。张彪听说刘云浩来了，赶紧从井下上来。
“刘书记，这么晚您还来……”
“来看看进度。示范矿的建设，一天都不能耽误。”
两人戴上安全帽下井。巷道里灯火通明，新的通风管道已经安装完毕，移动式瓦斯抽放系统正在调试。秦教授也在，正拿着仪器检测。
“秦教授，您也没休息？”
“设备调试关键期，我不放心。”秦教授说，“刘书记，您现在是正式书记了，责任更重了。”
“是啊，所以更要把煤矿安全抓好。”
秦教授指着新设备：“这套系统在全省都是领先的。如果红旗煤矿整改成功，可以成为全省的标杆。但投入也大，光这套系统就八百万。”
“钱的事我来解决。”刘云浩说，“安全投入，再贵也值。”
从井下上来，已经晚上八点。雪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露出来，照在雪地上，一片银白。
张彪留刘云浩吃饭，刘云浩摆摆手：“不吃了，回去还有事。张矿长，示范矿建设要加快，但质量必须保证。春节前，我要看到实质性进展。”
“刘书记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回县城的路上，刘云浩看着窗外的雪景。月光下的灵平，安静而美丽。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村庄，都覆盖着白雪，像一幅水墨画。
他想起了黑石沟村的老孙头，不知道这个冬天他过得怎么样；想起了石沟乡的金银花基地，不知道农民的培训效果如何；想起了县委大楼里加班的同事，不知道他们吃了晚饭没有……
正式县委书记了。这意味着更多的权力，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
手机震动，是陈曦发来的视频请求。接通后，画面里是天华和天瑶，穿着新买的红棉袄，像两个福娃娃。
“爸爸，你看，新衣服！”天瑶转着圈。
“真好看。谁买的？”
“妈妈买的，说过年穿。”天华抢着说，“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过年？”
刘云浩心里一酸：“爸爸……可能回不去了。灵平这边事情多，春节要值班。”
画面里，陈曦出现在孩子身后，眼睛有些红，但笑着说：“没事，你忙你的。我们去看你。”
“太远了，路上滑……”
“再远也得去。”陈曦说，“孩子们想爸爸，我也想……看看你工作的地方。”
刘云浩鼻子发酸：“好，等路况好了，我让车去接你们。”
“不用，我们自己坐车去。”陈曦说，“云浩，你现在是正式书记了，更要照顾好自己。我和孩子们……都为你骄傲。”
挂了视频，刘云浩看着窗外，久久无言。
车进县城时，已经晚上十点。街道两旁的灯笼在雪中发出温暖的光。不少人家还亮着灯，也许是在准备年货，也许是在等待归人。
县委大楼还有几个窗口亮着灯。刘云浩让司机停车，自己走了进去。
大楼里很安静，值班的保安看到他，赶紧站起来：“刘书记，您还没休息？”
“来看看。还有谁在加班？”
“李县长在办公室，赵书记好像也刚走。”
刘云浩走到李卫国办公室门口，门开着，李卫国正在看文件。
“卫国，还不休息？”
李卫国抬头，笑了：“刘书记，您不也没休息？在看明年农业项目的规划。”
“有什么好想法？”
“我琢磨，光靠金银花还不够，要多元化。高山茶、中药材、生态养殖，要形成产业链。”李卫国说，“我打算春节后带队去南方考察，学习先进经验。”
“好主意。到时候我也去。”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工作。离开时，刘云浩说：“卫国，春节值班，我们排个班。你孩子小，多在家陪陪。”
“不用，按规矩来。”李卫国说，“您家人在外地，更应该多团聚。”
“再说吧。”
走出县委大楼，雪又开始下了。刘云浩没有坐车，一个人走在雪中。
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街道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
正式县委书记了。这条路，他走了半年，终于走到了这个位置。但前面的路还很长，困难还很多。
不过，他不怕。
因为身后有组织的信任，身边有同志的支持，前方有百姓的期盼。
还因为，在这寒冷的冬夜，有那么多灯为他亮着——县委大楼的灯，百姓家的灯，远方的家的灯。
这些灯，照亮了他的路，也温暖了他的心。
他抬起头，让雪花落在脸上。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灵平的春天，已经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