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刘云浩提前来到办公室。桌上放着一份刚送来的《南平县国有资产处置暂行办法（征求意见稿）》，首页有黄勇的批示：“请云浩同志阅提意见。黄勇 即日”。
这份文件是昨夜连夜起草的，明确了国有资产处置的程序、评估、拍卖等各环节要求。刘云浩仔细翻阅，发现大部分条款都采纳了他之前的建议，比如引入第三方评估、公开拍卖、设置投资强度要求等。只是在审批权限上做了调整：原计划由常务副县长审批的，现在调整为报县长审批。
黄勇在用自己的方式推进工作，同时也划清了权责边界。
刘云浩在文件上写下修改意见，重点补充了两条：一是建立资产处置公示制度，所有处置信息在县政府网站公示；二是设立监督举报渠道，接受社会监督。写完意见，他让秘书直接送给黄勇。
上午九点，县政府召开“共享实验室”建设推进会。这是刘云浩目前重点抓的工作，虽然国有资产处置暂时回避，但其他工作不能停。
会议室里，科技局、教育局、开发区管委会的负责人已经到位。理工大学方面来了三位教授，由材料学院副院长带队。
“感谢各位专家支持。”刘云浩开场，“‘共享实验室’是我们推动产业升级的重要抓手。今天主要讨论三个问题：一是实验室定位，二是运行机制，三是资金筹措。”
理工大学副院长发言：“我们调研了南平的产业现状，建议实验室聚焦三个方向：纺织新材料、精密机械加工、电子信息。这三个领域南平有基础，我们学校有技术优势。”
“资金方面呢？”科技局长问。
“初步测算，实验室建设需要两千万，其中设备投入一千五百万，装修和运营启动资金五百万。”副院长推了推眼镜，“我们学校可以投入部分设备和人员，但大部分资金需要地方解决。”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两千万对现在的南平财政来说，不是小数目。
刘云浩看向财政局长老周：“老周，你怎么看？”
老周面露难色：“刘县长，年底财政紧张您是知道的。城投那边刚解决了八千万缺口，再拿两千万建实验室……恐怕有心无力。”
“可以用其他方式。”刘云浩早有思考，“比如，设备可以采取融资租赁，减轻一次性投入压力；运营资金可以通过企业会员费、技术服务费等方式解决。政府只需要提供场地和部分启动资金。”
“那也要五六百万。”老周说。
“这笔钱可以从产业扶持资金里出。”刘云浩转向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开发区那栋闲置的创业大厦，改造一下作为实验室场地，需要多少钱？”
“大概两百万。”
“好，场地改造两百万，设备融资租赁首付三百万，启动资金一百万，一共六百万。”刘云浩看着众人，“这个方案怎么样？”
大家开始讨论。理工大学方面认同这个思路，科技局和开发区也表示可行，只有老周还在犹豫。
“刘县长，产业扶持资金已经安排了其他项目，调整需要黄县长批准。”
“我会向黄县长汇报。”刘云浩拍板，“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分头准备方案细节，下周再开一次会。”
散会后，刘云浩直接去找黄勇。县长办公室里，黄勇正在和发改局长谈话。
见刘云浩进来，黄勇示意他稍等。五分钟后，发改局长离开，刘云浩坐下汇报。
“共享实验室是好事。”黄勇听完表态，“但六百万不是小数。云浩同志，我同意从产业扶持资金里调整，但有两个条件：第一，实验室必须当年建成、当年见效；第二，要建立考核机制，如果三年内不能实现自我造血，就关停。”
“我同意。”刘云浩说，“不过县长，实验室建设周期至少半年，见效可能需要更长时间。考核期能不能放宽到五年？”
黄勇想了想：“可以，但第三年起政府补贴逐年递减，逼着它市场化。”
“好的。”
“还有，”黄勇看着刘云浩，“国有资产处置暂行办法你看过了吧？有什么意见？”
“看了，基本同意。我补充了两条建议，已经送过来了。”
“我看到了。”黄勇点点头，“公示和监督的条款加得好。云浩，我知道你对回避处置工作有想法，但这是组织程序。你放心，工作会推进，你提的方案我都会认真考虑。”
这话说得诚恳。刘云浩感受到黄勇在释放善意。
“谢谢县长理解。”
“不用谢。”黄勇起身，走到窗前，“云浩，我们虽然工作方式不同，但目标一致，都是为南平好。你年轻，有想法，我欣赏。但官场有官场的规矩，有时候慢一点，稳一点，不是坏事。”
“我明白。”
“明白就好。”黄勇转身，“去吧，把共享实验室的事抓好。需要我协调的，随时说。”
从县长办公室出来，刘云浩感到一丝宽慰。黄勇的态度在转变，从最初的防备到现在的合作，这是一个积极信号。
回到办公室，严浩打来电话：“云浩，下午组织部开部务会，研究城投新班子人选。黄县长提议让发改局副局长去当总经理，你怎么看？”
刘云浩脑中快速思考。发改局副局长五十岁，稳重但缺乏开拓精神。城投现在需要的是能改革、懂市场的人。
“严书记，我的想法是从外部引进。城投要转型，需要新鲜血液。”
“我和你想的一样。”严浩说，“但黄县长那边……”
“我去跟他沟通。”
刘云浩再次来到县长办公室，这次是谈人事问题。
“县长，听说您提议发改局副局长去城投？”
“对。他熟悉项目审批，稳重可靠。”黄勇说，“城投现在需要稳，不能再出乱子。”
“我理解您的考虑。”刘云浩诚恳地说，“但城投的问题不是出在不够稳，而是缺乏市场意识和创新思维。我建议面向全市公开招聘，引进专业人才。”
黄勇皱眉：“公开招聘动静太大，而且外地人不了解南平情况。”
“可以设置条件，比如有五年以上国企管理经验，熟悉资本运作，年龄四十五岁以下。”刘云浩坚持，“县长，城投要真正转型，必须换思路。”
两人再次出现分歧。但这一次，黄勇没有直接否定，而是说：“这样吧，你把你的想法形成书面建议，我在书记碰头会上提出来，听听张书记和其他常委的意见。”
“好的，我今天就写。”
这算是折中方案。刘云浩知道，黄勇在让步，但也在维护自己的权威。
下午，刘云浩在办公室写建议书。秘书小张进来汇报：“刘县长，城北园区那边又出事了。有家企业反悔，不愿意搬迁，带着工人堵了园区大门。”
“哪家企业？”
“永昌机械厂，老板姓孙。他说补偿款少了，要再加两百万。”
刘云浩放下笔。城北搬迁已经进入扫尾阶段，这个时候出问题，影响很坏。
“园区管委会和街道办去了吗？”
“去了，但孙老板不听劝，说非要见您。”
“备车，我现在过去。”
城北园区门口，三十多个工人围在那里，拉着横幅：“政府欺骗企业，补偿不公”。园区管委会主任和街道书记正在劝说，但效果不大。
刘云浩的车到了。他一下车，孙老板就冲过来：“刘县长，您可算来了！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孙老板，有话好好说。”刘云浩示意工人放下横幅，“补偿标准是公开透明的，第三方评估公司出具的报告，怎么会少？”
“评估不公！”孙老板激动地说，“我那台进口机床，买的时候一百八十万，现在评估只值八十万！这合理吗？”
“机床用了多少年？”
“八年。”
“八年的设备，按折旧算八十万不低了。”刘云浩耐心解释，“孙老板，搬迁补偿不是按原价，是按现值。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孙老板梗着脖子，“反正不加钱我就不搬！我这三十多个工人，拖家带口的，搬了新地方生意不好怎么办？”
这时，刘云浩注意到工人中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是之前在其他企业见过的人。他心中起疑，走到一个老工人面前：“师傅，您在永昌干多久了？”
“我……我刚来三个月。”老工人眼神躲闪。
刘云浩明白了。他转身对孙老板说：“孙老板，我跟你交个底。第一，补偿标准不会变；第二，堵门是违法行为，我给你半个小时解散工人；第三，你有什么实际困难，可以提出来，政府能帮的尽量帮。”
“那我不要钱了。”孙老板突然说，“我要新园区的土地优惠。同样的面积，按成本价给我。”
这才是真实目的。刘云浩冷笑：“孙老板，新园区土地价格是公开的，对所有企业一视同仁。你想要优惠，可以，但必须有条件——比如你承诺三年内产值翻番、税收增长50。你能做到吗？”
孙老板哑口无言。
“做不到就按规矩办。”刘云浩语气严厉，“现在是下午三点，三点半之前工人不散，我就请公安来维持秩序。孙老板，你想清楚。”
说完，刘云浩转身上车。透过车窗，他看到孙老板在和几个工人商量，最终挥挥手，工人开始散去。
回程路上，园区管委会主任打来电话：“刘县长，工人散了。不过孙老板放话说要去市里告状。”
“让他告。”刘云浩平静地说，“依法依规办事，走到哪儿我们都有理。”
挂断电话，刘云浩对司机说：“去城投公司。”
城投的办公室气氛紧张。王强被留置后，几个副总人心惶惶。刘云浩召集中层以上干部开会。
“我知道最近传言很多。”刘云浩开门见山，“今天我明确告诉大家：第一，城投不会倒，债务问题正在解决；第二，公司要改革，会引入现代企业制度；第三，只要自身干净，踏实做事，公司就有你的位置。”
台下有人举手：“刘董事长，听说要裁员？”
“不是裁员，是优化。”刘云浩说，“城投现有员工两百人，但真正懂业务、能干活的有多少？下一步要实行竞聘上岗，能者上，庸者下。”
“那被优化的人怎么办？”
“符合条件的，可以安排到其他国企；不符合条件的，按劳动法补偿。”刘云浩看着众人，“改革会有阵痛，但不变只有死路一条。你们自己想想，是守着这个烂摊子等死，还是痛一痛，换个活法？”
没人说话。
“给你们一周时间考虑。”刘云浩起身，“愿意跟着公司转型的，下周一开始竞聘；不愿意的，可以主动申请离职，公司按规定补偿。散会。”
离开城投，天色已晚。刘云浩回到县政府，发现办公室灯还亮着。推门进去，是陈曦。
“你怎么来了？”刘云浩惊讶。
“给你送饭。”陈曦打开保温盒，“妈炖的鸡汤，还热着。”
刘云浩心头一暖，坐下喝汤。陈曦坐在对面，看着他疲惫的面容。
“今天很累吧？”
“还好。”刘云浩笑笑，“就是觉得，改革太难了。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
“但你在做对的事。”陈曦轻声说，“云浩，今天爸打电话来，说市里有人在传，说你在南平搞‘新官上任三把火’，得罪了不少人。他让你注意方式，但也说，该坚持的要坚持。”
“爸说得对。”刘云浩放下碗，“曦曦，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妥协一点，圆滑一点，日子会不会好过些？”
“你会吗？”
刘云浩沉默片刻，摇头：“不会。如果妥协了，我就不是我了。”
“那就对了。”陈曦握住他的手，“做你自己。我和孩子，还有那么多支持你的人，都是因为你是你，才站在你这边。”
手机响了，是张勇。
“云浩，还没下班吧？”
“在办公室。”
“过来一趟，有点事。”
刘云浩对陈曦说：“张书记找我，你先回家。”
“我等你。”
“不用，你先回。妈一个人在家不放心。”
陈曦想了想：“好吧，汤你趁热喝。早点回来。”
送走妻子，刘云浩来到张勇办公室。除了张勇，严浩也在。
“坐。”张勇示意，“下午城北的事我听说了，处理得不错。”
“孙老板背后可能有人指使。”严浩说，“我们了解到，他和恒泰地产的王总有来往。”
“又是恒泰。”刘云浩皱眉。
“恒泰对城北地块志在必得。”张勇说，“你坚持公开招拍挂，挡了他们的路。不过这是小事，找你来是谈另一件事。”
张勇拿出一份文件：“市委组织部刚发来的，要求各县区推荐优秀年轻干部参加全省中青年干部培训班。我们县有两个名额，常委会研究，决定推荐你和罗英。”
刘云浩一愣。全省中青班是培养后备干部的重要平台，参加意味着进入了组织的视野。
“培训班三个月，全脱产。时间上……”
“时间是明年三月到六月。”严浩接话，“正好你孩子出生后。这是个机会，云浩。”
刘云浩明白这个机会的分量。但他担心：“我走了，城投改革、共享实验室这些工作怎么办？”
“黄县长会亲自抓。”张勇说，“这也是个契机，让他全面熟悉政府工作。你出去学习，开阔眼界，回来后能更好地开展工作。”
话说到这份上，刘云浩知道这是组织的安排。
“我服从组织决定。”
“好。”张勇点头，“不过去之前，要把手头工作安排好。特别是城投改革，要拿出具体方案。”
“明白。”
从张勇办公室出来，刘云浩走在空荡的走廊里。窗外的县城灯火通明，远处开发区工地的灯光连成一片。
他知道，自己即将迎来又一次转变。从副县长到常务副县长，从处理具体事务到参与高层决策，现在又要去学习提升。每一步都不容易，但每一步都在向前。
手机震动，是陈曦发来的信息：“爸说如果是去省里学习，是好事。让你安心准备，家里有他。”
刘云浩回复：“好，马上回家。”
他知道，无论前路如何，他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家人的支持，有组织的培养，有那么多期待南平变得更好的人。
而他要做的，就是不负这份期待，在这片土地上，一步一个脚印，走出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