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程翔来灵平调研的前一天,全县上下忙得像打仗。刘云浩主持召开了三次筹备会,从调研路线到汇报材料,从参观点准备到后勤保障,一一过问。
“程市长最讨厌形式主义,所以我们所有的点都要原生态。”刘云浩在最后一次筹备会上强调,“石沟乡的金银花基地,种成什么样就什么样,不许临时补种;红旗煤矿的整改现场,该什么样就什么样,不许提前清扫。我们要让领导看到真实的灵平,包括真实的困难。”
副县长王永有些担忧:“刘县长,这样会不会太冒险?程市长第一次来灵平,应该展现最好的一面……”
“如果展现的不是真实的一面,领导怎么了解真实情况?怎么做出正确决策?”刘云浩反问,“王副县长,我们要的是解决问题,不是应付检查。”
农业局长老周擦擦汗:“那汇报材料呢?农业这块,我们是报喜还是报忧?”
“喜忧都报。”刘云浩说,“喜的是特色农业有潜力,忧的是缺技术、缺资金、缺市场。我们要把问题说清楚,把需求提明确。”
会议开到晚上十点。散会后,刘云浩留下卢亮:“你再把材料过一遍,数据要准,问题要实。特别是农业那块,把需要市里支持的具体事项列清楚。”
“好的刘县长。”卢亮犹豫了一下,“还有件事……下午煤炭局报来,有五个小煤矿的矿主联名上书,说整改标准太高,要求降低。”
“联名上书?”刘云浩冷笑,“让他们等着,市长调研后再处理。另外,查查是谁组织的联名,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已经在查了。”
周三上午九点,市长程翔的车队准时到达灵平。同行的有副市长王显辉、农业局长、扶贫办主任等。县委书记王长海、县长刘云浩在县界迎接。
程翔五十出头,身材高大,说话中气十足。握手时,他打量了刘云浩一眼:“刘县长,年轻有为啊。李辉部长回去后,对你评价很高。”
“程市长过奖,我还有很多要学习。”
“不用谦虚,干得好就是干得好。”程翔摆摆手,“直接去调研点吧,车上听汇报。”
车队直奔石沟乡。山路颠簸,程翔却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灵平的山地多,这是劣势也是优势。关键看怎么利用。”
车上,刘云浩用十分钟汇报了灵平的基本情况、面临的主要问题和下一步思路。程翔听得很认真,不时提问。
“你说要发展特色农业,具体有什么规划?”
“我们初步确定三个方向:高山茶叶、中药材、生态养殖。”刘云浩翻开规划图,“石沟乡试点金银花,去年试种了五百亩,亩产干花一百斤,按市场价每斤六十元算,亩产值六千元,是玉米的三倍。”
“销路呢?”
“目前是外地药材商来收,但价格被压得低。”刘云浩实话实说,“我们想建自己的加工厂,但缺资金和技术。”
程翔看向王显辉:“显辉同志,你怎么看?”
副市长王显辉分管农业多年,是专家型领导:“金银花是常用中药材,市场需求稳定。但种植技术要求高,加工储存更关键。灵平如果能解决技术和销路问题,确实是个好产业。”
“需要市里什么支持?”程翔问刘云浩。
“三方面:一是请市农业局协调省农科院,建立技术指导站;二是帮助引进中药材加工企业;三是在扶贫资金上给予倾斜。”
“要求很具体。”程翔点点头,“显辉同志,这事你牵头,研究一下。”
车到石沟乡金银花基地时,村民正在采摘秋花。看到市长来了,有些紧张。程翔主动走到一位老农面前:“老乡,种金银花效益怎么样?”
老农搓着手:“比种玉米强,就是操心多。得防虫,得赶花期,还得找销路。”
“刘县长答应帮你们解决销路,你们信不信?”
老农看看刘云浩,点点头:“信!刘县长说话算话,教师的工资就是他给发的。”
这话让程翔很感兴趣:“教师工资的事,你们也知道?”
“咋不知道?我孙女就是老师。”老农说,“三个月没发工资,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刘县长一来,补发了一个月,说剩下的很快解决。这样的领导,我们信!”
程翔拍拍老农的肩,转身对随行人员说:“老百姓信你,是因为你为他们办了实事。这个道理,什么时候都不能忘。”
离开石沟乡,车队直奔红旗煤矿。整改现场机器轰鸣,工人们正在安装新的通风设备。矿长张彪见到市长,紧张得说话都结巴。
程翔戴上安全帽,要下井看看。刘云浩赶紧劝阻:“程市长,井下还在整改,不安全。”
“你们矿工能下,我怎么不能下?”程翔坚持,“我要看看真实的井下环境。”
最终还是下了井。巷道里潮湿阴暗,新安装的通风管道已经铺设完毕。程翔摸摸巷壁:“湿度太大,支护要加强。”
“已经安排加固了。”秦教授介绍,“按照新标准,所有工作面都要重新支护。”
“整改资金落实了吗?”程翔问。
刘云浩汇报:“煤矿自筹一部分,县财政配套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正在申请专项贷款。”
“安全投入不能省。”程翔说,“市里可以协调一部分资金,但你们自己也要想办法。另外,工人的培训要跟上,光有设备不行,还要有安全意识。”
从煤矿出来,程翔的衣服已经湿透。他站在矿区的山坡上,看着远处连绵的群山:“灵平的煤矿还能挖多少年?”
“按照现在的储量,最多二十年。”刘云浩说。
“二十年很快啊。”程翔感叹,“所以你们的转型思路是对的。不能等煤挖完了再想出路,现在就要布局。”
下午的汇报会在县委会议室举行。灵平县四套班子领导、相关部门负责人全部参加。
刘云浩代表县委县政府作全面汇报。他没有用华丽的辞藻,而是用数据和事实说话:财政收入下降多少,教师工资拖欠多少,煤矿整改需要多少,农业转型规划如何……
汇报结束后,程翔没有马上讲话,而是问了一个问题:“刘县长,如果市里只能给灵平一项支持,你最想要什么?”
会议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刘云浩。
刘云浩思考了几秒钟:“程市长,如果只能要一项,我最想要人才支持。灵平缺技术人才、管理人才、经营人才。没有人才,再好的规划也落不了地。”
这个答案出乎很多人意料。程翔却笑了:“回答得好。资金可以给,政策可以给,但人才是最关键的。显辉同志,市农业局能不能派个技术团队,在灵平蹲点半年?”
“可以。”王显辉点头,“我亲自带队,每个月来一次。”
“好!”程翔拍板,“那就这么定。另外,刘县长提出的几个具体问题,市里相关部门要研究解决。教育局牵头,确保灵平教师工资一周内全部到位;财政局牵头,研究对灵平的专项转移支付;农业局牵头,帮助灵平打造特色农业品牌。”
这些表态让灵平的干部们心头一热。市长不仅看到了问题,还拿出了解决方案。
程翔最后说:“灵平确实困难,但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斗志,看到了希望。刘云浩同志虽然年轻,但思路清晰,敢闯敢干。县委县政府班子要团结一致,带领灵平走出一条转型发展的新路。市委市政府会全力支持你们。”
会议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送走市领导,王长海拉着刘云浩的手:“云浩,今天汇报得很好。程市长这是给了我们尚方宝剑啊。”
“书记,现在关键是落实。”刘云浩说,“市里的支持来之不易,我们要把每一分钱、每一项政策都用好。”
“你说得对。”王长海点头,“明天就开常委会,专题研究落实措施。”
晚上,刘云浩终于有时间喘口气。他回到招待所,刚泡了碗面,卢亮就急匆匆敲门进来。
“刘县长,查到联名上书的组织了。”卢亮压低声音,“是王永副县长的小舅子在背后串联。那五个小煤矿,都有王副县长亲戚的股份。”
刘云浩放下筷子,沉默良久。他早就猜到煤矿整改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但没想到王永会亲自下场。
“证据确凿吗?”
“确凿。有矿主偷偷录了音,王副县长的小舅子明确说,是他姐夫让这么干的。”
“录音在哪里?”
“在煤炭局长手里,他不敢报,让我转告您。”
刘云浩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王永是副县长,班子成员,处理他要慎重。但如果放任不管,煤矿整改就进行不下去。
“这样,”刘云浩停下脚步,“你让煤炭局长把录音给我送来。另外,通知纪委,明天上午我要见秦红林书记。”
“直接动王副县长?”卢亮有些担心。
“先了解情况。”刘云浩说,“记住,这事严格保密。”
卢亮离开后,刘云浩站在窗前,看着夜色中的灵平县城。远处的山峦在月光下轮廓分明,那里有正在整改的煤矿,也有待开发的资源。
他知道,接下来的斗争会更复杂。王永只是冰山一角,背后还有多少人、多少利益,都不清楚。
但他没有退路。从决定整顿煤矿那天起,就知道会触雷。现在雷爆了,就要排除。
手机响了,是张勇。
“云浩,程市长给我打电话了,对你评价很高啊。”
“是程市长鼓励我。”
“不只是鼓励。”张勇说,“程市长很欣赏你的思路和魄力。但我也要提醒你,树大招风。你现在是很多人的焦点,要小心。”
“书记,我明白。”刘云浩犹豫了一下,“有件事要向您汇报……”
他把王永的事说了。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云浩,这事要慎重。”张勇缓缓说,“王永在灵平多年,关系盘根错节。动他,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但如果不处理,煤矿整改就推不动。两难啊。”
“我明白两难,但不能不处理。”
“这样吧,”张勇说,“你先把证据掌握好,向市纪委报告。我这边也和王兴勇书记通个气。处理要稳妥,不能影响大局。”
“好的。”
挂了电话,刘云浩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处理一个副县长,不是小事。但他知道,如果这次退让,以后的工作更难开展。
窗外,秋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灵平的秋天来得早,冬天也不远了。
他知道,这个冬天对灵平、对他自己,都将是考验。煤矿整改要推进,农业转型要起步,财政困难要克服,还有干部队伍中的问题要处理……
千头万绪,都需要他一一理顺。
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从南平到灵平,从副县长到县长,他经历了抗洪抢险、城投改革、高铁征地,每一次都是硬仗。
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打开笔记本,开始写明天的工作计划。第一项:与纪委秦红林书记谈话;第二项:研究市领导调研指示的落实方案;第三项:部署农业技术培训……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但县政府招待所308房间的灯,依然亮着。那是一个年轻县长在奋斗的光,也是一个城市在等待的光。
新的一天,新的挑战。而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