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组织部部长李辉的考斯特中巴车早晨七点半驶入灵平县城时，街道上空无一人。秋雨过后的路面湿漉漉的，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刘云浩带着县委组织部长在县界迎接。李辉下车，握了握手，没有多余寒暄：“直接去县委，先听汇报。”
会议室里，灵平县委常委们已经到齐。李辉坐在主位，翻开笔记本：“今天来，主要是了解灵平班子运行情况和干部队伍建设。王书记、刘县长，你们先说说。”
县委书记王长海汇报了班子整体情况，措辞谨慎。轮到刘云浩时，他重点说了三件事：教师工资拖欠问题的解决进展、煤矿安全整顿的推进、以及财政困难的应对措施。
“推迟全县干部一个月工资，这个决定是怎么做出的？”李辉突然问。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刘云浩坦然回答：“李部长，这是无奈之举，也是必须之举。灵平财政底子薄，教师工资拖欠三个月，已经引发多起上访。作为县长，我必须确保民生底线。领导干部带头过紧日子，是责任，也是担当。”
“有没有考虑过干部的情绪？”
“考虑过。所以我们同时做了三件事：一是向市财政申请紧急借款；二是加快资产处置变现；三是推动各乡镇盘活资源。我向全县干部承诺，推迟的工资一个月内补发，绝不拖欠。”
李辉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转而问起煤矿整顿：“省专家组提出的整改意见，全部落实需要多少资金？”
“初步测算，十二个煤矿彻底整改，需要一点二亿元。”刘云浩说，“我们计划分三年完成，今年先解决最迫切的通风和瓦斯问题，需要三千万。”
“钱从哪儿来？”
“三方面：煤矿自筹一千万，县财政配套五百万，向省市申请专项补助一千五百万。”刘云浩顿了顿，“我们已经和几家银行对接，准备推出煤矿安全改造专项贷款，政府贴息。”
李辉在本子上记了几笔：“思路很清晰。但刘县长，你有没有想过，煤矿大面积整改，县财政税收锐减，如何维持运转？”
“这正是我们最头痛的问题。”刘云浩实话实说，“所以必须加快产业转型。灵平有三十万亩山地，适合发展特色农业；有温泉资源，可以开发旅游；还有大量富余劳动力，可以承接劳动密集型产业。我们已经制定了一个三年转型规划。”
“规划有了，关键在落实。”李辉合上笔记本，“上午的汇报就到这里。下午我想看看实际情况，先去红旗煤矿，再去石沟乡。”
红旗煤矿的整改现场热火朝天。通风系统正在更换，瓦斯抽放设备已经到位。秦教授见到李辉，主动介绍情况：“李部长，灵平这次是动真格的。刘县长下了死命令，整改不达标不准生产。这种魄力，我在很多地方没见过。”
李辉看了刘云浩一眼：“秦教授，您觉得灵平的煤矿整改，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钱和技术都不是问题，最难的是观念。”秦教授直言不讳，“煤矿老板习惯了粗放生产，觉得安全投入是浪费。工人也习惯了冒险，总觉得事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要改变这些，需要政府持续施压，更需要教育引导。”
“刘县长在推动安全教育吗？”
“推动得很扎实。”秦教授说，“县里办了五期矿工安全培训班，要求所有井下工人必须持证上岗。刘县长还提出，要建立煤矿安全黑名单制度，发生重大事故的矿主终身不得从事矿业。”
李辉若有所思。
从煤矿出来，车队驶向石沟乡。山路崎岖，中巴车颠簸得厉害。李辉看着窗外贫瘠的山地，突然问：“刘县长，你说灵平要发展特色农业，具体指什么？”
“根据我们的调研，适合发展三样：高山茶叶、中药材、生态养殖。”刘云浩说，“石沟乡已经在试点种植金银花，亩产收入是玉米的三倍。但问题也不少：技术缺乏、销售渠道不畅、资金不足。”
“市农业局没有技术支持吗？”
“有，但力量有限。”刘云浩说，“我们正在和省农科院对接，想请专家团队长期指导。”
车到石沟乡时，已经下午三点。乡中心小学的孩子们正在上课，朗朗读书声从破旧的教室里传出。
李辉走进三年级教室，黑板裂了一道缝，课桌坑坑洼洼。他问一个小女孩：“你喜欢上学吗？”
“喜欢！”小女孩眼睛很亮，“老师说，好好读书，就能走出大山。”
“老师对你们好吗？”
“好！刘县长给我们发了工资，老师可高兴了，给我们买了好多新本子。”
李辉的眼睛有些湿润。
走出学校，他对刘云浩说：“我理解你为什么那么坚决要保教师工资了。这些孩子，是灵平的未来。”
“是的，李部长。”刘云浩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不是口号，是底线。”
考察结束回到县城，已是傍晚。李辉没去宾馆休息，直接让车开到县政府。他说想看看刘云浩的办公室。
办公室很简单，一张办公桌，两个书柜，一张会客沙发。书柜里除了政策文件，还有《资治通鉴》《史记》等历史书籍，以及几本农业技术和煤矿安全方面的专业书。
“喜欢读史？”李辉抽出《资治通鉴》。
“岳父推荐的，说读史可以明智。”刘云浩说。
李辉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云浩同志，今天看了不少，也听了不少。说实话，来之前，我对你这个年轻县长能否驾驭灵平复杂的局面，是有疑虑的。但现在看，你干得比我想象的好。”
“谢谢李部长肯定，还有很多不足。”
“不足肯定有，但方向和思路是对的。”李辉顿了顿，“市委对灵平的情况很关注。王兴勇书记多次在会上提到，灵平的问题不仅是经济问题，更是政治生态问题。李向东案暴露出的，是长期的利益固化、监督缺失。”
刘云浩认真听着。
“市委派你来，是希望打破这种固化，重建灵平的政治生态。”李辉看着他，“但这很难，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也会遇到各种阻力。你要有思想准备。”
“我有准备。”
“好。”李辉站起身，“明天我就回市里了。最后给你提三点建议：第一，继续坚持原则，民生底线不能破；第二，注意工作方法，团结大多数；第三，加强学习，提升能力。你还年轻，路还长。”
“我一定牢记李部长的教诲。”
送走李辉，刘云浩站在办公室窗前，久久未动。今天这场考察，既是检验，也是支持。李辉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话里话外透露出市委的肯定。
手机响了，是副市长王显辉。
“云浩同志，程市长下周去灵平调研的行程定了。周三到，周四走，重点看农业和扶贫。你们要重点准备几个有亮点的项目。”
“王市长，您有什么具体指示？”
“灵平的山区农业有潜力，但缺乏规划和技术。我建议你们重点打造一两个特色产业，形成规模效应。比如石沟乡的金银花，如果真有前景，可以扩大到全乡甚至全县。”
“我们正在做这个规划。”
“好，规划要做实，不能纸上谈兵。”王显辉说，“另外，程市长很务实，不喜欢看摆好的点。你们选的点，要能反映真实情况，也要能看出发展思路。”
“明白，谢谢王市长指导。”
挂了电话，刘云浩立即让卢亮通知农业局、扶贫办、相关乡镇，明早八点开会，专题研究农业项目。
深夜十一点，刘云浩还在办公室看农业资料。灵平的农业基础确实薄弱，但并非没有优势。山区昼夜温差大，适合种高品质茶叶；土壤含硒，种出的农产品有特色；生态环境好，适合发展有机农业。
关键是找到突破口。
正思考着，手机震动，是陈曦发来的视频请求。接通后，画面里是两个孩子熟睡的脸。
“都睡了？”刘云浩轻声问。
“刚哄睡着。”陈曦的声音有些疲惫，“云浩，你那边怎么样？听说市里领导去考察了。”
“还好，领导肯定了工作，但也指出了问题。”刘云浩看着妻子，“曦曦，你好像瘦了。”
“带孩子累的。”陈曦笑了笑，“不过看到他们一天天长大，再累也值得。云浩，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趟？孩子们真的会叫爸爸了，虽然叫的是‘趴趴’。”
刘云浩鼻子一酸：“下周市长来调研，结束后我争取回去一天。”
“一天也好。”陈曦眼圈红了，“云浩，你别太拼了。我听爸说，灵平的情况很复杂，你一个人在那里，我总担心。”
“别担心，我很好。”刘云浩安慰道，“等灵平的局面稳定了，我就接你们过来。”
“嗯，我们等你。”
挂了视频，刘云浩心里沉甸甸的。对家庭的亏欠，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走下去。
窗外的灵平，夜深人静。远处山峦的轮廓在夜色中隐约可见，那里有他正在推动的煤矿整改，有待开发的农业资源，有渴望改变的百姓。
新的挑战又要来了。市长调研，是对他工作的又一次检验。农业项目能不能拿得出手，扶贫成效能不能看得见，都关系着灵平的未来，也关系着他这个县长的威信。
但他没有退缩。从南平到灵平，从副县长到县长，每一步都是挑战，每一步都是成长。
他打开笔记本，开始起草农业发展规划。思路渐渐清晰：以石沟乡为试点，打造万亩金银花基地；引进茶叶加工企业，开发高山富硒茶；利用温泉资源，发展康养旅游……
每一个项目都不容易，但每一个项目都有希望。
凌晨两点，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那是刘云浩在奋斗的光，也是灵平在等待的光。
他知道，天亮之后，新的工作又要开始。农业规划要完善，煤矿整改要推进，教师工资要落实……千头万绪，都需要他一一理顺。
但他已经习惯了。从政这些年，他最大的感悟就是：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再难，也要做；再苦，也要扛。
因为在他身后，是组织的信任，是家人的支持，是百姓的期待。
而他，绝不能辜负这份期待。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刘云浩，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