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的南平，处处张灯结彩。街道两旁的树上挂起了红灯笼，商店橱窗贴着“福”字，年的气息扑面而来。但在县委县政府大楼里，气氛却依然紧张。
距离去省城参加中青班培训还有一个月时间，刘云浩需要在这段时间里把手头工作安排好。这不仅是工作交接，更是一次政治考验——他离开期间，如何确保自己推动的改革不被搁置，如何平衡各方利益，都是难题。
周一上午的书记碰头会，气氛微妙。除了张勇、黄勇、严浩三位主要领导，刘云浩作为常务副县长也列席。
“云浩同志三月要去省里学习，今天主要讨论一下工作交接。”张勇开门见山，“黄勇同志，政府那边你有什么考虑？”
黄勇翻开笔记本：“云浩同志分管的工作，我考虑暂时分三块：财政、发改由我直接管；工业、开发区由李副县长接手；城投改革我亲自抓，但具体工作请云浩同志在走之前拿出详细方案。”
这个安排耐人寻味。财政和发改是核心权力，黄勇收归自己；工业是刘云浩的强项，交给资历较浅的李副县长；城投改革这块硬骨头，让刘云浩拿出方案，但由黄勇来执行。
刘云浩心领神会，这是黄勇在建立自己的权威体系。
“我没意见。”刘云浩表态，“城投改革方案我已经起草了初稿，本周内完善后报县长审阅。”
“好。”黄勇点头，“另外，共享实验室的建设要抓紧。云浩同志去学习前，最好能完成签约。”
“理工大学方面已经谈妥，计划本周五签约。”刘云浩说。
张勇看向严浩：“严浩同志，组织部这边有什么安排？”
“城投新班子的人选，我们正在全市范围内物色。”严浩说，“已经和市国资委沟通，他们推荐了几个人选。我们准备组织面试，云浩同志参加完面试再走。”
“时间来得及吗？”张勇问。
“来得及，面试定在下周。”
会议在务实的气氛中结束。散会后，严浩示意刘云浩留一下。
“云浩，城投总经理的人选，你有倾向性吗？”两人在走廊里边走边聊。
“我看了市国资委推荐的名单，倾向于市城投公司投资部经理周明。”刘云浩说，“他三十六岁，经济学硕士，在市城投干了八年，熟悉资本运作，也有改革意识。”
“黄县长什么意见？”
“还没和他具体沟通过。不过上次我建议从外部引进，他是同意的。”
严浩点点头：“这个人选不错，年轻有冲劲。面试的时候，你多问些实际问题，看看他的应变能力。”
“好的。”
“另外，”严浩压低声音，“张书记让我转告你，去省里学习期间，要多交朋友，特别是省直部门的年轻干部。这些人脉对你将来有帮助。”
“我明白。”
回到办公室，刘云浩开始梳理手头工作。桌上摆着三份重要文件：城投改革方案、共享实验室合作协议、国有资产处置进展报告。他需要在一个月内，把这三项工作都推到一个阶段性节点。
秘书小张敲门进来：“刘县长，纪委秦书记来了。”
刘云浩一愣，起身迎接。秦红林很少主动来副县长办公室，今天亲自过来，肯定有事。
“秦书记，您怎么来了？快请坐。”
“不坐了，说几句话就走。”秦红林开门见山，“王强的案子有重大进展。除了重复抵押，还查到他收受开发商贿赂，违规操作土地出让。涉及金额可能超过五百万。”
刘云浩心头一震：“开发商是？”
“恒泰地产。”秦红林看着他，“另外，我们在调查中发现，王强和你们政府办一位副主任有频繁经济往来。这位副主任，曾经是前任常务副县长的秘书。”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城投的问题，可能牵扯到前任领导。
“秦书记，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不需要。”秦红林说，“但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个案子可能会引起一些震动。另外，我提醒你，恒泰地产不会善罢甘休，你要注意安全。”
“谢谢秦书记提醒。”
“不用谢，这是我的职责。”秦红林转身要走，又停下，“对了，云浩同志，你去省里学习是好事。但走之前，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好，别留尾巴。”
送走秦红林，刘云浩站在窗前沉思。恒泰地产、前任常务副县长、政府办副主任……这些线索连起来，背后可能是一个庞大的利益网络。而他推动的城投改革和国有资产处置，正是在切断这个网络。
手机响了，是陈曦打来的。
“云浩，妈刚才晕倒了！”陈曦的声音带着哭腔。
刘云浩心里一紧：“怎么回事？送医院了吗？”
“送来了，医生说是高血压引起的。现在稳定了，但需要住院观察。”
“我马上来。”
县医院病房里，岳母王阿姨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陈曦坐在床边，眼睛红肿。
“妈，您感觉怎么样？”刘云浩握住岳母的手。
“没事，老毛病了。”王阿姨虚弱地笑笑，“就是有点头晕。你们别担心，休息两天就好了。”
主治医生把刘云浩叫到走廊：“刘县长，您岳母高血压病史多年，这次是劳累过度引起的。她需要好好休息，不能再操劳了。”
刘云浩心头愧疚。岳母这段时间一直照顾怀孕的陈曦，还要操心家务，确实太辛苦了。
回到病房，陈曦拉着他的手：“云浩，妈这样，保姆一个人恐怕照顾不过来。我想……我想暂时请假，在家照顾妈。”
“你身体能行吗？”刘云浩看着妻子已经明显隆起的肚子。
“医生说我现在情况稳定，适当活动没问题。”陈曦说，“而且工行那边，我可以申请半休假，重要工作在家处理。”
刘云浩想了想：“这样吧，我再请个护工，白天帮忙。你主要陪妈说说话，做点轻松的事。”
“可是……”
“别可是了。”刘云浩打断她，“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不能太累。”
王阿姨在病床上说：“云浩说得对，曦曦你要注意身体。我没事，住两天院就好了。”
从医院出来，刘云浩送陈曦回家。车上，陈曦靠在他肩上，轻声说：“云浩，你最近太累了。我看你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有吗？”刘云浩摸摸头发，“我没注意。”
“有。”陈曦伸手轻轻抚摸他的鬓角，“云浩，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这样拼命值得吗？你当常务副县长，工资没涨多少，责任重了十倍，还整天提心吊胆。”
“曦曦，你后悔嫁给我了吗？”
“说什么呢！”陈曦捶了他一下，“我只是心疼你。”
刘云浩握住妻子的手：“曦曦，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时，我带你去青霞镇看的那片茶山吗？那时候我跟你说，我想让这里的茶叶卖到全国，让茶农过上好日子。现在，我想让整个南平变得更好。这是我的理想，也是我的责任。”
“我知道。”陈曦靠在他肩上，“所以我支持你。只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
“我答应你。”
周五上午，共享实验室签约仪式在开发区举行。刘云浩和黄勇共同出席，理工大学副校长亲自带队参加。仪式很简朴，但意义重大——这是南平第一个政校企共建的研发平台。
签约后，刘云浩陪同理工大学专家参观实验室场地。黄勇把他叫到一边：“云浩，下周的城投总经理面试，我考虑了一下，决定亲自当主考官。”
“好的县长。”刘云浩心中一动。黄勇要亲自面试，说明对这个人选很重视。
“你推荐的周明，简历我看过了，确实不错。”黄勇说，“但我要提醒你，从市里调人，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特别是我们县里一些老同志，可能会觉得不给本地干部机会。”
“县长，城投需要专业人才。”刘云浩坚持，“本地干部中，恐怕找不出既懂资本运作又有改革魄力的人。”
“这倒是事实。”黄勇点头，“不过面试的时候，还是要兼顾平衡。除了周明，我们也安排了两位本地干部面试，其中一位是开发区副主任，你认识的。”
刘云浩明白了。黄勇要在引进人才和安抚本地干部之间找到平衡。
“我理解县长的考虑。面试时我会注意。”
“好。”黄勇拍拍他的肩，“云浩，你去学习这三个月，正好是个缓冲期。等你回来，城投改革应该已经步入正轨，那时候你可以放手大干。”
这话说得诚恳。刘云浩感到黄勇在释放合作的信号。
“谢谢县长。”
“不用谢，都是为了工作。”黄勇看看表，“我还要去市里开会，这里你盯着。签约的事，让宣传部好好报道，这是个亮点。”
“好的。”
送走黄勇，刘云浩继续陪专家参观。理工大学副校长边走边说：“刘县长，我们学校很重视这次合作。如果实验室运行得好，我们考虑在这里设立研究生实践基地。”
“那太好了。”刘云浩说，“南平虽然是个县城，但产业基础不错。如果能有高校智力支持，发展会更快。”
“我们看好南平的发展潜力。”副校长说，“特别是你们推动的改革，很有魄力。高校也愿意和地方合作，把科研成果转化为生产力。”
参观结束，刘云浩回到办公室，感到一丝欣慰。共享实验室的落地，是他推动产业升级的重要一步。虽然过程艰难，但终于有了成果。
下午，他继续修改城投改革方案。手机震动，是张勇发来的信息：“晚上来家里吃饭，就我们两个。”
刘云浩回复：“好的书记。”
张勇家，简单的四菜一汤。两人对坐，边吃边聊。
“下周的面试，黄勇要亲自参加，你知道了吧？”张勇问。
“知道了。县长今天跟我说了。”
“这是好事。”张勇夹了一筷子菜，“说明他对城投改革上心了。云浩，你要理解，黄勇同志当县长，需要建立自己的威信。你们之前有些分歧，但随着工作推进，他看到了你的能力和诚意，态度在转变。”
“我感受到了。”
“这就对了。”张勇点头，“一个班子的战斗力，关键在团结。你和黄勇都是想干事的人，只要目标一致，方法可以求同存异。”
“书记，我去学习这三个月，城投改革能顺利推进吗？”刘云浩问出心中的担忧。
“有我在，你放心。”张勇说，“不过你要记住，学习期间，少干预县里工作。这是规矩，也是对黄勇同志的尊重。有重要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但尽量不要直接插手。”
“我明白。”
“明白就好。”张勇看着他，“云浩，省中青班是个好平台。班上同学都是全省各地的骨干，多交流，多学习。回来后，你会有新的视野，新的思路。”
“我会珍惜这次机会。”
“对了，”张勇想起什么，“陈曦父亲陈文江同志，虽然退二线了，但在省里还有些人脉。学习期间，你可以适当拜访，听听老领导的建议。”
“好的。”
晚饭后，刘云浩告辞回家。夜色中的南平，宁静而温暖。他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想起自己从纺织厂子弟一路走来的历程。
这条路，他走了三十多年。每一步都不容易，但每一步都在向前。现在，他又要踏上新的旅程——去省城学习，开阔视野，提升能力。
他知道，前路依然充满挑战。但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他已经更加成熟，更加坚定。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勇往直前。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张勇、严浩的支持，有黄勇逐渐转变的态度，有陈曦和家人的理解，还有那么多期待南平变得更好的人。
而他要做的，就是不辜负这份期待，在这片土地上，继续书写属于他的，也属于南平的篇章。
手机响了，是陈曦发来的信息：“妈今天出院了，状态很好。宝宝刚才在动，可能知道爸爸要出远门了。早点回来，等你。”
刘云浩回复：“马上到家。”
他加快脚步，走向那盏为他亮着的灯。